烫一头卷发

          小时候被父母梳了羊角小辫，高高的朝天冲着，不独是为了炫耀红绳绑住的爱意，更多是为了向伙伴昭示一种性别的差异，自己不懂得美丑，心底却是纯亮亮的，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也用橡皮筋在脑后束过一个马尾，忘不了再别上彩色的发卡，随着刚刚能奔跑的脚步，一甩一甩，每天从院子里冲到巷道，又从巷道里跑回院子，不小心被母亲温热的大手捉住了，就咯咯地笑得无忧无虑。

         后来突然就喜爱短发。十二三岁的时间，刚刚有了少女的心思和审美的眼光，看电影里女人修剪的头发，就觉着英姿飒爽干练利落，心中十分羡慕，于是就缠着父母去找专业的人，或削剪出层次，或分理出偏正，要发梢齐耳，刘海触眉，一头乌黑如墨，更衬出小脸粉妆玉琢，尤显得俏皮可爱。换上干净衣服，背上书包上学，蹦蹦跳跳像一只快乐的兔子，笑看同学中有人还垂着麻花辫，还摇着马尾巴。

         年轻时又习惯留起长发，也不用扎束，也不用挽髻，就自然散垂着，短的时候正好披肩，弹弹的如玄绸曼舞，长的时候已经及腰，滑滑的似黑瀑倾泻，不管是自然垂遮住双颊，还是用手拂拢到耳后，莫不是想在顾盼盈动中尽显青春的气息；总要花费许多闲情逸致，安静地泡在理发店里，丝丝打理，根根保养，务必使发流柔顺，在穿行街市时能徜徉出别样的韵致，被小风撩拨时能搅乱别人的目光。

          快到中年，诸事渐多，也没有了打理头发的闲心，而且心情也多烦躁，为图个清爽，又不舍留了多年的长发，就随便盘了发髻，蜷缩在脑后，也算是一种冷落吧；偶尔照镜时，看见新添了些许白发，便时时惦记着染发，头顶上就不时变换出各色云彩，一忽儿淡黄，一忽儿烟灰，一忽儿酒红，满是青春失去时挣扎的样子；有时也不忘烫出几绺波浪，悬挂在腮边，以装扮渐渐松弛的皮肤和努力维持的身材。

          如今要忧虑父母的头疼脑热和血压高低；操心老公的肠胃不适和烟酒节制，惦念儿女出门的安全上路和平安归来，还要时刻关注蔬菜和鸡蛋的价格情况......常常翻来覆去，彻夜难眠，日日把头发不停往后梳去，想把诸事烦恼都抛到脑后，却发现成把成把的发丝，甘愿纷纷散落，隐隐暴露出头皮来，发际线也慢慢失守，前额的光亮越来越大，细密的皱纹就随随便便赖在脸上，怎么赶也赶不走了。

         为了延缓衰老行进的脚步，减轻岁月沧桑的痕迹，该去烫一头卷发了。在头上蓬蓬松松堆成一团一朵，像是还要显示出生命的繁茂；每一根都卷卷曲曲扭动千姿百态，像是还要充满着生活的动感；烫一头卷发时，已没了蜷曲的心事，有的只是对时间作弊。看一头卷发，想起丰收繁忙后到处的草垛，堆积着被收获嫌弃着的落寞；看一头卷发，想起家具落成时一地的刨花，散乱着被成功切削去的哀伤。

         一伸手翻开五年，一抬脚迈过十年，再回头已是几十年转过，在外边听别人喊着阿姨，到家里脸上不自觉就写满慈祥，满头卷发，已无暇去打理呵护，像煮着的方便面滋滋作响。女人的头发，就像女人的一生，总是在不断地变动。年轻时还觉着时间在头上不曾有轻重缓急的秩序安排，老来就知道时间在头上逆转、停滞、流逝的速率一刻也没有缓慢。女人一生用以对付时间的行为，到最后都是徒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