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几年前的九月,我从家乡南下,去到一个不知名的小城市读书。同行的航班上有许多同龄人,他们应该也跟我一样。我去看他们,那些眼睛里闪着憧憬的人,让我对接下来的几年充满信心;但是我转头看时,也会有许多眼睛里面充满了平庸的人,在很远的地方一个人坐着,看航站楼外面的飞机起起落落。
在那个时候我突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因为我刚刚从高中的监狱中逃出来。
当我在高中时,好像大家都刻意的离开我,但是我从未感受到孤独,因为我总是可以感受到,有很多完全符合我的胃口的人,一直待在我的身边,他们跟我一起在课桌上涂鸦,在教室外面的走廊上看天色,在学校小路上,看路灯下梧桐树的斑驳光影。
我记得有一天老师告诉我说,不要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但是我多想大声告诉她,就在前一天,我们坐着出租车在柯士甸道飞驰,夜晚的时候在维多利亚港看夜景,那是多么美好的生活,可是你永远体会不到。
但是当我要开口时,他们都从我眼前出现,他们善意的告诉我,不要生气。于是我告诉老师,谢谢。
可是当我刚刚翻过高中监狱的高墙跳下来时,我发现周围仍是更高的围墙,一个路牌上面写着“欢迎来到大学”。
这种感觉一直伴随着我踏上飞机才渐渐消失。坐在座位上,我感受到飞机巨大的发动机轰鸣着撕开空气,伴随着高度的上升,我的耳朵感觉奇痒无比。我看着外面的茫茫云海和下面的广袤原野,只是祈祷飞机不会突然失控掉下去,这种提心吊胆的感觉让我神经紧绷,不多久我就感觉到无尽的疲倦,十几年来我第一次感到如此疲倦,我倚在座位上,迷糊着睡过去。
等到我再醒来的时候,飞机已经落在南方的小城,窗外是阴云密布的天空。我拖着行李箱跟着人流走着,虽然我不知道这样能不能到达我要去的目的地,但是在人流之中总是让人感觉莫名的安全。
所幸的是,我跟着人流坐上了机场巴士,车子行驶在机场高速上。我看着外面的景物飞速的向我身后跃过去,我感觉纵使相隔千里,南北方的差异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大,那条出现在地理课本上的秦岭淮河线,他的两侧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巨大隔阂。
车子停在学校门口,我拖着行李箱走进学校,迎新的队伍很热情,他们带着我东奔西跑,办理手续。天色渐暗的时候,我迷了路,导航软件中显示我已经离开了学校,周围是交织如水的车流和闪烁不断的霓虹,那一刻我才感受到我真正离家已千里,陌生感让我内心惴惴不安,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跟着导航回到学校,再次踏进校园大门的时候,我暗暗告诉自己,我的大学生活开始了。
2.
秋天在适应新生活中迅速的过去,而冬天也随着气温下降不知觉得到来。南国少雪,春夏之时的温润如碧此刻却湿冷无比,有一天清晨我裹着羽绒服晨练返回宿舍,路过足球场看台的时候,我看到一个女孩子坐在那边埋着头,抱着膝盖,好像在那边哭,短发垂在手边。我当然是毫无理会的走开了,但是我突然又想到在这样刺骨的冬天里,那个女孩子只是穿一件黑色的衬衣,她应该会无比寒冷吧,于是我还是回去了。
我走回去的时候,假装眼睛盯着别处,周围是淡淡的晨雾,我突然想到如果她穿一件白色的衬衣,那应该跟此刻的环境十分搭调。
当我转头看她,她果然穿着一件白色亚麻衬衣,仍是双手抱膝坐在那里。
可能是我刚刚看错了吧。我怀疑是我剧烈运动之后大脑供血不足,导致眼前发黑,所以刚刚错看成了黑色衬衣,我在心里暗暗的说。
我走到她身边,问她,你怎么了。
她突然抬起头,很不解的看着我,在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她没有在哭,一时间让我很尴尬,我意识到自己好像是一个跟人搭讪的小流氓,我呆呆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
她突然跟我说,同学,我见过你,你天天来跑步。
那你在这里是……,我问她。
我在看你跑步啊,她回答我。
我一时愣住了,她却从背包里拿出来一件羽绒服穿上,然后站起身跟我说,我还有课,先走了,如果你有事的话,今天中午,一号教学楼等我吧。
然后她背着背包离开了,晨雾弥漫,她的身影消失在清晨的雾中。
那天我很迷惘,我回到宿舍,室友正在吃早饭,他递给我一杯咖啡,然后塞给我一个面包。
呐,菠萝油。他说。
菠萝油?我拿着面包不解的问。
对,就是香港人吃的面包。他说。
我看着窗外若有所思的咬着面包。外面是淡淡的还没有消散的晨雾,我在思考那个姑娘要上什么课,这么早就要去。
朝阳初升,晨雾消散。上午的时光很快过去,临近中午,我早早洗干净头发,换上比较干净的一身衣服,去到一号教学楼下等着。
在那边我想着她的话,她说如果我有事的话就在这里等她,但是实际上我并没有事要找她,我也不知道能不能遇到她,如果遇到,我该跟她说些什么,问些什么。
下课铃声响起之后,我听到最近的教室,老师说着“今天的课就到这里,明天我们……”话音未落,就有一大帮同学拿着手机有说有笑的走出教室。
人流拥挤,我在人群中极力寻找那个姑娘,我记得早上她穿着一件白色的亚麻衬衣,临走之时她穿着黑色的羽绒服。但是此时此刻我面前的所有人好像都是一个样子,熙熙攘攘的,吵的我有些头晕,我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目不转睛的盯着快速流动的人群。突然我听到身后有人在喊,我回过头去,原来是一对情侣,很开心的抱在一起,然后手拉手汇入人群之中。
时间过得很慢,我还是没有找到那个姑娘,一直到人群稀疏,我漫无目的的在人群中穿梭,我倒不是希望可以遇到她,只是这种等待的感觉让我内心不安。
终于,所有的人都离开了,教学楼大厅冷清无比,我却不想离开,在走廊里面踱步,值班室的老大爷披着保安的大衣,颤巍巍的端着茶杯出来倒水,我看着他的背影,心想如果真的有恐怖分子袭击,他能做些什么。他沏了一杯茶之后回头看到我,警惕的问我为什么在这边站着,很显然他可能是把我当成了恐怖分子。
我告诉他我在这边等人。他说,同学们都下课了,如果没什么事,就赶快走吧,要不然领导看见我也很难做。
我想了想,出去帮他买了一包烟,他看到烟就不说话了,我继续在那边站着,他问我,小伙子,等女朋友啊。
我说,是啊。然后冲他尴尬的笑了笑。
他也没有说什么,钻进值班室坐着喝茶。
可能那个姑娘只是跟我开玩笑,她也没有要跟我见面,也或许我们错过了,在不经意间。虽然我明知道我一直在寸步不离的守着,但是我宁可相信在某个时刻,我们就突然的错过了,谁也没有注意到对方。
3.
寒假之前我参加数次考试,枯燥的复习周让我感觉压力很大,终于所有考试结束,离开学校的时候我选择乘火车回家。
我到达车站的时候,心里确实松了一口气,那种感觉就像卸下了所有重任,在那个时候我突然感觉,有些时候,我是主动来寻求一些东西的,但是往我在新鲜感过去之后,它们反而成为我生活中的压力。
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就像时光里孤寂的徒行者,在漫漫长路之中,终于找到一些东西帮自己在枯燥的行程中排遣情绪,却在新鲜感流失之后,那些东西变成岁月长行里面,背包里沉重的负担。
在排队买票的时候,我突然看到前面的队伍里有一个穿着白色亚麻衬衣的姑娘,手里拿着一件黑色的羽绒服,在那边安静的站着。我很好奇,信步走过去,发现就是那个姑娘。
是你啊,我说。
是你啊,她回答我。
好巧,我说。
是啊,好巧,她说。
你这是要,回家?我问她。
算是吧,她说。
然后我不说话了,时间安静下来,我看着窗口前拥挤的人群,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买到票。
突然我感觉后面有人推了我一下,一个人在后面大嚷,插什么队啊,后面排队去,这窗口你家的啊,你妈的。
我转头骂他,你有病?
然后我扔下背包准备上去,那个姑娘突然拉住我,把我拉到了队伍最后面。
身后响起那个男人的叫声,你妈的,有种别走。
刚刚要不是你拦着,我早弄死他了,我说。
我也感觉你会弄死他,但是还要坐牢,所以先拉你走了,她回答我。
我突然有一种脑海里面曾经出现过此刻情景的感觉,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还有这些对话,好像在某个时间发生过,散落在记忆的长河里,让人有模糊的印象,但却无法溯及。
为什么你的这些话我好像听过,还是因为我想说你说的话?我问她。
她莞尔一笑,说,这你就要问你自己了。
然后她盯着列车时刻表,一言不发。
我在侧面看着她的眼睛,我说,你去哪?
她看了看我,随便指了指屏幕。就去这,她说。
我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成都?我问她。
啊?她转头看了看屏幕说。对,那就去成都,她说。
成都挺好的,她说。毕竟那首歌里的成都让人向往。
“和我在成都的街头走一走,直到所有的灯都熄灭了,也不停留”想着想着就不自觉地哼了起来。
我看着屏幕,她的短发发梢隐隐约约的将光线散射开。
我给家里打了电话,说要晚几天回去。家里什么都没说,叮嘱我注意安全。
4.
拿到车票,在候车室里面等着。眼前的人们提着大包小包来来回回,很匆忙的样子,我却感到无尽的心安。
对了,她说。那天你为什么没有找我?
哪天?我问道。
我们认识的那天,她说。
我去找你了,我在教学楼大厅等了很久,一直到没有人我才回去,我说。
是吗?我也等了很久,可是我没有遇到你,她说。
是一号教学楼吗?我问。
是一号教学楼啊,她说。
那,我们可能错过了吧,我说。
可能是错过了吧,她说。
上车找到位置坐下,车里的空气闷热,她挽起衬衣的袖口,我才发现她左手手臂的蝴蝶纹身栩栩如生,我把脑袋斜靠着火车窗户,看着她的纹身。
喜欢吗?她注意到我在盯着她的手臂,问道。
喜欢,我说。
为我男朋友纹的,她说。
啊……挺好,我结结巴巴的说。
别误会,她莞尔一笑。前男友。
我笑着摆摆手,没什么,我说。
我又看了两眼那个纹身,然后转头看向窗外的风景,在午后的落日余晖里,窗外的景色随着火车的缓缓行驶,一点点被拋在后面。
那个姑娘没有关心外面的风景,只是将羽绒服盖在身上,躺在座椅上睡着了。
临近夜晚,气温开始缓缓下降,玻璃上凝结了水雾,将外面的世界晕染成一副浓重的水墨画。
我下意识在上面画了一个笑脸,这是我不知何时习得的习惯,一直延续了到现在,只要看见玻璃上结了水雾就想画一个笑脸。
等我画完将手撑在桌上,那个姑娘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她正盯着我画的笑脸看。
想来自己刚刚的举动都被看见了,我莫名有些窘迫地将视线移向窗外。没过多久,视线余光里出现了一只手,对方也像我一样,在玻璃上画了一个表情,不同的是,她画了一个哭脸。
她见我将视线看向自己,说,我前男友也喜欢这样做。
大概许多对着认识的人说不出口的事情,对着陌生人反而能说得出口一些,于是我义务当了一次听众。
分手的时候他给我发了一个红包,可是我没有要,如果他觉得分手我有愧于我,那么我也觉得我有愧于他,我也应该给他发红包,她说。
说这话时,她的眼睛是看向窗外的,火车偶尔驶过有人居住的地方,片刻的灯火阑珊后,又是一片漆黑的世界。
黑夜包围光芒,形成一片孤岛。
你借着旅游的名义让自己暂时逃避那座城市,是这样吗?我问她。
这么文艺吗?我只是想去,她说。
我一时觉得很尴尬。我说,那你为什么要去成都,因为喜欢吗?
是你让我去的,她说。
我什么时候让你去的?我问道。
是你问我的,她看着我。你问我,成都?我就来了。
是你指着屏幕上的成都,我说。
她若有所思的看着我,半晌之后说,我只是指向了屏幕,而你看到了成都。
5.
我们去了春熙路,去了欢乐谷,一趟很简单的成都之旅。
离开成都的时候,我们坐在机场的航站楼里,她要去广州,我要回故乡。
在新年的时候,我去看一看花市,她说。
这么说,广州也不是你的家,我问道。
嗯,你很想知道我家在哪?她说。
不想,我说。
夜晚时分,我的航班延误,窗外是满天繁星,皎月银河,我不明白在这样晴朗的天气下,为什么航班还会延误。
我们还会相见吗?我用指甲在沙发上摁着一道道凹痕,问她。
我们一直会见面啊,她说。
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感觉她是不是真实存在的人物,我想到她消失在隐约的晨雾中,错过在一号教学楼冷清的大厅里,又突然出现在车站的窗口前。
她好像真真切切的存在,又让我感觉她不存在,或许自始至终我只是一个人,只是在跟自己的内心对话,而她,只不过是我臆想中的,让我得到心灵满足的人物而已。
我说,为什么你的出场和离开总是异于常人?
这不都是你安排的吗?她看着我的手指说。你想到了我的出场,也安排了我的离开。
原来是我塑造了她,我更加感觉她是我脑海中的幻影。
但是当我望着她,我却感觉她是真真切切存在着的,我能感受到她的一切,她的温度,她的气息,她的发梢垂在我肩膀上的感觉,当她在我身边走过,我能清晰的闻到她身边的香气。
我迷茫了,我看着她的脸庞,当我伸出手,我真的感受到她的面庞在我的手心里面,我能感受到她的温度,以及她在我指尖的温柔呼吸。
她笑着把我的手拿下来,放在沙发上,但是当我触碰到沙发,手心仍是捧着她温润如玉的脸庞的感觉。
我转头去看周围,候机楼柔和的灯光洒下来,恍如隔世。周围的人们都好奇的看着我们,我旁边的大叔拉着行李箱,快步走到很远的角落里。
他们好像不愿意挨着我,我说。
只是我们说话声音大了一点吧,她说。
可是在我耳朵里,她的温柔细语跟她的温润脸庞一样,怎么可能声音很大?我暗自想着。
我的航班要到了,我先走了,她说。
你去哪里?我问道。
去我的登机口啊,她说。
我抬头看了看,登机口前面的电子显示屏上写着“18”两个数字。
这里是18号啊,我说。
那是你的登机口,我的在8号,她说。
你不是18吗?我问她。
不是,她说。
她向我挥了挥登机牌,说,你看。然后拖着行李箱回头走了。
我好像很疑惑,我印象中的分别好像不是这样,我看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声,喂。
她转头看我,说,还有没说完的话吗?
我说,没有了。
再见,她说。然后轻轻转身过去,拉着行李箱,我盯着她的背影,她踩着电动扶梯向前面走去,旁边的登机口开始播报登机的广播,人们簇拥上去开始排队,遮住了我的视线,我站起身绕过人群再看时,她已经消失在了拐角的地方。
这是我印象中的分别吧,我暗暗说着。
不过多久,我的登机口也开始排队,我拿着背包站在队伍里,周围的人们都站的离我很远,我看外面夜色将尽,好像有启明星升起来了,灯光阑珊隐约,队伍慢慢地向前挪动,我登上飞机,窗户玻璃上映着前排乘客的面庞,我突然感觉好熟悉,但是我没有精力再去看,我只是感觉很困,躺在座位上睡着了。
6.
第二年春天我回到学校,在出租车上,司机高声的谈论我们学校的优势,他说要让他的孩子也报我们学校。
我敷衍着跟他说着话,心不在焉的。
突然车子传来一阵异响,司机把车子停在路边,打开引擎盖看着。
我下车去,怎么了,我问他。
坏了,他说。我给你叫另一辆车吧,不好意思啊。他好像很热情。
我看了看,车子停在我们隔壁的学校门前,离我们学校不过一公里远。
不用了,这么近我走过去吧,我说。
那不好意思啊,真对不起,司机在一边说着道歉的话。
我付了车费,背着包在旁边的人行道上走着。周围是春天待苞绽放的花朵,还有初吐新芽的道旁树,一切都是新鲜的颜色,好像另一场生命的开始。
我一直环顾周围的景色,倏地把目光转到前面时,那个姑娘站在前面笑吟吟的看着我。
你演恐怖片啊!吓死我了,我说。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她问我。
出租车抛锚了,我看离得近就走着回去,我说。
这么巧?正好在我们学校前面停下,她说。
你们学校?我问她。
是啊,我送你回去吧,她说。
你不是我的校友?我问她。
不是啊,她说。
我半信半疑,她手突然挽着我,她说,我送你回去。
我把手抽出来,尴尬的说,好。
我们默默地走在路上,我突然想到,好像我不跟她讲话时,她从不会主动跟我说话。我转头看她,她跟几个月前相比,没有丝毫变化,连头发的长短都没有变化。我想到这里,反而惊诧于我竟然连她的头发长短都能记住。
莫不是她真的是我内心里的幻影?我突然想到我高中老师跟我说过的话,我在心里暗暗的想。
你为什么不主动说话?我问她。
因为我本身就不爱说话啊,她说。
原来是这样,我说。我暗暗的想着她的话。突然我好像想到一些事情。
我问她,你不是我校友,在我们学校上课做什么?
她说,真巧,我是去你们学校开会的。
那你之前说经常看到我跑步是怎么回事?我继续问道。
因为我经常去你们学校啊,她说。
一公里很短,过了一个路口,就到了我的学校门口。
要不要到我们学校看看?我问她。
好啊,她说。
我们走进校门,走在学校植慢梧桐树的路上。梧桐树的叶子刚刚发芽,在微风里轻轻摇摆。她好像很喜欢,一直抬着头看。
你喜欢梧桐吗?我问她。
不喜欢,我喜欢槐树,她说。
这么巧,我也喜欢槐树,国槐,很美丽,我说。
她点点头,我们继续漫步在学校的小路上。
我突然听到后面有人喊我的名字,我转头看,发现是我的室友。他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拉着行李箱,看样子也是刚刚返校。
我在后面喊了你一路了,他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我可能没听到,不好意思啊,我说。
室友说,行,走吧,回宿舍。
我说,好。
我转头对那个姑娘说,要不然,你先回去吧。
什么?室友在一边问我。
哦,忘了跟你介绍,她叫……我突然想到我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于是我改口说,她是我朋友。
哦,室友在一边疑惑的看着我。
这是我室友,我说。
你好,她冲我室友笑了笑。
啊,那什么,我还有点事,先走了,室友说。
我看了看他,点点头。
室友拖着行李朝另一条路走去。
送走了室友,她说,他好像很着急。
可能有什么事情要忙吧,毕竟刚刚开学,我说。
嗯,天不早了,我也先走了,她说。
好的,再见,我说。
再见了,她说。
7.
回到宿舍之后,室友都已经回来了。
你去干嘛了?他们问我。
在学校里面逛了逛,我说。
自己吗?他们问我。
不是,跟一个朋友,我说。
他们面面相觑着,没有人再说话。
怎么了,我问道。
没什么,他们说。然后都低下头看手机。
我把背包放在椅子上,收拾好行李,躺在床上睡下了。
之后两个月都是繁重的课业压力,每天如一日的去上课,吃饭,睡觉。期间我们辅导员老师来查过几次寝室,问我过得怎么样。
两个月之后的一个周末,一个室友突然对我说,班级组织每个人都去心理辅导,一起去吧。
我说,还有这种活动?
他向周围的室友说,有啊,班里通知的。
周围的室友很木讷,都不说话。半晌之后,一个室友说,你陪他去就行,说这些干什么?
我一时愣在了那里,他冲我笑了笑,说,我们先去吧。
我们去到学校的心理咨询室,里面的老师都穿着西装,很干练的样子。
室友带我进去,跟老师说,我们来了。
然后他对我说,你先来,我排队。然后笑了笑就出去了。
我呆呆的看着老师。
老师笑吟吟的招呼我坐下,递给我一杯咖啡,跟我聊着家常。
咖啡见底的时候,她把灯光调得温柔了很多。
灯光还能调?我问老师。
老师说,可以呀。
然后老师问我,你平常感觉孤独吗?
孤独?你不知道我过得多么精彩。我内心暗自的说。
没感觉,我说。
嗯,老师说着,用笔在一张纸上打了一个勾。
这是什么?我问老师。
一个记录表,每个人都有,老师说。
你跟朋友最浪漫的经历是什么?老师问我。
经历?我脑子里突然涌现出来无数的场景,柯士甸道,维多利亚港,皇后山,蒙特利尔……
我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我跟我朋友去过一趟成都,我说。
她笑吟吟的在纸上写着什么。我看不清楚。
之后我们谈论了很多,关于成都的旅行,说了很久。
我推门出去的时候,室友正在外面的沙发上睡觉。
结束了啊?他问我。
我说,是啊。
老师倚在门框前,叫我的室友进去。
我坐在他刚刚坐着的沙发上,刚刚的交流让我口干舌燥,我拿着旁边的矿泉水大口地喝。
室友从屋里出来。你怎么这么快?我问他。
是啊,我比较快,室友开玩笑的说。
结束了吗?我问他。
走吧,咱们出去玩,他说。
8.
之后的三年,我的室友天天喊我一起去上课,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一瞬间,我怀疑他是个同性恋,但是当我看到他夏天光着膀子,裸着腹肌在走廊里肆无忌惮的跑,我就打消这个念头。
时间飞逝,转眼就是毕业季。
室友要北上创业,分别在即,他说带我去喝酒。
我们在灯光闪烁的酒吧里,倚着吧台喝酒,台上嘈杂的音响声让我感觉五脏六腑都在震颤。
室友点了很多酒,我们喝的脸色通红。
这么多酒,花多少钱啊?我问他。
没什么,他说。
他一口干了一杯酒,把杯子磕在吧台上。他张了张口,说,以后不在一块了,你照顾好自己啊。
我看着他,突然感觉这几年来,他跟我待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久,而我曾经的朋友们,渐渐的没了踪影。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我说,那你以后不陪我了吗?
你要活的清晰,看到你所看到的,他说着一些我听不懂的话,继续喝着酒。
你喝醉了,在这胡扯呢吧,我笑着说。
他大笑,继续喝酒。
我去趟洗手间,我说。
快去快回,他说。
我踉跄的走进洗手间,扶着镜子看着里面的自己,因为酒精的原因,我感觉天地都在晃,我打开水龙头,捧了几把凉水泼在脸上。
我再看镜子时,感觉天地都稳定了下来,脸上的水珠滴滴答答的流下来,顺着脸颊,额头上的头发被打湿,贴在脸上。
我走出洗手间,外面仍然是不停闪烁的光线,还有震耳欲聋的音乐。
我拿着纸巾擦额头上的水,放下纸巾时,我看到那个很久未见的姑娘站在我面前。
好巧啊,我说。我感觉自己很狼狈,于是用手捋了捋头发。
好巧啊,她笑着说。
你在这里玩?我问她。
陪朋友来的,她说。
我也是,我说。
我看着她,她走到我面前,从口袋里拿出纸巾擦着我脸上的水。
你哭了吗?她问我。
我这是洗脸了,我笑着说。
她帮我把脸上的水擦干净,把纸巾丢进垃圾桶里。
很久没见了,我说。
是啊,很久没见了,她说。
突然台上的人大吼了一声,吓了我一跳,她转头看,皱了皱眉头。
在这种地方见面,你挑的?她问我。
我说,是啊。
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学校,她说。
好啊,不过我要先去跟我同学说一声,我说。
我回去,发现室友已经不见了。我问旁边的一个纹身的小青年,他说我室友已经回去了。我打开手机,发现他给我的微信留言:我有点不舒服,先回学校了。
我跟她说,我们也走吧。
她看了看吧台上的酒,说,你们怎么喝了这么多。然后皱了皱眉头,继续说,走吧。
我们走出酒吧,沿着人行道走回去,已经深夜,周围没有一个人。
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见面?她问我。
临时想见面了,本来都不想见了,我说。
以后也不见了吗?她问我。
可能吧,我不想见了,我说。
真的吗?她问我。
我说,你不开心吗?
我没有不开心,我挺高兴的,她说。
我们聊着这三年的经历,很快到了学校门口。
我说,我要回去了。
最后一次见面了,抱一下吧,她说。
我看着她的眼睛,很拘束的跟她拥抱了一下,她说,我先回去了。
我说,再见了。
然后她转头走了,路灯下的身影随着脚步有规律的变化着。
我好像很疑惑,我印象中的分别好像不是这样,我看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声,喂。
她转头看我,说,还有没说完的话吗?
我说,没有了。
再见,她说。然后轻轻转身过去,路灯下的影子恍恍惚惚。我盯着她的背影,街口驶过一辆小轿车,刺眼的LED灯照的我睁不开眼,等到车子过去后我再看时,她已经消失在了拐角的地方。
这是我印象中的分别吧,我暗暗说着。
9.
我回到宿舍的时候,室友们正在喝啤酒,宿舍早已经熄灯,他们开着台灯,微弱的灯光里面闪着香烟若隐若现的光芒。
跟我一起去喝酒的室友拿着一卷卫生纸虚弱的扶着门框走回来。妈的,我们喝了假酒吧,还这么贵,他说。
这么晚干什么去了?一个室友拿着易拉罐笑嘻嘻的问我。
我刚想说话,旁边另一个室友说,跟你幻想情人约会去了吧。
我很疑惑,另一个室友说,什么幻想情人,那是梦中情人。
接着是一阵大笑。
我疲倦的坐在椅子上,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仰在椅子上,按着鼻子。一个室友凑上来,拿着易拉罐说,你说,那些幻想真的那么真实吗?
然后几个人一起大笑。
妈的,我得再去一趟,跟我喝酒的室友边说边拿着卫生纸窜出宿舍。
那是人家想的,真实不真实你咋知道,另一个室友在一边说。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也,另一个室友在一边说。
接着他们把啤酒瓶碰在一起,一起大笑着。
我听着他们啤酒瓶碰在一起的声音,突然感觉很刺耳,我闭上眼睛,眼前出现那些无数的场景,我清晰的记得这些场景已经在我的记忆中消失了很多年。
周围仍然是不断的笑声。我猛的站起来,抓住旁边的水果刀,对着一个室友的胸膛扎了进去,然后立即拔出来,血喷出来,溅在我的脸上,因为是在黑暗中,我看不清那是什么颜色,只是重复一个动作,连续十多下才停下。
旁边的室友好像很害怕,他朝门口跑过去,手抓住门把手,我一步追上去,一刀砍在他的手上,他捂着胳膊大叫着蹲在地上,我对着他的胸口刺了几下,然后把刀拔出来,看着缩在角落里的另一个室友,他一直在大叫,我感觉很刺耳,拿着刀对着他的嘴巴划了下去,他捂着嘴巴大喊,我一步步把他逼到窗边,他身体一直在发抖,一直在大叫,我拿着刀抬起手,他转头打开窗户从十楼跳出去。
我握着刀,把台灯打开到最亮,呆呆的看着屋里的景象,身上沾满了血。
门口传来脚步声,我抬头看着门前,室友拿着卫生纸走进来,看到眼前的景象,吓得把卫生纸扔在地上。
红色的血液瞬间浸染了那卷纸。
我擦了擦眼睛,看到面前的景象,水果刀摔在了地上。
我突然瘫软在了椅子上,坐在那里,眼泪簌簌的落下来,落在脚下的血里。
室友看着我,愣在那里,过了很久,他走过来抱着我的头,按在胸口上,摸着我的头发说,没事了,没事了。
天色微亮的时候,室友说,我报警了。
我点点头,把水果刀捡起来放在桌子上。
室友吓得后退了几步。
我说,我想出去走走。
他说,你不是要跑吧。
不会的,我到走廊见一个人,我说。
他点点头,坐在旁边的床上。
我推开门走到电梯前,按了一下按钮,过了一会,电梯门打开,那个姑娘走了出来。
你为什么能进男生寝室?我问她。
我偷偷进来的,她说。
我看着她的短发,温柔的垂在脸旁。我说,我杀人了。
报警了吗?她说。
我室友报警了,我说。
那好,她说。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她。
你没有为我起过名字,她说。
是吗?我说。
是的,她说。
那,要不要起一个名字?我问她。
问你自己,她说。
那就算了吧,我想不到好的名字,我说。
那好吧,她说。
天快亮了,警察一会就来。我听到外面的警笛越来越近,我对她说,你先走吧。
那我先走了,她说。
我点点头。
她踏进电梯里,按了一下按钮。电梯门缓缓的关上。
我好像很疑惑,我印象中的分别好像不是这样,我看着缓缓关上的电梯门,喊了一声,喂。
她又按了一下按钮,电梯门再次打开,她说,还有没说完的话吗?
我说,有。
还没说完的话,就算了吧,她说。
我说,好吧,还没说完的话,就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