剎了芝麻运回场中,忽然的念头从心头升起。
上年初冬从南县夜回,呼啸的飞驰里错过了正路。待到路尽车止,才知已是穷途。悻悻里勾头再走,凭感觉想杀出黑幕。不知多少山回路转,岔道分途,待到了一个去过的村子的界碑前,才恍然如大醒。从没有犯过的错误,不甘便在心里埋下了。
还早。想那分叉的大道口,离我此刻的脚下不会超过三十里。迈步去,秋阳在前,浓绿在围,想亲探一下究竟,以免日后的再犯,了却久念的不安。
磁河边上,过桥,顺寺沟村走。有不小的草原,有密密的槐林。陡坡,斜弯,站在两县的交界处,也是最高处。如君临天下,四方在手,行进的步履不会慢了一点。
走路真好。铁李沟到了。寺沟的孩子们认为高处的荒僻,铁李沟的小朋友却在那儿玩得正欢,有小小的狗和他们一起伙伴着。我问路边的闲者,可知道这村的李约翰,有人说知道,但这人已是二十年没回过村子。他问我和约翰的关系,我说是三十年前的同学。挥挥手,我继续赶路。
得称赞这路的四通。水泥铺道,拒绝了泥泞,使大岭长洼上的农人少了不知多少的艰辛。正感叹时,窑场村到了。
这村好长。以我的速度和脾气,竟觉得怎么也不能把它甩到身后。我努力西进,看西霞溶金,秋草泛白。忽然的一个大弯,让我顿觉别样。
那路,弯得让人心不能不动,不由得感动。
是“U”型,从这一弯转到那一弯。在最低处的旋弯处,那路好像故意没有了急转,缓缓平和如快到家的归人的脚步,如看见村口大槐树的他的心情。水泥路的细缝里长出了几棵草,不大,已经结籽,摇曳着今年的收成。看着这路这草,这弧度黄土,还有远山近树,我停下了。坐下,用手轻轻摸着那路面,那水泥混凝土与土地相接的软软的陌坡。
行进千万里,怎么只这里让我有这感觉?它如同道、战友抑或亲人,让你想蹲在它的身旁,把最深情的心思向它诉说……
这是我的路吗?
起身,有老农赶着一大群羊回坡了,是我春日的曾遇。他不可能记得我,我不能再提起先前。我问了这村的名字,他说:雁关岭。
这附近的村名,我说得出的不会少于五十个。独这雁关岭的名字,却是我第一次听闻,也是最有味道的一个。它是怎样的来源,或者是谁给它拟定的呢?
我看路边的大门,统统落锁。山大地远沟深,劳作的人很难被找到。我去哪里找老者探寻,还是电话求证辖地县里的专家?
不了吧!我坐在一个高台,前面三个大大的隆起隔着相同的距离向北延伸,不知要到哪里的遥远。我索性因名思义,粗略推想……
这该是一个山村读书人的创造。他的家就是这个村或是邻村。他做庄稼,也读书。割草或锄地的歇息时,他会卷烟吸。偶尔的抬头,有群雁或孤雁划过山前。
几山直起,相连处的窄口,却是雁的通道。不管怎样的雁阵,不管如何的队列,到了这里,雁们总要重新布成“一”字,划过那隘口逝入看不见的云间。若是孤雁,再也看不到它的孤愤落寞,它会如大侠突起般奋力振翅,,不几下就过了它身下的巍巍雄关……
几山也是几关,雁不回却变阵。不是大同的雁门关名震天下,不是甘肃的玉门关古意深长,但雁们买了这群山的账,守了这秩序,成了高天大景,让这读书人心驰。
“雁关岭”的名字在他心里成熟,他告之村里的乡亲。也许是多不识字,或者略识字的嫌它不顺嘴太文绉绉,人们默默以对。没再有其它名字的替代,这名字叫起来也不响亮,只要没人问,村里的人就不说自己的村名。出山赶会,有人问及,他们会说窑场西,或者说任窑东。
终是有了地名的普查。不知是普查者对这地名的欣赏,还是他怕费事想一次完了不用再来,就随手在普查的手册上写下“雁关岭”。附近的人没有反对也不热心认同,上头的人知道有个雁关岭在南岭大洼的高踞处。
那秀才托体这山阿不知多少年了。我找不到他的坟,不知道他在怎样的沟壑险谷。又一想,找到了又怎样,怎能判了它的真伪,那只是荒草盖头而已。
我只能对着雁关岭,弯下腰去。村头有一棵不太大却有些气势的皂角树,我用手机把它录入。
走过雁关岭,三百米,我看见那岔路。不用过去了,分道的选择出错就在那里。那里有一间平房,有人在此开着油坊,对着周围好几个村子。深刻记下了,不会再错了。
我回头,星子为友。蟋蟀在路上不停蹦哒,蛐蛐在庄稼地或人家的屋后院子长歌。一个多小时后,我的黄狗叫着迎接了我。
我打开百度地图,“雁关岭”的名字清晰在上。那个秀才老兄该有安慰,他不必夜夜独对黑暗。他心可随雁,过世上道道大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