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窗

这里是下午三点钟。欧洲初夏的阳光均匀涂抹在外面的小小庭院中，树影斑驳，整个世界安静得像一场沉沉的睡眠。时差六小时的北京，大学本科的同学聚会正在一个小小的餐馆里举行着。微信上不时蹦出来酒宴的照片和喝得半醉的人们的只言片语，离我很远很远。

不知怎么的就想起那句，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

照片里自然都是认得的身影。有其实不甚熟悉的点头之交，有曾经聊天聊到引为知己而如今止于节日问候的昔日旧友，也有生过嫌隙互相看不顺眼如今见到了也淡淡打声招呼的。还有，还有一个人，曾经疯狂深爱过。后来，都在那校园里又生活了许久许久，却不知道为什么，遇到的次数屈指可数。每一次擦肩，我都还会有莫名的紧张，像是害怕面对一场不堪的过往。

忽然觉得时光如流水从眉间心上冰凉淌过，这些人我到底是不是真的认识，我忽然迷惑起来。

而前尘往事汹涌如同前生的记忆，裹卷着一个我不认识的自己，直往无边的黑暗奔腾而去。

好像什么都想不起来，又好像，一切都清晰如昨。

曾经在宿舍里面笑闹或者委屈的时光。曾经在很多夜晚说着心事尚有人听，尚有温暖的身体可以紧紧拥抱。曾经无限慌张地备考，开着应急灯人仰马翻，第二天呵欠连天地去考试，竟然也就这样过了。曾经为了通过体能考试在夜晚的操场上跑得挥汗如雨。曾经趴在冬天的自习室厚厚的暖气片旁边呼呼地睡着，醒来时草稿纸上的蓝色墨水印在手掌上，像命运重重叠叠的暗示。曾经有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递给我一瓶矿泉水带着我去校河边散步，柳条拂在肩膀上微微的痒，我轻轻挪了几步挽住了他的手臂。曾经站在舞台上生涩又拘谨地唱歌，我看见自己的声音像一脉青藤蜿蜒向台下温柔覆在了少年熠熠生光的眼睛上。曾经从自行车后座上直直地栽下来，那天我穿了一件画满花朵的大裙子，手里还拎着一袋饱满的水蜜桃。膝盖重重撞在地上，满地的鲜血中我听见了青春戛然而止的声音。

忽然很想给自己倒一杯酒。想和记忆中的每个人都一笑泯恩仇，想向那个埋葬在青春中的自己，轻轻道一声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