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啊!殿下醒了!快来人!”一道惊喜的女声响起。
公子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一时没有搞清自己目前的状况,只是知道自己正躺在榻上,浑身都软趴趴的提不出力气,他勉强的翻了个身,余光看到好像有个人影从屋子里退了出去。
这是……哪里?
公子云半支起身,回转艰难的打量起四周的景况:只见不远处楠红木制的书架正靠在窗棂之下浸着晨光,上面或新或旧的线装书大多是他脑子里有印象的,而方桌上的果盘里摆着的也是他之前喜欢的几样;公子云眯了眯眼发现就连墙上挂着名家所作,骚人所提的花鸣百莺朝歌图和四周所有能看见的金玉瓷器等摆设甚至连位置都未挪动过……
这难道……是他的房间?
好似一道白光闪过,公子云的脑子霎时间便清明了起来。
“来人……”公子云刚出声便被自己吓的一惊,他的声音……怎么变得这么沙哑?
奇怪,他明明记得自己已经……怎么还会醒来到自己原来的房间?难道是他没死透被人救回来了?
可……谁还会理他一个失了势的王爷?更别说他的玙王府一早便被朝延带人给封了,连人带物该充公的充公,该发配的发配,怎么又会给他留下一丝后路?
正当公子云皱眉沉思的时候,他方才叫的人来了。
“王爷有何吩咐?”
“如今是何年月?”公子云捏了捏眉心,头也不抬的问道。
“回王爷,今日是已庚年阴历十六。”
公子云闻言一惊,猛然从榻上弹起:“什么?”
阴历十六?!这怎么可能?时间绝不会往回退!但,但……这确实是回到了两年前……那么说的话,那人……那人一定还好好的活着!
“回来了……十三!”公子云咬紧了一口白牙,忍着强烈的不适掀被下榻,只穿着内衫便要往外跑。
“殿下,您去哪?”立在一旁的侍女连忙拦住他。
“十三呢?”公子云拉住那女子的手臂,急切道。
“啊?从您昏迷就一直在门外跪着呢。”女子神情一怔,显然是对于公子云的问话十分不解,他们王爷才刚醒怎么就又提起那个丧气的侍卫了?不应该啊……
跪着……
公子云呼吸一滞,扶着墙壁步出门去,只见四级石阶之下,一人正垂着头跪在被太阳烧的滚烫的青石砖上,浑身都是受过严刑之后的痕迹,丝丝血花顺着他的脊背无声的淌落到地上,饱含血污的袖管中探出两只皮肉不清,血痂凝固的伤手。
然而即使是在这样的状态下,不顾周围的人来人往,天气的毒辣灼热,他的身形却不见偏转丝毫,但公子云知道此时的他早已经是强弩之弓了。
似是感觉到了有人正在死死的盯着自己,十三缓缓抬起眼试图在照的人睁不开眼的阳光下,看清到底是谁还会在这种时候有多余的时间一直看着他……
“……主人……十三办事不利,请主人责罚……”十三浑浑噩噩的举起脑袋就往地上给对方磕了个极重的响头。
公子云瞳孔微缩,连忙跌撞着摔下台阶,抓住十三的双肩将人用力拽起,捧起对方戴着银具满是凝血的脸,声音嘶哑道:“……你还记得自己之前说过什么吗?”
十三半睁着眼,目光恍惚的看了他一阵,迟疑道:“十三办事不利,请主人责罚……”
“……不是这句!”公子云白着脸摇了摇对方的身子。
“属下不知……”
公子云轻颤着嘴角,向后一跄喃喃道:“不记得……也好……”
十三茫然的晃了晃身子,两眼一闭向前倾掉。公子云一惊连忙将人接进怀里,拿手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脸,却不见丝毫反应。
“十三……十三?大夫呢?大夫!”公子云抱着怀中一动不动的男人,心里顿时被不知什么东西狠狠地揪紧,连语气之中也带有一分颤抖,他慌了,他公子云竟然慌了……
从方才公子云醒来就被侍女带过来诊查的医师从开始便一直立在一旁,此时听到王爷叫他,老者连忙几步上前拱礼颤音道“请殿下吩咐。”
“……救活他,不然要你的命!”公子云目光狠辣的射向无辜的医师,老者闻言连声应是,生怕哪里惹恼了对方而引来杀身之祸。
……
“怎么样?”公子云半支在榻边的木柜上,看着对方缓缓从边沿处站起。
“这位公子身上旧疾未愈,而又添新伤,心血气脉极其不稳,方而体虚难当,其又加持长期用药,导致上下不合,宜需静养调治,不可急医。”医师垂着头回禀道。
“知道了……你下去罢。”公子云深呼口气,声音沙哑而低沉。
他先前都是造的什么孽,何苦将人折腾的这般半死不活的,到头来也难怪让他重活一世向人抵债。
公子云支着身子将十三身上盖着的薄被轻轻掀开,修长的手指渐渐摸索到对方衣扣的位置将其一解,只见血衣之下,裸露出雪白而略有些嶙峋的胸膛,位于左边的心脏在胸腔之中有规律的跳的很缓很慢;纤弱的脖颈之下精致的锁骨突显分明,恰如高峰起伏的山框;胸前略微隆起的的两团白肉,红缨如相思果般小巧诱人,浅色微雕,似是待君可采。
目前为止,公子云看到的尚还是对方身上为数不多的好肉,继续向下眼前的景象便开始触目惊心了起来,只见十三单薄的身上交纵错杂的伤痕如同厉鬼鞭炼而出,有的长如天堑,有的深如幽谷,弯弯巍巍多不胜数,甚至一条刀剑之伤从腰侧直延到身下看不真切的地方。
然而这还不过是上身。
公子云目光偏移像是不忍再看,就这样冷静了一会儿后,他才终于白着脸将一旁医师留下的药膏打开,在手上抹了一点后便轻颤着将其送到对方的伤口处,缓缓的擦上些许。
“嗯……唔……”
似是被触到痛处,十三皱起眉口中哼哼唧唧的轻吟了几声后,竟渐渐睁开眼有些怔怔的望着上空的帏杆,许久才回过神来。
“……主人?”十三转过头,正巧看见了满面倦容的公子云。
……真是够让人头疼的。
公子云抹了把脸,觉得上药之前还是先给他擦擦身子,转身在一旁的水盆里拧了块湿布,公子云坐在床沿却感觉有些不知从何下手……
先头后尾,还是先擦脸。
公子云伸手就要把对方脸上已经脏到没法要的面具给摘下来,谁知,十三竟突然转头,一下子将脸面向床内。
公子云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是,生气了?
好你个十三,本事大了,敢为一个面具就和本王闹脾气!要不是看在你和本王临死前患难以共的情分下,就是一百次都不够你死的!
公子云气不过,一把将对方的头扭过来。
“嗯……”十三嗓子一软,无意识的轻吟出声。
……
公子云鬼使神差的揉了揉对方的脑袋,被阳光晒烫的长发,如今只剩下一点余温,摸在手里竟是说不出的舒服。
“乖,把面具摘了,本王给你擦擦脸。”公子云出声哄道,发现自己只要不喊这声音也还是能听的。
十三动了动身子,迟疑了许久才恨下心重重的摇了摇头。
公子云的表情变得有些纠结难看,他拒绝我?他竟然又拒绝我?!真是三天不管,上房揭瓦!是不是无法无天了!
“摘下来。”公子云冷下脸命令道。
“主人……不行。”十三垂下眼睑再次毫不犹豫的拒绝了对方。
公子云被气的笑了,一把将手按在十三肩上,两人距离拉近顿时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冲进公子云口鼻,他蹙眉嗔道:“你是本王的人,让你做什么都不许违背!”
十三艰难的眨了下眼,可能是觉得自己逃不过了,于是便也不再动作,一副任人俎尔的绝望神情。
公子云总算是可以得偿所愿,伸手便将对方满是血污的面具摘了下来。
然而这一刻,他却猛然愣住了。
这是被血模糊后的一张脸,五官依稀只能看出个大概,原先被面具遮覆的地方倒是还算干净,清清白白的占了不过半张脸的部分。
公子云颤着手有些瑟瑟的触了触对方裸露在外的皮肤,声音难免艰涩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见对方没有回答,他顿了顿又道:“还是一直都是……在骗我?”
十三抿了抿唇,只是看着他也不说话。不是不愿说,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公子云对着他喃喃道“母妃说……你死了……可是……你怎么……”
上一世我可是到死都以为你已经不在了……
十三咽了咽嗓子,轻声唤道:“主人……”
“你怎么能放任我折磨你这么久?!”公子云控制不住的朝他大声喝道。
“娘娘说,主人将来决不允许有弱点,属下罪可当诛。”
公子云一怔,看着对方失语许久。
原来是因为他么?可是……
“我需要你啊……”公子云小声念道
第二章
此言一出,十三的目光似乎变得更加暗淡。
看来烨妃娘娘生前为主人做的所有努力都付之东流了,都怪自己……本来他早就是该消失的存在,却一直耗到了如今。
他花了很久才改变了自己的声音,走姿,形体,本来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被对方发现,却不知这根本就没什么用,这样的感觉就像是出逃了很久的宠物又突然被抓回来一般,徒劳而又可笑。
“主人……属下,愿以死谢罪。”十三抖了抖密长的眼睫,声音坚定道。
“死?骗了本王那么久,现在就像一死了之?太便宜你了。”公子云故作凶狠的用极轻的力道扳住对方的下颔。
十三有些低落的望向他:“……求主人赐罪。”
“好,那就罚你陪本王一辈子。”公子云拿白巾沾了沾他脸上早已凝固的血痕,语气里满是不容抗拒。
“主人,娘娘生前说过,她绝不允许主人您……”
十三话说到一半,便被对方打断:“你是本王的暗卫,不管是你的人,你的命,还是你的心都该是我的,本王的话才是你唯一该听从的,其他人与你何干?”
十三在心中暗叹口气,果然主人还和小时候一样,一点也不听劝,真是……唉,娘娘十三对不起您,没把主人看好。
见对方不再接话,公子云自以为已经将人劝服,便直起身又将手里的布巾淘了一遍借着水敷在对方的衣服上。
十三不解的看了看搭在自己身上的湿巾,抬起头眨了眨眼。
“伤口和衣服粘在一起了,用水化一化再脱下来就不会太疼了。”公子云见状主动回答道。
十三闻言并没有一丝喜悦,他宁愿主人可以像以前那样对待自己,也不要现在这样。对于十三,无论是娘娘曾经的嘱托,还是自己该完成的使命都没有一样是他做到的,作为一名暗卫,他都绝对是失败的。
十三沮丧的偏了偏头,如果可以的话他想现在就去死,好尽早了了自己这条烂命!
“疼么?”公子云看到他这副样子便以为是痛的,当下便紧张的将手拿开,不敢再碰。
“对不起,本王不太会做这种事。”公子云摸了摸头对方的头安抚道。
十三闻言更加欲哭无泪,主人怎么可以向他道歉?娘娘十三对不起您……
等一下,主人这是在给他擦身?
十三意识到这点后,不顾满身的伤痕猛然从榻上弹起……这是……主人的房间,主人的床榻,还有主人的缎被……
十三僵硬的转头,发现主人此时正拿着一块染血的布巾怔愣的看着自己。
“属下逾越,请主人惩罚。”十三连忙半跪下地,全然不顾自己身体因为伤口绷裂而再次淌出的血流。
他伤的很重,刚结束刑罚后又在大太阳下跪了半天,此时本应该连站都站不起来的,可他却能端端正正的直起上半身,将早已跪到青紫的双膝牢牢的钉到地上。公子云现在已经不知道是该夸他结实呢,还是该骂他脑子蠢,一根筋,榆木头呢!
“起来!你想气死本王么?!”公子云急忙伸手拽他。
“啊!”然而这一拽不要紧,他的腰“咔嚓”一声毫无征兆的闪了。
十三连忙起身,试图扶住公子云,却不想他高估自己唯剩不多的体力了,两人一带一个全都摔惨,公子云更是抱着十三,将腰直接磕在了榻沿上,导致其在极短的时间内再次受创。
“嗯!”公子云闷哼一声,神情痛苦的靠坐在地上,却还是安慰似的拍了拍对方的头。
“……主人?”十三猛的抬头,“咚”的一声又磕在了对方的下巴上。
……
“……本王没事,你别动了,听话……”公子云抹了下嘴角的血,大着舌头道。
他心中顿时明白了,方才发生的一切肯定都是给自己的报应……因为绝对没有一个人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一连受到如此之多的重创……
十三闻言立即僵住身子再不敢动。
公子云在心中叹了口气,突然发现自己连把人抱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真奇怪到底为什么自己会一醒来就这么腰酸背痛的?而且他又因为什么会罚十三?
记得上一世的时候,自己就算再怎么刁难对方也不会把人伤的这样重,更不会刻意去叫人打骂,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公子云想了许久,也记不得这个时候有发生过什么大事,而且十三的这副样子他好像也从未见过……真是奇怪了。
“罢了……”公子云揉了揉眉心,决定还是把事情先放一下,他家影卫到现在连衣服还没褪干净呢。
“十三,你还是先去床上趴好,本王给你上药。”
十三闻言抿了抿唇,不敢再违背对方的话,主人已经被自己害的够惨了,不能再让他磕碰到哪了。
见对方乖乖在榻上趴好,公子云顿时深感欣慰,到目前为止他总算是听了自己一回。
公子云先是将湿巾敷在对方背后,每见衣服有些松动便向下揭开一点,十三忍着背后丝丝点点的痛痒悄悄把脸埋进身下的被褥里。公子云修长而骨节清明的手时不时的会碰到对方裸露在外的皮肤,尽管动作已经足够小心,但却依旧让十三有些酥酥麻麻的痒意,如此动作仿佛蜻蜓点水,飘邈却不显实意,难免引得他一阵面红耳赤。
也许是体质的原因,十三的身子比起一般人要敏感许多,一些微小的刺激便能让他战栗不已。如果可以选的话,十三宁愿多疼一点也不愿这般受磨。
唉,活了这么大,他是第一次有过这种难以忍受的感觉,真的是……很难熬啊……
终于,过了许久,那件几乎和皮肤长在了一起的衣裳总算是被公子云以一种很奇特的方式给揭了下来。
看着在盆中无声荡漾的血水,和手上已经沾满了血脓痂水的布巾,公子云勉强叫人进来把桌上的水换了,于是又开始小心翼翼的准备把对方身上的伤口沾干净。
“可能会疼的,本王轻点。”公子云说着便拿起白巾,极为小心的绕过其背上那些狰狞满布的鞭痕血印,将对方所剩不多的完好皮肤轻轻的擦拭干净后,又为其抹上极好的伤药。
十三被拨了个精光,全身上下只在后腰的位置有一块不大的薄毯盖覆,他浑身满是数不尽的伤口,偏偏又瘦的脱架,这样一来这具原本就称不上好看的身体,如今更是半点美感都无,使人看了也提不起丝毫兴趣。
不过,若是非要圈画一番的话,它的特殊之处也自然算得是几分优点。
公子云示意性的拍了拍对方的臀股,准备将上面盖着的毯子掀开。眼看连这最后一分布料也要不保,十三在心中暗暗的悲鸣一声,忍不住绷紧了身子。
“别怕,本王不乱动。”感觉到手下的肌肉缩紧,公子云立即出声安慰道。
十三闻言摇了摇头,以示自己并不在意。
而实际上他已经难堪到想立刻起身逃跑了!自己的身体有多怪他清楚的很,现在的情况与被主人发现自己的秘密,被迫承欢的境遇全然不同……这可是白天,白天啊!可以被看的很清楚的白天啊!他怎么可能好意思……把那种地方露出来呢……
十三用被子捂住脸,试图可以稍微降低一些羞耻的感觉。
公子云捏了捏对方已经红的发烫的耳垂,缓缓将毯子掀开推到一边。
只见对方的股瓣之间半露出一条颜色很好看的线,软软嫩嫩的似乎还在轻轻的收紧,公子云将药轻轻抹在对方大腿根的伤痕处,觉得对方大概是有些紧张了,便加快速度处理好剩余的部分, 把一旁的褥子拉过来裹在对方身上。
“如今天热,伤口容易发炎,就先不给你衣裳穿了,睡会儿吧……”公子云说着抚了抚十三的头,帮他把被角掖好。
“本王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
为了对方真的可以安心入睡,公子云扶着闪了的伤腰缓缓步出房门。
真是凄苦啊,公子云觉得自己有历以来就没有过的比这还惨的时候,又被磕,又被撞,他堂堂玙王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当然,比起十三而言,他这简直就是不价一提……说到这个……
公子云半倚到门框上,哑声唤道:“十一。”
“主人。”这时一道白影从院中的柳树上落下,半跪在公子云身前。
“你去把十三的东西搬到本王屋来,以后他就住这儿。”公子云吩咐道。
“是。”
公子云看着对方想了想,又道:“十三犯了什么错?”
十一闻言下意识微微抬头,顿了会儿才道:“前天夜里有刺客闯入,十三当值未能护得主人,虽将潜贼毙命但也活罪难逃,便去了执事房领罚。”
“刺客……”公子云沉吟片刻,他不记得这个时候有过刺客啊,但这人是谁派来他心里倒是早就有数。
“对了,什么叫做没护得本王?”
十一抿了抿唇,尽量用一种平稳的语调回应道:“主人当夜在湖边对月诵词,脚下一滑翻入湖中……导致发热。”
脚……脚下一滑?
第三章
原谅他想破脑袋也不知道这件事和十三有什么必要的联系,还有就是自己上辈子从来没有因为脚滑而跌进湖里去过,而且还是什么对月诵词!他每日那么忙这是哪来的时间?
公子云杵着腰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终于决定还是先回去把衣裳穿上,他露着个内衫已经在外面逛荡很久了……
十三原本在榻上趴得好好的,听到门开后连忙闭上眼装睡。
脚步声近,他渐渐感觉到对方好像正停在了自己跟前,不等他放缓呼吸,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将他身上有些滑落的被褥稍稍向上提了提,而后便轻手轻脚的离开内室,没再停留。
十三待对方转身缓缓睁开眼,目光不自觉跟着公子云的动作而动。
这是暗卫的通病,一时不断的盯着主人以防任何意外的发生,但其实这么做他也是有私心的,不知为何主人的身影总是可以给他带来一种安稳自在的感觉,影卫的生活是没有平定一说的,他们日日躲于暗处,命里所有的重心都是放在“杀”与“守”这两个字眼上。
暗卫的身份便规定了他们不能有自主的意识,不能拥有任何的感情,甚至连随意的出现都是不被允许的,因此在这种情况之下,对于他们来说最重要也是最珍视的东西,无疑就是那个唯一需要他们存在的主人。
这样一来所谓尽力的看护便也不只是需要遵守的死板条规,同样也是暗卫保证自己生存价值的唯一方式。
过了不久,公子云换好衣裳后又再次转回了内殿,十三见状连忙合眼。
公子云好笑的坐到床沿,伸手摸了摸对方的脑袋,温声道:“没睡着?”
十三闻言有些窘迫的睁开眼,这时他突然发现主人好像是哪里不太一样了,他眨了眨眼仔细的打量而去,只见眼前的人长着一双细长的柳叶眉,弯弯长长不修而饰;漂亮精致的眼角虽是向下却不是狐狸似的细长,而是又璨又大,半含秋水半逐桃花;眼下修长的鼻翼高耸却不显着重,宛如玉砌般温润精致;一副唇虽薄却胜在缨红小巧,这等样貌再配上皇族自成天泽的白皙肤色,使公子云整个人都显的如沐春风般温柔和旭。
明明是别无二致的完美面容,但十三就是觉得他的主人好像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他看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得发现对方居然在笑!
笑……笑了?十三有些呆住了,这是多久,有多久没见这人笑过了……
公子云见对方就这么直愣愣的盯着自己,半天没转过眼光,便伸出手捏了下对方的脸。
十三立刻回过神来,满面无辜的看了他一眼后又将头重新别回去。
公子云怔了怔随即俯下身去,对着十三的额头轻轻啄了一下,哑声道:“看本王那么久想做甚?”
十三被这一吻弄得浑身僵硬,简直不敢再抬头看他一眼,要知道直视主人绝对是暗卫中明令禁止的铁律,尤其是对于像公子云这样脾气很坏的主人。
“属下逾越了,请主人惩罚。”
公子云偏头点了点对方的下巴,见他还是一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便只好放弃逗逗他的想法,转而趴在榻沿就这么一动不动的盯着对方。
过了不久,十三总算是被盯的有些受不了了,只好抬起头无奈的看了他一眼。
其实讲真的,自从主人刚才病醒之后他就和平日里不大一样了……怎么说,似乎是有一种冰湖初解的感觉和他儿时很像,而且就算是斗胆因为自己,但性子也不该转变的如此之快……难道,是因为病的太厉害,所以……
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一出便立刻占据了十三的脑子。不过还好,只是性子变了,若是脑子坏了,那他可真的就连黄泉路下也无法与娘娘交代了。
“主人……您……”十三现在很想问问对方到底有什么事,一定要用这么露骨的眼神看着他,这真的……有点可怕。
“怎么?你不看本王,还不许本王看你了?”公子云挑了挑眉,故作不满道。
十三抿了下唇,只得点头:“主人想怎样都可以。”
公子云闻言叹了口气:“你小时候就不是这个样子的,怎么长大了……”
十三见对方话说到一半就顿住了,于是眨了眨眼想等他继续下去。
果然,公子云突的一牵唇角凑到对方耳旁哑声接着道:“……更讨人喜欢了?”
十三顿时被激的浑身一颤,耳尖与双颊渐渐泛出绯色,就好像是玩闹过后的小孩子。
公子云见状轻轻咬了下对方的耳尖,决定不再逗他。
“本王去书房了,有什么事叫一声就会来人了。”
十三现在已经被刺激的开始不自控的发抖了,以至于对方说的什么他是一句也没有听清。
公子云见十三半天没理自己便以为他都明白了,当下便真的要转去书房了。
他一天要处理的事情绝对不比他皇兄少,偏偏自己还是个爱较真的。因为这个他每日从早到晚都窝在书房里,从未迈出过一步。除非他病的起不来床了,否则便是日日如此,从不间断。
唉,他这王爷当的,真是还不如旁人过的逍遥自在。
由于一年大部分时候他都是在书房中度过的,所以屋里的随便一样摆设都是他亲自挑选出来觉得舒服才放上的,东西不多却胜在精而简。
这也许是整个玙王府里唯一有些人气的地方了。
公子云坐到熟悉的桌前,随手看了几本从下面递来的折子,发现这几条竟说的都是一些盗杀之案,其中内容可谓是千篇一律,找不出什么分别。
他上辈子吃过这暗亏,如今自是不会再入套,拿起一旁架子上的豪笔,公子云便拦起窄袖开始仔细的批改修划。
这时,书房的门发出“喀吱”一声,似是有什么人进来了,公子云连头都没抬。
论王府里敢不通告便能随意出入他房间的,可不就只有那一人。
“王爷,您这才大病痊愈,要多休息些时日才好啊。”叶逐墨凑上前讨好的笑道。
“无妨,早已好全,无甚大碍。”公子云依然沙哑着嗓子,语气中却满是淡然。
叶逐墨闻言少年老成的唉了口气道:“那吩咐人给您炖碗参汤,补补身子?”
公子云瞥他一眼,手下不停。
“免了,你那苦药里不定有什么,本王不喝。”
“那怎么可能?玙大王爷英明神武,在下又怎会骗您?”叶逐墨讨好的笑着。
“又要试什么药汤的话就去找暗九。”公子云合上册子又从一旁的纸摞里抽出一张空白,一笔一画的好像在写些什么书信之类的内容。
“小九,他不是不好骗了么。”叶逐墨小声嘀咕道。
“就说本王让的。”公子云抬起头有些不耐烦道。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叶逐墨便也不再多留,对着他一拱手道:“那在下告辞。”
“嗯。”公子云应声后垂下头又开始在纸上一番笔走龙蛇,心里暗叹自己是不是太过放任这个从小和自己一齐长大的男人了。
原本十七个影卫如今都被他试药试倒三个了,偏偏给他派的人不肯用,天天缠着自己讨人。
公子云摇摇头继续看着成摞的折子,当批改到第不知多少个时他的眼睛突的一亮。
这人……不错,其他人都是有事禀事,无事奉承,而这人的内容与他们都不一样,他不光是有分析,建议,解释,在这人的字里行间还能见其骂,见其讽,旁人不敢言的他敢言,旁人不能讲的,他能讲!
公子云轻轻一笑,难怪会被贬到这种程度,不过正好,旁人不敢用的人,他敢用!
“白千重?倒是好名字,本王喜欢。”
记得上一世的时候自己身边的人并不多,什么门卿谋士之类的“闲人”他是一个没养,现在想来却是他欠考虑了。
有时候人多些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趁如今尚还来得及他不妨多收些,日后也派得上用场。
公子云想着摸了摸下颔,认为这个方法十分可行。
他边溯忆着前世的可用之人的名讳,边在小山似的册子上批批改改,顺手在一旁的空页上记下,这一天可谓是快的如同白驹过隙般迅速。
于是等公子云再抬起头时,窗外的天色已近黄昏,大片的火烧云将照到的一切都染成了金色,垫上了一层暖色,看上去说不出的舒服。
公子云眯着眼伸了伸胳膊,一旁砚台里的墨几乎被舔净,书桌上成摞的书折也都被堆到一处散发着点点湿意,显然已被处理完成。
“十三醒了么?”公子云不管屋里有没有人,便自顾自的脱口问道。
“回主人,十三已经醒了。”这时从窗外的杏花树上径直掠入一人,半跪在房中回道。
公子云欠了欠身子又问:“那他的东西呢?”
“都带来了。”
“嗯,下去罢。”公子云略一点头,便起身不再看他。
“是,属下告退。”当值的暗卫又如一抹白影似的退回到外面的房顶上,看上去十分显眼。
公子云眺眼看了对方一会儿后便想着要不要给他们换一换衣服……因为自己喜欢白色,所以府中人也都被强令要求穿白戴白,这就导致了整个玙王府放眼望去都是满满一片的雪白色淡,就连园子里种的花树草木也都是白的白,浅的浅,恐怕是个人在这儿待久了都能给憋出病来。
但公子云就是喜欢这样,而且还舒服自在的不得了。
可是这样乍目的颜色,暗卫们每日当值的时候还好,毕竟府里到处都是同色,但要是去外出分派任务的过程中想不被发现,也着实难为他们了。
公子云叹了口气,可这样穿真的很合眼啊,这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难决择了。
……
在府内的画廊几度兜兜转转,公子云终是回了自己的寝殿。
一想到马上又要见到他家无比讨人喜欢的十三,公子云便不自觉的牵了牵唇角,饱含期盼的踏入了房门。
可令他失望的是,十三似乎并不在屋里,公子云蹙眉大步流星的在内室外堂中扫视了一圈,发现别说人,就是鬼他也没瞧见一只!
公子云有些着急了,他生怕对方会去什么地方寻了短见,母妃不知会不会在生前的时候就给十三下过死令,现如今他不见了,他又不见了!
“人呢?我走前说过什么!”公子云转头对门外守着的侍从怒喝道。
“我告诉你们!如果他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杀了你们给他陪葬!”
“……主人。”突然从屋内传来微微的一声轻呼。
公子云气喘着回头,只见十三正窝在门后的角落里睡眼惺忪的望向殿外跪了一地的仆婢,目光中隐隐带有一丝茫然。
“你躲门后做什么?”公子云见对方没事,于是声音又缓和下来。
“啊……主人不是不让属下出去么?”十三显然还没睡醒,面上的神情此时便有些呆愣,
“哦,你的意思怪本王了?”公子云反手合上门,故意吓唬道。
“属下不敢。”十三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手忍不住扶了下墙,他腿上有伤自然站不太稳。
“本王说笑的。”公子云连忙上前将人扶住,眼神里满是心疼。
“你的东西呢?”他问道。
十三欲言又止的顿了顿,才满面纠结的出声道:“……不知主人,欲为何意?”
“嗯?你是指什么?”公子云看着对方垂头时脑袋正中出现的一只毛茸茸有点可爱的发旋,极力忍住想要摸摸它的欲望。
“为何,让属下来此?”十三抬头看见对方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心中不经一惊。
“我的人难道不该和我睡在一起?”公子云见十三终于看他,于是亲昵的刮了刮对方的鼻翼。
“主人……”十三顿时感觉有些无奈。
“嗯?”公子云原本想出声,却不知为何只哼了一个鼻音。
“……属下不敢。”十三愣了愣突然觉得对方的声音十分好听,原来准备直接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转了个弯。
“不敢什么?”公子云见对方似乎有些妥协,便趁热打铁道。
十三颓然的抿了抿唇,他现在真的很想给自己一巴掌。
公子云见对方不说话就知道自己这十分不合理的要求已经得逞了,当下便雀跃的准备帮十三收拾东西,结果他找了半天才在桌子上看见了一柄挺黑的剑和一包挺扁的行李。
“就这些?”公子云惊疑道,这东西的数量怎么和他想的不太一样?不对,是差远了!
“嗯……”十三点了点头,表现这些就是自己的全部身家。
公子云顿了顿走到桌前,本以为可以很轻易就把这包东西提起来,却不想它居然重到差点又闪了他的腰。
“这都是什么东西啊?”公子云诧异的看了看布包又看了看杵在门后一脸茫然的十三,于是满怀好奇的将其打开。
“……十三,你这是……”
公子云牵了牵唇角有些好笑的看向对方,只见桌子上散开的包布里正放着满满一堆的银票碎钱,多多少少加在一起怎么也有几百,上千两。
暗卫每月的例钱不低却也不过是三四两银钱,要想攒下这么多没个三年五载怕是不成的。
公子云没有想到他家十三居然这么拮据,平时难道连点花销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