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虚无梦痕
你相信吗?我是世界上最后一个雪精灵。
彼时,大雪纷飞,寒风凛冽,天地苍茫一片。言小久全身被鹅毛般的雪花覆盖,像是雪人一样,显得有些呆愣。每个人的童年,都收到过雪精灵的礼物……
故事开始在十八年前的霜降,我在这趟返回家乡的列车上,意外将它忆起,并把它,讲给你听。
(一)
那是什么?
晨曦下的雪森,遍地落雪晶莹剔透,反射着阳光,显得更加圣洁,活是一片白中闪金的世界。
那时,一朵巴掌大小的雪花从空中缓缓落下,东飘西晃,最后折射着五颜六色的光,停留在我灼热的掌心上方。
没站稳,掉下来了……
声音突然响起,我很惊讶,看着掌心的雪花,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一个通体雪白,长着翅膀的小人。
雪精灵?
我呆愣片刻,有些亢奋。
你怎么知道啊?一尺高的小人抬起头,眨巴着水灵的眼睛。
奶奶说过,这里有雪精灵,她小时候看见过的。
回答。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娇小的雪精灵。
雪精灵不说话了,严肃的表情浮现在小脸上,审视着我。
当年,你我二人就这样互视,一时寂默无语。
(二)
列车发车了。
没想到,当初,我们是这样相遇的啊。看来,我已在路上遗忘了太多不能忘却的东西了,那就让我在今天,把它们全部寻回吧……
我漫步在无边无际的雪野,有些纳闷。
你到底藏哪了?
雪精灵一族是很容易对人产生信任的。我没有把你的事情说出去,你也给了我信任的回复。就这样,我们两个孩子之间单纯的友情建立了。
我们玩捉迷藏,你也不犯规飞到天上去,只是藏在我家附近的森林里,那里有许多古树和可以躲藏的场所。
我想,这次我可一定要找到你!
我走进雪森深处,仔细地搜寻着每一寸空间,走过一棵枯木的时候,我突然听到一声一闪而过的窃笑。
止住步伐,似笑非笑地看着紧贴在树干上的透明的你,得意一笑。我赢了!
……
当时我只是没忍住,怎么算数?自然要再来一局啊!就这样过了一个冬天,当雪融化尽的时候,我们还是迫不得已分别了。
……
乘务员走来,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无意间看了眼桌面,检查表上的一个英文单词SCHIZOPHRENIA映入眼中,我急忙拾了起来,冲一脸疑惑的她笑了笑。她走后,我的思绪又在我脑中徘徊起来……
和你的第二次见面是一年后的第一个下雪之日,我深情又喜悦地盯着你,想冲向前想拥抱你,作为一年后的见面礼。但我遗憾了。
言小久!只有下雪的夜晚,我才可以接触人类,不然,我会融化的哦。
你调皮地眨了眨眼睛,把心中的遗憾全部在我面前藏了起来。
林中寂静无声,二人并排坐在一起,倾听着彼此一年来的苦与乐,一同承受和分享着。
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知己……
其余的族人都在不同的区域掌管着落雪呢。我解释。
你点了点头。对我说今天家里来客人了,奶奶在和他们说事情,你晚点回去也没关系。你又补充一句,对了,他们都是科学家呢。
为什么会有科学家呢?你问我。
我带你看些东西吧。看了看冥暗的夜空,我在前面扇动着翅膀为你带路。我说,待会儿再给你解释。
我看着你想,还好你们这里的天气寒冷,雪一个冬天也不会化,让我们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在一起。
路上,在你眼中,我笑嘻嘻地发表着自己的见解,像是很知足的样子。但是,我心里却回想着那一段对话:
那我们怎样才能接触呢?
连续下雪之夜的第三晚。也挺多的,对吧?
不忍回想你的神情,我收回思绪。
到了!我指着前面的一个树洞,向你兴奋地呼喊。
你看了看面前的古树,有些奇怪。问我怎么了,看起来很平常啊?
平常的东西往往有着不同寻常的美。我故作神秘地让你把手放进去试试……
看着小雪这么笃定,我将信将疑地把手伸了进去,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我发现自己处在一个黑暗的像是墨水一样的空间里。正要喊什么,你的声音忽而响起——只有这一次机会呦,好好感受一下科学家追寻的大自然的别样之美吧!
我环视四周,发现黑暗竟渐渐变得白且透明,像是处在一片朦胧的雾气之中。紧接着,白雾占据了整个空间,雾气中又冒出了大片的橙色小点,向我冲来。我看清了它们。
是萤火虫!
透明的萤火虫痴痴地闪射着它们的光芒,像是宇宙中瑰丽的流星雨一样,从我四周穿过。而一些不知多少万年以前的参天大树在这原始森林里矗立着,也散发着幽森的绿芒,点缀着萤火组成的九天星河。霎时间,两种光芒在雾气中成了主色调,而经雾气散射后发出的七彩光芒,亦成了锦上添花般的优美点缀。
真像是一幅神迹画卷!
这是我从未见过的景色,似星辰千转,浩瀚幽梦,天地间只我一人,在神光离合之间,感受大自然的奇美。
闭眸。心观。细品。
我睁开眼,看见你得意地双臂环抱着,问我感觉怎么样。
我只是低语,这是以前的世界吗?
没错。只是不知何故它变了许多。
(三)
列车上,我看着窗外的晨曦,心想当时不知,现在我总算知道何种缘故了。
下一年。下下一年。我们都是这样度过,你带我看你眼中的世界,我给你唱我为你写的歌,读我为你编的故事。
那一年。霜降前一日。下雪了。很早,对吧?
教室里突然挂过一阵风,在老师和同学们诧异的目光中,你落在我的书本上,愉悦地看着我说你把落雪提前了。
为什么?
等不及要见你了。
老师从讲台上下来,让自言自语的我站出去。你居然还好意思幸灾乐祸地看着我?
我瞪了你一眼。你反倒吐了吐舌头,眨眨眼挑衅我。我当时就在想你知不知道,你看起来很弱啊?
罚站在楼顶,这是老师最严厉的惩罚,而你不知又跑去了哪里,留我一人在这里孤零零地站着。罪魁祸首,我一定要抓到你!
我向四周张望了一下,视线在教学楼的古钟后面凝固。那个石门,怎么像是被打开了一样露着一条缝呢?
偷偷摸摸地上了天台,冷风吹在脸上,雪花落在身上我也浑然不顾。在触摸到作装饰的闭合石门那一瞬间,我的身体突然被吸了进去。
一阵眩晕。待恢复过来,看到眼前的景象,我又呆住了。
这里——
这里是我的家。我悄悄地出现在你身后,笑着介绍。
一栋冰雕砌成的房屋,门窗皆具,和人类的一模一样呢!
我故作自然地说进去看看吧。
进去看看吧,你是第一个见到我心的人,小久……
各种器具一应俱全,小巧玲珑,巧夺天工。我感叹大自然创造的精致的雪精灵,竟又创造出了如此精致的奇迹……
我记得当时自己回答的是所以我们才要珍惜啊。
(四)
珍惜?我想。我何时忘了这一切呢?难道不是大自然让我遗忘的吗?我第一次感觉自己好像错了。列车已驶过半,我又忆起了最美好的一个尘封的回忆,我们的唯一一次接触。
……
下雪了。夜间。
你看着我,我也看着你。这雪,来得是这么突然。不过,我总算能碰到你了不是吗?虽说现在下雪的天数越来越少,但与触摸到你相比,也无关紧要了。
我想抱住你,却发现我们的体格差距太大,根本无法相拥。
我哭了。这是我八年以来第一次哭。
八年了,小久。我呜咽。
是啊。你的声音有些发颤——
你把你灵魂的心全部向我展露,可我却无法拥抱你,哪怕只是一瞬间……
有一滴泪落到我脚下,我看着你,心道,傻瓜。
挥翅飞到你面前。环抱你的下唇。吻上你的唇齿清香。把爱和它一起放进你心里。
挥手。雪,在一瞬间止住了。
虽然我们不能在一起,但至少,我的心永不会忘记你。
……
原来,我真的有人爱过。
我不敢相信,我居然忘记了这多事情。还有什么?我要都找回来!
那是你我的最后一次相遇。
一个冬天。只下了一场雪。雪是铅灰色的。很诡异。像是变重了一般,飘落得特别慢。没有人会出来的。除了我这个傻瓜。
你看着我,双目无神。还记得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吗?
你是说那首歌?
对。你亲自为我编的——
漫天落雪飞舞
聚散群英深处
花间白梦幽雾
静夜忽响
轻盈谁的脚步
……
那晚,从雪林深处吹来的风,似乎更加清冷。你我漫步在星空下的雪野,笑着打闹。
你说,若是时光静止,该有多好。
我当时想,傻瓜,我们还没有拥抱过呢!我的贪心可不止在这雪下得越来越少的冬天和你在一起玩耍,我要和你相拥入眠。
谁曾想,我们都忘了两个种族之间的差距早已注定了我们不能在一起,当知道你我连拥抱都不能做到的时候,我什么都不管地吻了你。虽然我的身体很小,但,那个东西还是可以传到你心里去的。
它能帮你在这个污浊的世界保持你的本心,小久,戴上我的面具吧,不要让这个世界看清你,这样它就无法同化你了。
……
我当时才发现,你的衣服也由前几年的灰斑变成全是灰白色了。
言小久。我们以后不要再见了。你冰冷地说,身体散发着一股拒人千里的寒意。
我不安,担心原因真的是那样,慌张地问你为什么?
你看着漫天飞舞的落雪,没有搭理我,自己轻声吟唱:漫天落雪飞舞,聚散群英深处……
边唱。边升入空中。你我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小雪!不要离开,好吗?
小久。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你知道吗?
什么?
我是世界上,最后一个雪精灵。
你的冷淡,我的心痛。
……
对不起。我当时不明白,小雪。
对不起。我当时太狠心,小久。
若是一切可以重来,那我一定,会去阻止这一切的罪恶!
(五)
列车即将到站。
脱去人性的蚂蚁,向往星辰的殿堂。
那年之后又一载。
下雪了。雪,是黑色的。
我冲出教室,因为冥冥之中,我好像听到了你的呼唤。
小雪。到底发生什么了?为什么,一切都变了?
火焰燃烧着,黑烟滚滚,刺鼻呛嗓。大人们冷漠的表情。仿佛,烧的是一个玩具。
小久,你能感觉到吗?我真的很痛,身体像是要被拆解了一样。虽然他们的确折掉了我的翅翼。我多想你来,但我又怕你来会做出什么傻事。我想,我还是就这样去寻找我逝去的族人吧。
这个世界,太残酷了。
为什么你来了,小久?
为什么不找我,小雪?
我不愿看你为我与你的族人为敌。
没有你,没有大自然的雪,我不知道自己要如何活下去。
奶奶,救救她。
不行,这是科学家先生要我们做的。
为了你们所说的基因吗?
对。那是财富的源泉。
奶奶,你变了。
我变了吗?
整个世界都变了。奶奶,我们不要钱,我们只要小雪活着,好不好?
傻孩子。你和奶奶小时候一样傻。没有钱,我们怎么活啊?
不要!非得拿别人的生命来换取我们的苟延残喘吗?
傻孩子,别闹了。等你长大后成为大人你就明白了。
小久,不要!不要这样!
我无助地望着黑雪飘荡的晦暗天空,心想,如果长大后成为大人,那我宁愿在那之前结束自己的生命。小雪,还是和纯净的你在一起,我才心安。我只愿像从前那样,看你天真烂漫地活着。
科学家:疯子!
我反问:谁是疯子?
有人顿了顿,说世人皆是疯子。
奶奶哭了:不要,孩子,回来啊。
我看着她,愧疚地说对不起。
为了不朽的生命,缚住灵魂的翼翅。
脱去人性的蚂蚁,向往星辰的殿堂。
傻瓜,我是在救你啊……
我做了什么?我的心因身体助长了火势伤害你而更加痛苦。我们哭了。
狂风暴雪以毁天灭地之势突然而下,带着奇异的清香,那是大自然的救赎。人们心中忽然出现了一幕幕场景——
拴着链条的狗,戴着金项链的人;披着羊皮的狼,披着兽皮衣的人;人们与厮杀的动物划清界限,却赞颂着核弹的高雅;口中说着为了社会发展,却把斧头对向了成就社会的自然;婴儿呱呱坠地,接受着大人所谓成熟的教诲……
原来,我们于不知不觉中都变了。最初的那个年少纯真的我们,哪去了?
为什么会变?奶奶自语。
她哭了。科学家也落泪了。所有人都哭了。
而我呢?我毫发无伤地躺在被雪扑灭的火海里。眼望着阴沉的天空。目光呆滞。人们听见了不知何人的吟唱——
漫天落雪飞舞,聚散群英深处。
这真的是落下的雪在飞舞了。
一片片黑色的雪花自地面上升空,逆流回溯。落雪变作流云,四散漂泊,流浪到那不知何处的梦开始的远方。
太阳出来了。空中水气弥漫。
你们走吧,我们不要钱了。人们呆呆地对科学家摆了摆手。
对不起,或许,我们真的错了。
我站起身,来到科学家面前。科学家羞愧地低下头。
我们要科学是为了什么?
让这个世界更加美好。
那现在呢?
对不起,我们错了。我们会拆除掉所有破坏自然的工厂,为我们的行为赎罪。
可是,脱去人性的蚂蚁啊,我们还能回到以前那样的时光吗?为了不朽的生命而缚住灵魂翼翅的我们,已经把这个世界弄得支离破碎了。
我们,回不去了。
(六)
列车到站了。我知道了。我全知道了。
为什么我又记起了这些事?是你的雪在我心里啊,小雪。
每个人的童年都收到过雪精灵的礼物。那是让我们的心不被邪恶同化的白雪。
我漫步在熟悉的森林,看着陌生的景色,眼眶发涩。泪水在眼里打转。
一个五岁左右的小女孩儿突然蹦跳着走过来,俯视着渺小的我。
请问,你是雪精灵吗?
我挥动灵魂的翼翅。思考。
我是谁?小久?小雪?
我不知道。
我看着天空下的晨曦。笑起来。
我是谁?有那么重要吗?我只知道——
十八年未下雪的故乡,在这一瞬间,飘雪了。
……
我愿迷失在虚无的幻梦,看那众生皆善的景象。我将在绝早的晨光里航行,灼灼的朝霞是彼岸的灯塔,璀璨的流星是柔和的落雪,浩瀚的星云是绮丽的烟花,梦中的故乡是流浪的终点……
我飞入空中。一滴热泪率先滚下,像是雪的先锋。
小女孩欢跳着离去,喊道:
妈妈,雪精灵哥哥哭了,是笑着哭的哟……
漫天落雪飞舞,聚散群英深处……
本文完成时间:
201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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