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优选||屠夫手记(原创小说)

《屠夫手记》小说


作者:一笑东方

   

      楔子


      男人是长不大的生物,女人一旦长大就不会有第二次天真。

     

      第一章    杀猪匠


      我爷爷是个杀猪匠,我打小见惯了宰杀的营生,血刺呼啦的场面我见得多了。

    我们家的后院就是屠宰场,常常会听闻猪被杀的号叫,驴被宰的哀鸣。

      每天,我放学回家第一件事不是做作业,而是帮助爷爷进行宰杀。

      宰杀有大学问,杀猪和宰驴不一样,杀鸡和剥狗不一样,各有各的方法。

      譬如宰猪,讲究的是心狠眼快手准,一刀下去,血必滋出,用黄盆或者搪瓷盆接着,之前盆里要放上盐和清水,血放干净,随即入锅刮毛,猪血就倒进锅里煮,煮好后切成块状,就可以食用或者出售。之后,再用宽砍刀大卸八块,砍刀讲究狠准猛,一刀下去,刀落肉开,不差分毫,要是小伙计,因为练不到位,还要砍上几刀。

      当然,分开的肉不同部位有不同价钱,南方人会把猪大腿做成火腿,我们北方人却不那样,我们喜欢吃新鲜的东西。

      当然,如果一头猪意外死亡,那么拉到屠宰场的时候,必须要让它的皮胀起来,否则,宰杀剥皮都不利索,所以这个时候,爷爷就会在猪的脚踝处用尖刀割开一个口子,往里面吹气,年轻的时候他自己吹,后来是爸爸吹,再后来爸爸忙了起来,就是我来吹,每次吹完之后,我都是满嘴猪毛,甚至顿悟人生,生死之间,只一口气罢了。

    这些忙活完之后,我才能静下来,在昏黄的灯光下开始我的作业,手上虽然用肥皂洗了又洗,但是仍然有腥味,所以老师对我的作业总会这样评价,注意作业本的卫生整洁,不要太味!

      其实人间味道,我是决定不了的。

      有些人撒了满身的香水,但是仍掩不住铜臭味,有些人一身的泥气息土滋味汗味,但是仍掩不住人间真情味。

      宰杀方面,我觉得爷爷最讲究的是剥驴。剥驴有两种方法。

    一种是传统的,将驴的眼睛蒙上,剥的人手持一把大油锤,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锤定音,驴应声倒地,力量不足的人,要砸上很多下才能凑效,而痛苦的驴儿就是不断的哀嚎以及在地上打哆嗦,我常常不忍心看。

      但是爷爷从来不用这种方法,爷爷使用的方法很多人都学不会,那就是手持一把尖刀,一边用手给驴挠着痒痒,在驴享受着抚摸的时候,迅速用尖刀扎进驴的脖子后侧,驴还没反应过来已经倒在地方,没有一声呻吟。

      很久之后,爷爷才告诉我,他说驴的构造和人的构造很相像。

      他那一刀扎下去的部位就是哑门穴,驴只是晕过去了,但是再也醒不来了,爷爷说,这样驴的痛苦就减轻了。

      不仅如此,爷爷凭着自己多年的宰杀技术对人的骨骼结构也是了如指掌,谁家有个腿折了胳膊折了什么的就找爷爷正骨,一整包准好。

        记忆中最开心的时候,莫过于锅里的肉煮好之后,爷爷喊我们来啃骨头了。

      那时候,我们就会感觉人世间最快乐的事莫过于此。

      爷爷煮的肉好吃,甚至连我们凤城西北乡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吃,而且驴身上的那件“物事”是他们的最爱,有时候是需要预定的,而且是他们的下属开着车专门来叮嘱。

      我问爷爷,这样是不是我们显得太卑贱。

      爷爷是个卖肉的,生存是第一要义,一大家子等着吃饭穿衣呢,没有那么多的礼义廉耻。

      宰杀煮肉,我们家成天到晚烟熏火燎的,每天在村子中飘荡着肉香,熏得人馋涎欲滴。

      长期的烟熏火燎,我们家的屋檐、廊柱、窗户、粉墙上,甚至周边的植被都似乎附着了一层油亮的包浆,我们衣物上、脸上似乎也有,真有点满面尘灰烟火色的感觉。

    就连别人看我们家的孩子都是这样,乌眉皂眼儿的,脸上油腻腻的。

    怎么洗都洗不干净,爷爷的衣服也是成天油腻腻的,哪天穿了干净的衣衫,他浑身的不自在。

      爷爷说话也是荤的多,素的少,似乎哪句话不带点荤的,都说不出口。他要是哪天说话不带点荤的,别人听起来都会浑身不自在。 


      第二章    东关


      记忆中,在我九岁的时候,爷爷就带着我们一家人在县城东关开饭店。

      东关在我们凤城人眼中是开放的商埠,因为东关靠近东面。

      爷爷的手艺好,不仅会宰杀,而且炒的菜香,于是认识了很多食客,而这些食客很不客气,经常赊欠。爷爷好人,不去追要,久了,那赊欠就没了,奶奶因此常常跟他争吵。

      当时的县城东关,还是非常古旧的街道,多是青砖灰瓦,屋子多是二层楼。

      街商铺着青条石,年深日久,被磨出了光泽,光滑无比,穿着布鞋走在上面不小心是会滑倒的。

      在我的记忆里那时候的清晨,经常有雾气,整个东关都像着了一层光泽。

      路上过的最的是平板车和自行车,那个时候,在我的印象中,汽车多是远途的象征,偶尔有那么几个汽车停在路边吃饭,司机身上带着远方的气息走进我们的饭店,而且操着略显洋气的普通话,我就想着,自己的将来也会像他们一样去远方生活,带回一个远方的老婆和一堆说着普通话的孩子。

      前面做生意,后院是生活区也是屠宰区。

      这是当时煮肉的人的在正常不过的格局,可是,我们只能在周末的时候,才能从乡下到城里的东关去玩,因为平时要在乡下读书学习,去东关是对我的奖励,如果我表现不好,是去不了的。

      按说,我们这样的杀猪匠的后代,是不可能成绩好的,但是为了能去东关吃点好吃的,喝点好喝的,我们是拼了命的学习。

      反而,在那个学渣遍地的年代,我们的成绩出奇的好,连老师们都很纳闷,怎么杀猪匠的后代也能出秀才?

      有人就回答了,世道变了,贵族都没了,鸡鸣狗盗都能成仙了,这有什么稀奇!

      这些人的话充满了讽刺,我就在边上听着,但是我不会反抗,正如爷爷做生意开饭店,从来不跟顾客们争吵。

      在我眼中,天下的人都是我的顾客,而我要经营的是天下的生意。

      这话在我脑子里转了不下十万八千遍,但是我知道穷我一生,我都不会完成这样一个宏图壮志,因为我知道自己的能量有多大,这个充其量是我的一个牛皮。

    东关最让我留恋的,除了爷爷的肉食,还有一个多年没对人说起的秘密。那个秘密,和一个女人有关,这个女人困扰了我一辈子。

      记忆中总有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到我家吃肉,喝酒。

      男的有四十岁的样子,面色偏白,高鼻梁,薄嘴唇,剑眉星目的,中分头,头发上似乎整日的很妥帖,一丝不乱,皮肤保养的很好。

      白衬衫,黑西裤,却穿着一双干净的黑布鞋,没有中年发福的大肚腩。

      女的呢,顶多二十出头的样子,长头发一直垂到臀部,身材匀称,鼻梁也很挺,柳叶眉,樱桃口,确实有一种吸引人的柔美。

      两人进店吃饭就是吃饭,很少有对话。偶尔男的会说上一个笑话,女的也就是无声的笑笑。

      爷爷在旁边偶尔会偷瞧一下,奶奶撞见了,会用眼睛剜爷爷一下,爷爷会意,低下头切菜,或者炒菜,爸爸则是低头不语。

      如果说,每逢周末能看到这对男女,也是不可能,但是重要的是每个周末的夜里,我会特别留心他们的住处。

      他们的住处,就住在我们的对面我们的屋子有二层,我的小房间很是阴暗,但是夜里,正当楼下食客多得要命的,对面的那个女子会进行沐浴,她沐浴的时候,会拉上窗帘,但是窗帘总有一个小小角落会让我看得一清二楚。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她是故意的。她黑瀑一样长发披在白银一样的胴体上,清水从她的脸上流过,遍布她的全身……

      那个女子还是市场到我们饭店来,每一次我都会默默看着她的背影离开,她也会偶尔回眸一下,看一下我,我们对视而笑。

      若干年后想起来,感觉就是幻象。

      我知道了那个女子的名字,叫凤儿,很美很美的名字,但是就向远处的一方山水一样,可望而不可即。

      每当帮着爷爷宰羊的时候,我看着爷爷用刮皮的尖刀刮皮,我对爷爷说说,我来试试,爷爷听着很是高兴,似乎觉得这手艺后继有人啊。

      其实我的心里很复杂,感觉剥去了羊皮,就像看到了凤儿的胴体……

      臭小子,不错啊,剥得真干净!爷爷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发着蓝光,我看到之后吓了一跳,可是再看时发现是黑色的眸子。

      爷爷的夸奖,让我心花怒放,我似乎更加爱上了这股腥甜味。

      十岁之后,爷爷的很多活,我都可以独自完成。包括煮肉炖肉,放多少芒硝我都一把一个准。而我看凤儿沐浴可是从没落下过,我不明白为什么凤儿每周都要洗澡。

        可是一个周末的清晨,当时下着雨。

        来了一伙人,把那个男的捉了起来。

        女的也被披头散发的摁在街头,原来他们是偷情,男人的老婆来捉奸,男的没有维护姘头,女的没有哀求,打完之后,男的被带走。

        凤儿,蜷缩在地上。

        我想起上前扶她起来,我想象着奶奶拦住我,我狠命的咬了奶奶一口,跑上前去,我扶起了凤儿,帮她把衣服系好,我十一岁的少年的手第一次接触到她的娇嫩的肌肤,我心中充满了无奈和感伤,然后用我的校服帮她擦掉血迹,她哭着看着我,谢谢你,小兄弟。然后我馋扶着她,走过东关的任何一条街,和她一起浪迹天涯,归隐山林……

      正在我想象的时候,一个男人走了过来,抱起受伤的凤儿就走。

      很多男人看着,眼睛里都是羡慕和嫌恶的表情。

      凤儿就这样走了,我的少年也就这样走了。

 

    第二章      西关


      我的少年就这样走了,于是我开始了初中的生活。

      我的初中,在县城的三中,三中在西关。本来我以为再也见不着凤儿了,毕竟那是一场美好的梦。但是我第一天到三中报到的时候就发现,学校对面的大饼鸡汤店的女老板就是凤儿。于是,我开始喜欢起大饼鸡汤起来。我去吃饭,凤儿似乎不认识我,我看她,看她起伏的身段,看她的汗珠把外衣湿透……

      但是,她似乎始终不认识我。

      回到家,我更加喜欢剥羊,甚至宰驴。我一锤下去,心中很是快意。仿佛世间的一切都能得到解决了。

      大饼鸡汤,我是继续喝。饼做得非常可口,鸡汤的料放得很是入味。可是我发现一件事,那就是她似乎不曾显老。还是那样的皮肤,那样的长发,那样的微笑。她的新的男人,一样是帅气的阳刚的。我不明白这些男人为什么对她这样的迷恋。

        以前在东关吃饭的人在西关吃饭,看到凤儿,都会喊上一声。凤儿说不认识他们,那些人就很奇怪了,怎么会不认识呢?难道怕别人知道自己的丑事?

      不认识,就是不认识。哪有那么多事?风儿的男人说话了。

      就这样,没人再提起东关的事。爷爷和父亲带着开饭店的家伙茬也回了乡里,奶奶也不再嘟囔爷爷。可是,没过多久,似乎总有一个女子去村里找爷爷。村里面传开了,爷爷倒是像个没事的人,父亲管不了爷爷,奶奶骂也不顶用。那个女子,到我们家似乎也不做什么,就是看着爷爷吃饭,给爷爷做饭,爷爷去杀猪,他在旁边帮忙,爷爷累了,就陪着爷爷说话,奶奶骂她,他像没事儿人一样,甚至会笑,那笑不是嘲笑,而是一种宽容的笑,自信的笑。这是奶奶告诉我的,奶奶说,那个女人像猫一样慵懒,眼睛像狐狸的一样漂亮,因为奶奶小时候在田里看到过狐狸,那眼睛确实很美。我不知作何回答。我去说爷爷,爷爷说,“你说凤儿啊,我从小就喜欢她,这么多年,她没变过!”我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哪个凤儿?爷爷说,就是你喜欢的啊,哈哈,大人的事,小孩子掺和啥?我真的不知说什么,以为爷爷在晃点我。我又问爸爸,爸爸也说自己喜欢凤儿。是不是那个凤儿?我仍旧是问,爸爸也说是。

我认为他们都在跟我闹着玩。

      后来,女的走了,走的时候,爷爷一个人送她,可是全村男人的眼睛都在目送,那个女人被人叫做我们的小奶奶,我不知为什么,听到之后心里美滋滋的。似乎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奶奶照旧生活。爷爷照旧杀猪,爸爸还是忙自己的。

      我不明白,这是怎样的一种情感,感觉普天之下,似乎都会有这种情感似的,而且,我感觉我们村子里,这样的事儿,根本就不是事儿。似乎谁没有过这样的事,就觉得自己很没用,很不光彩,而且会努力着让自己被描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这才感觉潇洒走一回,不枉此生走一遭的感觉。

      初中三年,那是发生的多了去了。可是凤儿的生活还是那样的风平浪静,我以为我初中毕业就看不着她了。于是,闲着没事的时候,我就去看凤儿。她去卖菜,我也跟着。只要能看到她,哪怕一个侧影或者背影,尤其她的臀部,都让一次又一次的忘记人世的诸多烦恼。或者她在人群中一个衣角,我都会心神荡漾……我感觉凤儿一直是我的一堂课,这堂课要一直修着,我不想下课,不想毕业,不想进步。反正我不想回那个家,家里的一切似乎都与我无关。

        他们说,这叫叛逆期。我不知道,虽然不想回家,我还是很想那个家。

        初中快毕业了,大大问我准备考哪所高中,我说还没想好。因为我的凤儿不知去哪里了,于是我开始打听她的消息。有人说她去了S镇,也有人说她回了老家,还有人说她去了H镇,我不管了,反正我中考的时候,S镇和H镇的高中都报考了。考上哪个上哪个,我觉得没有她的时候,一切风景都是丑的,吃什么都没有味道,但是这些话我不能对人说啊,说了只会被人笑话。中考归中考,回家我还是会帮着屠宰,因为我对屠宰有一种亲近,闻到血腥味,我就会开始兴奋,看到鲜血,我就会精神抖擞,然后,每杀一头羊,我就会感觉就像一次灵魂和肉身的洗礼一样美好。似乎我有一种感觉,就是越是想念凤儿,越是想帮助爷爷杀羊。杀羊归杀羊,我最终还是报了一所高中,就在S镇上,这就叫顺从命运的安排。

      暑期的生活是漫长的,等待的间歇,我会一个人骑上自行车到县城的各个小镇上闲逛,目的只有一个,看到凤儿,哪怕是一眼,哪怕是一个背影,我都愿意。但是,很遗憾,我什么都没发现。


第三章    S镇


      S镇,离县城很远,远到这里的人都不愿去县城。仅有一条柏油路可以通向远方,遥远也会带来闭塞,于是这儿的人也是一脸的沉默。仿佛生来这个表情,走时还是这个模样。即便笑起来,眼角也是僵硬的,有菊花一样的皱纹。

      如此偏远的地方,我想,应该没有凤儿的踪影了吧,也许心中的凤儿已经随风飘远。

      但是,不!我竟然发现了凤儿。

      那是一次上街,我发现一家餐馆中,凤儿和一名新的男伴在一起。仍旧是经营餐馆,来者络绎不绝,好不热闹。饮食男女,历来不会分开。

      于是,我开始每周都会去一次她工作的餐馆,有时候一碗炒面我都能吃上两个小时,然后喝足水,缓缓挪步,慢慢走开。回去之后,我就热切的帮助爷爷杀猪宰羊,感觉一切都有希望,就算这个世界把我抛了,我也能紧紧爱着这个世界。没办法,世界上这种爱就是可怕,不是你爱我我也爱你,是你不爱我,我也爱你!我对凤儿就是这样。从我第一次见其沐浴,我就再也戒不掉这个了。

      于是,我吃不惯学校的食物了。我看不下去书了,我听不见别人说的话了。反正,我感觉我要就要看到她。但是我又知道,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痴人说梦。或者借用《儒林外史》中胡屠夫评价女婿范进的一句话,那就是“天鹅屁吃”。于是我不想读书了,我就想天天看到凤儿,什么都不想了。虽然我知道我不会跟她发生什么,反正我就是不想读书了。

      我不想读书的事,马上被家长知道,家长没有骂我什么,因为他们认为我能读到高中,已经是祖坟烧高香了。

      我迫切想去打工,而且就在S镇上。于是我真的就去打工,打工的地方就是凤儿的餐馆。凤儿的男人看我一脸憨厚,就收下我,做了学徒。做菜,做各种各样的菜。但是,我没有那么幸运。学徒向来是先学做人,做苦力。有人劝爷爷和爸爸来教我。可是他们说,古人尚且易子而教,自己的孩子舍不得打,下不去手,倒不如让他在外面历练历练,兴许会有出息。

      每天能看到凤儿了,听到他的呼吸,看到她的肉身。这么多年了,我都逐渐成年,但是凤儿依旧是那个模样。有时候,我问她还记不记得东关和西关,她摇摇头,说不记得了。问她哪一年生的,她也说不记得了。问她为什么和这个男的在一起。她说,在一起就在一起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也不问了,继续打水,帮忙洗菜,切菜,端菜,看凤儿的肉身在我眼前晃动。有时候我蹲下择菜的时候,凤儿会在我的头顶拿一些东西,丰满的双乳,撑得衣服下坠,我好感到恐惧,感觉那双乳要砸在头上,我渴望着。有一次,我情不自禁的故意抬起头,眼看着要接触到了,谁知道凤儿起身走开,转身的刹那,我发现凤儿的眼睛一阵红光,她似乎让了我一下,又似乎故意捉弄我,我大失所望。

      我还是找机会让她碰我一下,这样我会感受到这种美好。

      我这样不良的动机,终于被发现了。那是一次,我去后院打水,听到浴池中凤儿一边洗头一边唱歌的声音,我放下手中的水桶,从浴室窗口往里面望,我看见凤儿就穿着一件粉色的抹胸,洗着她瀑布一样齐臀的长发,我看得痴了,呆鹅一样。凤儿的男人觉得水怎么还没打来,于是走到后面一看,见我那模样,吞咽着口水……劈头盖脸打了过来,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倒在了水池边,凤儿听到声音,赶忙出来,拦住了男人。别打了,打坏了,还不是我们的事儿。再说,他能看走啥,啥也看不走。让他走吧。

      于是,我只能被赶回家。

        “该给他找个媳妇了!”爷爷边抽烟,便对着全家人说。

      “是呀,该给他找个媳妇了!”爸爸也这样说。

      “对对,是该给他找个媳妇了!”奶奶也这样说。

      “是呀,是该找个媳妇了!”妈妈也这样说。

      在我们那儿,没有等你成年再给你找媳妇的,都是在你不读书的年龄,十六七岁的样子,定下你的终身大事,到了年龄就结婚,已结婚就是一辈子,好歹都是一辈子。

      “我不想结婚!”

      “那,你有种别偷看别洗澡啊!”

      “谁偷看了,你们怎么知道是我偷看的!是凤儿……你们不知道吗?”

      我这一句反问,掷地有声。这是我有生以来,最恶毒的一次诋毁,弦外之音就是,凤儿和我有一腿。

      “不准你侮辱凤儿!”爷爷给了我一巴掌。

      火辣辣的疼。

      “不准你侮辱凤儿!”爸爸也给了我一巴掌。

      仍旧是火辣辣的疼。

      紧接着,爷爷爸爸脸上,也分别被奶奶和妈妈赏赐了几个巴掌。

      我看了一下,一样是火辣辣的疼。

      唉,你是凤儿,我是二傻!

    不结婚,也得相亲。因为他们怕我出事儿。

    于是,隔三差五就带着我去相亲。比我大的,比我小的,比我高的,比我矮的,比我胖的,比我瘦的,比我美的,比我丑的,比我白的,比我黑的,……反正都见识过了,不是我看不上人家,就是人家看不上我们家。就这样,相亲没有成功。

      我开始厌倦宰杀猪羊的活了,感觉很脏。但是,隔三差五,我还是去看凤儿。

      当然,是在别人不知道的情况下。

      但是,在我打工的地方,有一个女孩子开始缠着我。每天都来找我说话,人长得还算清秀,就是那种柳叶眉,杏胡眼,高鼻梁,小嘴巴的那种,人也长得恬净,个头虽不高,但是就是看着舒服。于是,她每天来找我。

        “听说,你读过高中?”

      “是啊,那有什么啊,现在,不一样在打工。”

      “那不一样,多读点书,见识就广一些。”

      她痴痴地看着我,我竟然心动了。于是,回家的路上,两人一起走着。走到林深处,停下车子,说着说着,搂抱在一起。我这是头一回接触女孩子的身子,我手足无措的样子,她笑了起来。她的口气很清新,舌头很软,嘴很甜。我被征服了,我被融化了。于是,我想给全世界宣布,我恋爱了。我爱上了一个姑娘,她比凤儿要美。

      我的胆子越来越大,我晚上把她带回家。

      她胆子也越来越大,她晚上把我带回家。

      她成了我的第一个女人,我成了她的第一个男人,她说。

      后来吧,我才知道,她大我三岁。

      后来吧,第二次,第三次,第N次都发生了。

      这东西,你知道的,它上瘾。

      于是,我又开始爱上了宰杀,俨然一个屠夫。

      爷爷高兴了。

      爸爸开心了。

      奶奶乐开了花。

      妈妈笑弯了腰。

      家中隐隐然充溢着阳刚之气。

      沁人心脾啊!

      这都不重要了,因为没过多久,她怀孕了。

      这婚,只能结了。


第四章    南方


      儿子的出生,着实让我欢喜了一阵。但是这是过了很久之后才感觉自己是个爹,因为在那之前,我一直很懵,我就这样成爹了?我还没有玩够呢,但是我成爹是一个事实了。

      我想,以后我应该不会再想那个凤儿了吧,因为我的欲念已经得到了释然。但是,不,我还是想,每当夜深人静,每当夜半醒来,我都会想,我都会一次又一次的后悔,没有得到想得到的东西,这就是深夜的魅力和可怕,它真的能让人意乱神迷,真能把人变成“魔鬼”。然后,每当这个时候,我就开始疯狂地爬到我的老婆身上去要,不管她想不想要,我都要疯狂地要。直到自己满足,我才会停手。老婆每一次都会咒骂我,但是每一次都会紧紧抱着我给我安慰,我像一个婴儿一样躺在她的怀里。边上的儿子仍在酣睡,有时候吵醒儿子,我们会停下来,然后继续。但是,这样也不能减少我对凤儿的思念,这是一种病,这是一种瘾,得看,得戒。


      这婚,却结不了了。因为女方家要的彩礼,我们出不起。本来彩礼是三万三,我们砸锅卖铁也能凑齐。但是,现在女方家说,他们不但嫁了女儿,还给我们家生了娃,所以要翻倍,六万六。这下子,我们出不起了。就算什么都卖了,也凑不齐。女方家又说话了,没关系,慢慢凑,给我们一年时间,一年为期,过期不候。于是他们把我的女人和儿子接走了,晚上又剩下我一个人了。过期不候,因为女方家还说了现在结婚的不喜欢找没有孩子的,有孩子的,年纪轻的,很吃香,彩礼又要翻倍十三万二。首先女方能带来一个孩子,多好,还能再生一个。划算啊!

      来接他们的时候,我苦劝都不行,我哭了,更不行。请来村里的长辈说劝也不行,反正就是不见钱财,不嫁女儿。我的娘哎,这个如何是好!

      一年时间。

      爷爷老了,爸爸已然不惑之年。姐姐们有了自己的家庭,弟弟还小。

      只有我了,我是儿子,我要振兴我的家业。

      听村里人说,南方,鱼米之乡,适合赚大钱。

      我这样一个儿子,要远行了。虽然希望很渺茫,

      远行的时候,爷爷给了我一些盘缠,爸爸也给了些盘缠。妈妈给我准备了几件自己缝制的新衣服,奶奶给我了准备了好吃的零嘴。反正就像当年花木兰出征一样。

      旦辞亲人去,暮宿长江边。不闻亲人唤我声,但闻长江之水鸣溅溅。旦辞长江去,暮宿钱江边,不闻亲人唤我声,但闻江南虫儿鸣啾啾。

      我跟着工头,来到了一个想一个很陈旧的酒店里面,房子是七八十年代的,外面涂着红色的涂料,楼梯、二楼走廊都是木质结构,走上去忽闪忽闪的,木头吱吱咯咯的响。工头说,这就是我将要工作的地方了。

      我的工作又和吃有关。

        第二天,我是被街上的汽笛声叫醒的。醒来的时候,工头说带我去见老板娘。所谓老板娘就是我以后的雇主,我一见,把我给愣住了。这不是我魂牵梦绕的凤儿吗?眉毛眼睛嘴巴都像,头发更像,我看着,竟然叫出了声,“凤儿!”

      老板娘猛然一愣,你怎么知道我的小名?

        我一下窘在那里,不知说什么。

        工头说,他可能觉得你很像我们那儿的一个美人儿。

        哦?那也好,以后,你就叫我凤儿吧。

        那不行,您毕竟是老板娘。

        看你还算白净,就在这儿跟着我吧。

        工头说,工钱怎么开。

        老板娘说,先干着,工钱根据能力来定,觉得不合适,就换个地方。

        老板娘告诉我,这是一所学校,她承包了这儿的食堂。我的工作,就是她的助理。

        工头说,好啊,别人做梦都想不到哦!

        说完话,工头的眼神转了七八圈。

        接着就是带我到住处,是单间,卫生间在屋里。

        我每天的工作就是监督,查账,对货物进行点对,然后每晚向老板娘汇报。其实不该叫她老板娘,因为她是单身。

        当然,我工作之余也会慢慢观察,在万花丛中我看到一朵娇艳的红花,我竟然开始动了凡心。按说我来此处就是为了赚取那渺不可及的希望,但是,我是人,“可怜”的雄性动物。但是,跟凤儿一样,我和美丽总会差一段距离,私下里问过,然而什么都没有了。

        一个月之后,我就是正式员工了。工资不低,但是一年下来也不够六万六啊。

        老板娘见我有心事,就问我情况。

          我如实相告,老板娘抽了一支烟,半老的脸上那思索的表情特别迷人,她轻轻吐了一口烟,然后说,这样我给你六万六,你回家把事办了,再回来工作。

        我说,那不行,无功不受禄,我必须做出点成绩。

        老板娘温柔地看着我,轻轻吐着烟圈,眼睛不断的看着我,我感觉整个身体都像被她灼灼目光抚摸了一遍……

        那一晚,老板娘让我为她洗脚,然后……

        当老板娘曼妙的身段呈现的时候,我又想起了宰杀的肥美的羊……

        我继续工作,我对老板娘说,过年回去恰当。

        老板娘夸我细心,渐渐地我跟她的事被人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流传开来。说我们成双入对,说我每晚跟着老板娘坐车出去。

        我想在乎,但是我觉得如果能拿着六万六回家,娶老婆。唉,不说了,感觉结婚的意义似乎不大了。我和老板娘之间的微妙已经超过那场为了钱的婚姻了。

      过年回去的时候,老板娘给我们全家人都买了礼物,我被她包装的光鲜亮丽。


第五章    结婚

      苦干半年,我也算衣锦还乡。

      当我把钱胖到未来的老丈人眼前的时候,老丈人感动的热泪盈眶,口水都流出来了。

    但是,麻烦也来了。

      我的女人不同意,她不知听哪张烂嘴传的,我的钱不干净,我和老板娘有一腿。

      这话,她直接说的。她说这门婚事她不想要。

      我矢口否认。

      别给我装算,女人的直觉是最准的,你他妈的从进了我们家的门,就没有正眼看我几眼,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拿着你的钱,滚,我嫌脏!

      钱被扔了一地,我愣在那里。

      未来的老丈人刚想捡钱。

      女人指着未来老丈人说,还不是因为你的财迷。

      未来的老丈人,也不好去捡钱。拉着个驴脸,喘着粗气。

      在场的人,没人回答。

      我忍着屈辱,默默的捡起钱,收好。

      我对着转身看着窗外的女人说,你直说钱脏,其实它不脏,是人脏,我脏了,所以你嫌弃我了。

      女人转身,泪眼模糊地看着我。

      我知道,覆水难收。

      我想,我该走了。

      我刚想走,我的女人却说道,你把钱还回去,我就跟你过,我不要大办酒席,我不需要彩礼,我就想嫁给你。

      未来老丈人,刚想说什么。

      女人说道,你给我闭嘴。你放心,没那些钱,我们也会养你的老。

      我一转身,给我的女人跪了下去,泪打湿了我身下的地面。

      原来,真正的爱是要拌着泪水的甜蜜。

      我的忏悔之心简直能把我淹死,我真的无言以对。

      女人转身抱着孩子,让我抱抱,宝贝儿子养的很好,很像妈妈的模样。

      别哭了,女人帮我擦掉眼泪,怪没出息的。

      我说好,等过了年,我去还钱,我换份工作,赚点干净的钱,我们结婚。

      嗯,我娘俩等你。


    年刚过完,我就动身去南方。

    我刚到那个地方,老板娘说,既然走了,你又何必回来。

    我说,我来还钱。

    我不缺钱。

    谢谢您,可是这钱我用不着了。

    他们不愿意嫁女儿了?

    不是,我女人不要钱了,所以我要换给您,谢谢您对我的照顾。

    照顾?本来,我想让肚里的孩子安静的出生,然后再找个爹,你来了,就不要走了。

    你想怎么着?

    怎么着,你要伺候我,直到我生产。

      我要是不愿意呢?

      那你试试,你能走出这个地儿吗?

      我想工作,赚点干净的钱。

      可以,但是你必须保证每天回到我这儿伺候我,否则,你懂得!

    好,孽缘啊!

    于是我开始早出晚归的日子,生怕被别人发现。

      我伺候这个女人,这个女人却经常骚扰我,虽然没再发生什么,我在那个感觉不是滋味。

    我知道,早晚都要还的。

    这个女人生产了,我就算捱到了黎明。

    这个女人不让我看那孩子,说也是个儿子。


    我带着自己微薄的收入,怀着对媳妇和孩子的渴望回到故乡。

    回到故乡,一回家,就感觉不对劲。

    我回到家,看到妈妈抱着我儿子,可是看着我就哭。

      我心想,准出大事了。

      妈妈哭着说,老丈人把我女人给卖了,拿到了十六万,人家不要孩子,老丈人就把孩子抱了过来。

      我说,妈妈,你别唬我,这不是真的!

      就这几天发生的事儿,神不知鬼不觉的。

      我找个说理的地方。

      我们去过,他们说会帮助寻找。

      不行,我要去找老丈人,还我女人!哪能让一个这么好的女子平白无故的失踪呢?

      我质问老丈人,他矢口否认,就说自己的女儿出远门了。

      我想揍他,但是还是被一群人拦住了。

      无奈,只好回家。

      然后,开始满世界的胡乱找了一通,然而,没有找到我的女人。

      他们局也已立案,答应我会继续帮助寻找。


      我百无一用,只好重新操起杀猪刀,继续爷爷爸爸他们的宰杀生涯。

      我仍然喜欢肥美的羊,我喜欢这股子腥甜味。

      仿佛在宰杀过程中,一切的恩怨情仇都能烟消云散。

        就这样,我一边杀猪,一边等到妻子的归来。

      我没有再娶,我怕妻子归来的时候物是人非。

      养儿子长大,每年我都会出一次远门。

      等儿子长大之后,我几乎跑遍了神州大地,但是仍然找不到我的女人。

      儿子小时候,就问我,妈妈去哪里了。

      我说出远门了。

      那什么时候回来?

      等你长大了,就回来了。

      儿子长大了,然而妈妈并没有回来。

      儿子念书用功,大学毕业做了导游。

      我知道,她也想找到妈妈。

      后来,儿子有了儿子。

      我记得孙子最先学会的一个词是:凤儿!

     

      构思于2019年末

成稿于2020.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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