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方便面生涯

      我从未离开过方便面，从小到大，它陪伴我走过了童年青春成年，我有时极其渴望它，像一个沙漠中的人忽然望见一片绿洲，迫不及待地打开一袋，掰一块塞嘴里，它在我的齿间噼噼啪啪运转得热火朝天，可是有时我也会厌倦它，厌倦它在时间的齿轮中从未改变，同那些大块大块空白的时间一样无聊难忍。

    无论怎样，它都是记录我成长的卷轴。

    五分钟。成年后我依然记得爷爷泡面的时间，五分钟，面饼硬度恰到好处，浓郁的汤汁热乎不烫嘴，香味就那么一丝丝钻出来，四散开来，隐隐的，低调而含蓄，爷爷在大门口张望聊天，似乎是忘了这回事，可是五分钟到了，爷爷就慢悠悠踱回来，掀门帘，颤颤巍巍地来到桌子边，两手轻轻揭起倒扣着的盘子，泡面热气微微腾起，香味毫无遮拦地抱成团积聚在屋子里，爷爷取筷子，坐下来，挪一挪，两个胳膊肘靠着桌子，边吹气边挑起一筷子面送到嘴里，吹气，吸溜，咂吧咂吧……那有节奏的吃面声唱着歌，在房间里跳动，我总是不忍心进去打扰他，怕惊扰了这美味的盛宴。

    我学着爷爷的样子吃面，早上，把方便面撕开放进大碗里，撒调料，然后打开暖壶盖子，把热腾腾的水浇在面上，香味一下窜上来，我盖上盘子，对，一定是一个大盘子，爷爷就是这么做的，好了，我也假装不在意的样子，溜达到大门口，也要东张西望一会，想回去，又怕时间不够，再望一会，应该差不多了，再假装不在意地慢慢溜达回去，然后就迫不及待地揭开盘子，方便面泡开了，上面水没盖住的地方还有些硬硬的，口水伴随吧咂声一起在舌头欢快地舞动着，我也在享受这场美食盛宴，那股麦香萦绕在齿间，舌尖，鼻尖，多少年后，成了记忆中念念不忘的味道。

在零食还是奢望的年代，那些边跑边吃方便面的小伙伴一度成为大家的焦点，而此时，我总是看得呆呆的，在那样半饥半渴，青黄不接的下午，疯跑了一天的我忽然发现伙伴的兜里啥时候多了半袋方便面，他边吃边玩，再回家喝口水，那袋面吃了那么久，我也看了那么久，隔天，他依旧玩着玩着跑回家，又揣了一袋面，大家视线又一次被面牵住，我们仍然跳着绳念着马兰开花，气场却明显游离了，他两手一拜，然后揉啊揉，捏啊捏，把面揉的碎碎的，隔着袋子，我们专注地听着那酥酥的声音，撕拉，他撕开口，猫着头找调料，撕拉又是，搓一搓，撒匀了，他抓起一把，粗暴地塞嘴里，边吃边看我们，像炒瓜子一样火香火香的味道就那么勾引着我的魂。

    让我更羡慕的一次是他把方便面捏碎泡在杯子里喝，我回家也模仿他把方便面弄得碎碎的，用热开水泡杯子里吃，那味道果然不错。

    早晨上学，把方便面同书本一起放书包里，似乎是怀揣一个意外的惊喜，有方便面的陪伴，书本也是有了一丝烟火气，等啊等，等到下早自习铃声一响，就迫不及待地掏出来两手抱拳捏碎，撕开，挑块大的塞嘴里，麦香混合炒瓜子的热乎气从嘴里四散开，这样的早晨是惬意的，吃到最后，调料都漏在了底部，哗啦全倒进弓成勺状的手心里，两手轮换着把调料筛出去，最后倒进嘴里，咂吧咂吧，仍然意犹未尽，但也只能无奈地去把空袋子扔了。

    时代在召唤，到上中学时，方便面的队伍壮大，而且各司其职，脆脆面，泡面，桶面，它这样一个新生事物也拥有了强大的粉丝团，随便谁家的橱柜里冰箱上都有它的踪影。我日易发胖的身体开始抗议，叫我减少和便面的接触，后来我就亲切地简称它“便面”。可是寂寞的青春如果少了它的陪伴就更显荒凉，在假装学习其实是坐着打盹的夜晚，与其在百思不得其解的题海里漫游不如泡一碗面来得真实。

    便面在那个学业繁重的时间段不光是充饥之物，也成了精神食粮，看书时抓一把扔嘴里，咀嚼的是字里行间的深意，思考时扔嘴里一块寻味的是大脑里的抛物线，尽管自己的桌子里也有半袋面，还是时不时地看别人吃面看得出神，我的眼睛常常不经意间就停留在同桌那个吃面的姿态里，他的眼镜耷拉在鼻梁，目光聚集在跳动的字符上，两只手一手捧袋子，一手捏块面送嘴里，下颌微微动着，好半天才重复一次，那是无止尽的思考和吃不完的面。

  大学开始了真正的泡面生活，很晚很晚了，我们依旧狂欢，天亮了，同样很晚很晚了，我们慢悠悠爬起来，懒病又开始发作，挑剔的舌头像青春期的孩子般叛逆，不理会食堂妈妈丰盛的饭菜，宁愿窝宿舍泡两袋方便面，呼噜噜吸完了面条望着汤里漂浮的一截截碎面，一种辜负了时光之感像虫子又爬上心头，突然对方便面心生厌恶，怨它纵容了我的安逸，怨它不能引导我走一条正确的路。

    大学马上毕业时上交了饭卡，像只蚂蚁奔忙在找工作路上，回来饿得饥肠辘辘时也再没有理由踏进食堂，只能以方便面充饥，面试者瞧瞧我缺乏营养的脸和我一无所知的面孔，在我的名字下面打了个叉，几年云里雾里的大学生活一个叉就概括了。

  回家时我妈说我瘦了，好好吃饭补补，但是没过多久，找不到工作的自己成了家里碍眼的一个洞，谁也想偷窥一下，洞里有什么，但是谁也只能路过，不去问，不去说，只能心里嘀咕。自己成了父母嫌弃的对象，每天怕天亮，盼天黑，即使天黑了也换不来一时的安眠，床拉的无限长，我像上面滚来滚去的山芋，竟没个落脚处。

  找到工作时，回家的底气也有了，那个洞也被盖住了，开始时对晚上的工作充满了新鲜感，黑黑地回来，泡碗喜欢的方便面面，一个人摆弄思绪，大半年后，开始恨自己不争气，才落得今天这么个工作，眼看身边人都考上了公务员，自己还可怜巴巴地摸黑回家吃泡面，方便面又变得寡淡无味，成了一个失败者的象征。有天晚上，太晚回来，纠结于泡还是不泡，最后还是泡了，结果晚上做了噩梦，梦里嗓子泊泊地往外冒血，害怕难受极了，泡面停了。

  和方便面分开一年多后，再次吃它，已经是孩子妈，我在悄悄变，它却从未变，这个陪我走过童年青春的老朋友，在我懒惰时成了我消耗精神的佳品，在我忙碌时，做我的后盾，在我落魄时，当了抚慰心灵的鸡汤，在我孤独时，让我依然相信，这个世界还有人和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