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树下

又到了一年最热的时节,知了在树梢扯着嗓子叫着,让这个炎热的夏天更增添了几分烦躁,太阳刚刚升起来,奶奶家门口就坐满了人,因为这棵槐树,大家很愿意来这里乘凉,顺便八卦下新闻,解解这难耐的暑气。

“你们听说了吗?馍房的小四出事了,最近是来不了了。”首先说话的是村北的好运娘,她长的瘦瘦高高,六十多岁的,因为他有个儿子叫“好运”,大家都夸她命好,有个好运的儿子当村长,说以后家里添丁的时候,一定得起好名字,没准也能当官,发财了。她兜里总爱揣个手帕,因为她常说,眼睛时常流泪,不拿个帕子,管不住这眼泪,人老了老了,又得了血糖高的毛病,这眼睛看不清吧,这腿有时也不利索,干不了活啦。

好运娘话一出,就有人附和着:“这可怎么办呢?那往后谁来街上卖干粮,我们可怎么吃饭?”说话的是村头的大路娘,她很少说话,总是在听到别人说的精彩的时候起来,说句“说的很对啊!”今天却是发言积极的很。

“怎么回事?出了什么事了?为什么不来了?”人群中终于有个人问到关键的问题了。

村南的赵二奶奶发话了:“听说他是被机器压断了手。”赵二奶奶起身来,在这群坐着的人中间来回踱着步。看着这些人期盼的眼神,很是受用,她慢慢的说:“我听‘勤圣人’说的,他经常去外地,他说的总没有错的!”

“勤圣人”’是何许人也?勤圣人当然是在我们当地很出名的一个人,他小名叫“勤”,至于全名叫什么,我想大家都已忘了,只是如果有谁要问“勤圣人”,街上恐怕没有谁不知道的。他是个单身汉,六十多岁了,一辈子也没娶个媳妇,整日在街上溜达,偶尔也出远门,蹬着他的破三轮车,捡些别人不要的物件,有时也有别人送给他的,他什么都要,有时会把他捡来的破烂玩意儿卖给收废品的,收废品的看着给他点钱,转手,他就会去集上买了他喜欢的小东西。有次,有人看见他手里拎了个戏匣子,边走,边哼着小曲。要问他怎么吃饭,有次遇见他,我也简单的问候了下他,他指了指手中的塑料袋子,说:“这么好的馒头都能扔了,真是浪费呀!回家放锅里热一热不一样吃。”我往那看了看,原来是一兜干馒头,那塑料袋上还沾着泥巴,被他随意地放在地上,他就坐在地上笑呵呵地跟我说着话。听母亲说,他家的这种情况是享受低保的,但是低保得来的钱往往是邻居帮他收着,说是钱到他手里也留不住,他只会买些不中用的玩意儿。有时,我也好奇问母亲,他既然没病也算勤快,为什么不去种地,或者打工。母亲说,就他那样,他是吃不了苦的,只知道玩鸟,溜达,去外地,有时好几天都看不见他的人。

我正沉浸在对勤圣人的回忆里,人群中突然发出一阵笑声“原来是勤圣人说的,他说的也可信?”不知是谁说了句这样的话,引得大家大笑。这时,赵二奶奶红了脸,有些不知所措地说:“还别不信,就这两天,我还看见勤圣人又去了外地,他回来说的,那只手卷进机器里,据说五根手指头只剩下半截,真是惨的很。”赵二奶奶都这样说了,那这事八成是真的,人群中一阵唏嘘,有的说:“年纪轻轻,挣点钱,就这样搭上了一只手,真是可怜!”有的说:“那我们怎么办?他不来我们连饭都没得吃啦,到底是谁可怜呢!”“那我们就得重新去找个卖馍的地方了,他不来,可苦了我们这些个老胳膊老腿的人了。”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无非是那个卖馒头的小伙出了事故不能来街上卖馒头给自己造成了多么大的不便。只有我知道,街上的邻居们买馒头,每天都拿,一家只买一天的量,也就一斤二斤,最多的五斤,只是最多五块钱的不便,还会惹得大家如此不满,真的当真是个大新闻。

好运娘说了:“赵二奶奶,你不有俩儿子吗?让他们给你买来不就好了吗?”

赵二奶奶挪着她那小脚,无比悲伤地说:“老了,不中用了,儿子多有什么用,个个都在忙,都不知道鸡蛋什么味了。”

“哦,是吗?街上的人都知道你这腿是怎么瘸的,你自己倒说说。”好运娘有意这样说着,因为当天赵二奶奶得了血栓,全身不能动的时候,是她在她家串门,赶上了,是她找来她的儿子,一行人急急忙送了医院去,这才保住了命,后来医生说是血脂高,回去得少盐,少油,少吃肉,多运动。后来能动了,但是腿也瘸了,走路还得用拐杖。这件事还被好运娘一顿大肆宣传,于是大家都知道赵二奶奶这腿怎么回事。她也知道赵二奶奶是管不住她的嘴的,因为她常听赵二奶奶说,最近又晕得很,幸亏吃着药,吃完药吃什么都没问题。

赵二奶奶说:“嗨,看你说的,这不,小二孝顺,昨晚上给买了点牙签肉,真好吃啊,我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东西,刚拿来吧,用个竹签串着,怎么吃呢,小二说得用手拿着那一头,放进嘴里吃。”说着,她从随身带的小兜里拿出来一个串着一块肉的牙签肉,给了身边一个小孩,还笑呵呵地问着“宝儿,好不好吃?”那孩子一口便吃掉了,似是没吃过瘾,眼巴巴地瞅着她的袋子。“没了,就剩这一个了,还是昨晚上忘了掉里面的。”她说着,摸了摸那孩子的头,似在说,别看了,去别地儿玩吧。

人群中又有人说:“呦,真是好的很,不记得前几天你大儿子急匆匆给你家送了二斤猪头肉吗?没看见?让狗吃了吗?”话音刚落,又是一阵笑声。

“哪有的事?没有这回事,我那大儿子整天忙的看不见个人,怎么可能给我送肉吃。”赵二奶奶连忙辩驳道。

“哎呀,谁都知道你这二儿子一个月都看不见个人,买个包子都是香的,反倒是你大儿子天天都往你家跑,也没听见你说他的好。”邻居刘奶奶实在看不过说了句。

“我这小二终究是小嘛,再怎么都得让着他弟不是。”赵二奶奶说道,眼睛还时不时向上翻着。

眼看着这氛围有些僵硬,好运娘打岔说:“最近这几天,老是头晕,可能吃饭吃不上的缘故,得随身带着糖,时不时吃上一块,才觉得好点,吃糖就吃糖吧,反正血糖高又不是糖尿病。”说着,她又往嘴里放了一块。

大路娘这时说了:“是啊,你这儿子有能耐,趁着还有牙,想吃什么就尽管吃。”说了这句,还不忘说了句村长多好之类的话,好运娘很喜欢听她,说着:“行啊,等到年底分福利的时候我让我儿子多给你家送袋大米。”大路娘显得非常高兴,连忙道谢。

大家你一言我一句地说着,从刚开始的没饭吃,又说道谁谁家的媳妇,怎样不待好老人,饭也不给做,粮食也不给,钱也不给。又有谁反驳谁,说,有手有脚的怎么不干活之类的话。听着让人在这炎热的夏天简直是火上浇油。而他们却对这些听得有滋有味,完全没有觉出天气炎热带来的烦恼。

我躲在角落里,在大槐树伞一样的树干下,眯了眯眼睛,阳光透过树叶撒下来,依旧是热不可耐,拿起了水杯,喝了一口,顿觉一阵清凉顺着食管一直滋润到心间,心底想着,还是这凉白开解渴,就是这最简单的白开水带给了自己最朴实的清凉。

大约快到了中午,人们也陆陆续续散场,只剩下几个离家近的还在那里侃侃而谈。他们时而窃窃私语,时而哄堂大笑,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赵二奶奶也没有走,她说:“好运娘,中午去我那吧,我家小二给我买了肉。”

好运娘道:“那可不敢,哪天又听到某人在街逢人就说,是吃了谁家的饭了,受了谁的恩了,我可不敢吃你家饭,到时候吃肉进了医院,还指不定在外说是谁拉着吃了肉才这样呢。”好运娘边说,边拿着小板凳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赵二奶奶黑着脸,慢腾腾地挪着步子。

再后来,槐树下的人也走的差不多了,这时候,我在想一个问题个卖馒头的那个小四到底怎么样了?好像没有人知道到底怎么样了,他不来大家好像还是会好好吃饭,他也不过是大家饭后一时兴起的谈资,过去了就真的过去了。

槐树终于又迎来了一时的平静,知了也还在唱着无休无止的歌,太阳依旧炙烤着大地,仿佛没有槐树的大路都被烤化了。树叶一动也不动,袅袅炊烟依旧在家家的房顶升腾,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树下只有我一个人看着远方发呆,我想,槐树啊,你真是最好的倾听者,热闹有你,安静也有你,你看着这一幕幕,却不能像人一样有着丰富多彩的内心。

我想,这棵大槐树终究是喜欢热闹的,热闹也还会再来!

你可能感兴趣的:(槐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