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丘(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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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6年,曾经创造南泥湾屯垦传奇的国务院农垦部长王震,又有了新的身份。

其实,早在1955年,北大荒垦荒的序幕就已经拉开了。

1954年3月,刚从朝鲜战场胜利回国的志愿军铁道部队第五师,分别开赴黑龙江省,抢修汤旺河森林铁路。正值5月,王震部长下部队视察时,他站在铁路沿线,发现驻地附近尽是大片的荒地,他进一步深入发现,这里虽然荒,却是土质肥沃。同时又进一步了解到,虎林,密山,饶河一带,更是有着大片荒原可开垦。王震想起了南泥湾,他当时就萌发了开发北大荒的宏愿。

虽然谁也没想到,虽然1958年的成都会议尚未召开,日后引发10万大军投身北大荒的《关于建设各种军垦农场意见》的决议也尚未诞生,但在王震地号召下,一大批部队复员转业军人,都毅然决然地奔赴北大荒。

清远所在的部队开完动员大会,群情激昂。顾茂田发现清远几天来情绪不高,总是一声不吭。“老王,咋了?会上看你挺兴奋的,这咋了?”

清远摇了摇脑袋,叹了口气。“这样看来,你是对的。”

“什么嘛?我一直都是跟着你的脚步,你对我就对。”顾茂田笑嘻嘻地说。

“家呗。”清远又叹了口气。

“你真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啊,你有家,你闹个啥心?”

“唉!”

“不像你王清远的性格啊,说说,到底愁啥?啥能难住你老兄。”

“小陆啊,那丫头大着肚子,咱们此去虎林,可想而知有多艰苦。她咋整?”

“哎呀呀。”顾茂田猛地一拍脑瓜,“这咋忘了这事了,真的,这咋办?北大荒指定不行,咱们去的地方现在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啊。”

“所以说啊,你不结婚是对的。一想到把她送回老家,一想到我那家……”清远摇着头,“心都疼。我之前没有跟你细说,小陆从老家来这半年,尽管她啥也没说,其实,她在家啥样呢?她根本就不是我认识时的样子。我那家里,她咋能生活了。”

那日在火车站接玉秋,那天清远的心就一直疼着。就半年时间,玉秋在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无从想象,可是,她瘦得几乎让清远认不出来了。

玉秋什么也没说,清远什么都知道。

此时的清远忽然觉得,日子过得比想象的匆忙了。玉秋来这么长时间了,还没有带她出去玩儿过,潍坊一次也没有去过,山里一次也没进过。北大荒在吉林的大北边,吉林已经非常遥远。如今玉秋大着肚子,恐怕此生都不会有机会带她来这里了。人生就是这样,那些有准备的别离和无准备的别离,总是太多的遗憾。以为什么都来得及,其实又都来不及。想要抓住最后的时光,猛然惊觉,时间正悄悄地溜走。这都令清远懊恼。

玉秋坚持牵着红枣去潍坊,这让清远非常为难。玉秋怀孕快七个月了,清远不想让她骑马的。驻地离潍坊几十里山路,若是走着来回,玉秋是扛不住的。玉秋害喜严重,都七个来月了,依然常常呕吐,吃东西特别少。大多数孕妇怀孕初期反应严重,偏偏玉秋越到中后期越严重了。

红枣在玉秋面前,已经非常温顺听话了,也不用牵着,松了缰绳跟在后面。指导员让清远赶着马车,这样不急不慢,也不会很累。

“原想明年清明前后,带你上山看映山红,漫山遍野,把天都染红了。”清远说。

玉秋昨夜就已经无数次跟清远说了,让他不用惦记,回老家没事的,娘在老家,其他都不怕的。可是夜里,玉秋就偷偷地哭过了。她心里非常害怕公公婆婆,一想起他们在漆黑的屋子里,撕打出沉闷的声音,她的心就在颤抖地跳着。公公的一只眼睛,昨夜一直晃在眼前,恶狠狠地瞪着她,她紧张得整宿浑身酸痛。更让她难过的是,她深深地爱着清远,这已经超出她的想象。她没想到,还没有分开,她竟会是这样的舍不得。昨晚清远睡着了,玉秋一直轻轻地抚摸他,他的头发,他的脸,无论他的任何地方,她都是从没有过的恋恋不舍。她几乎一夜没睡,她听着他呼吸,偷偷地靠着他,偷偷地握着他的手,竟然哆嗦着想着,永远不要松开。

清远不放心的样子,玉秋知道。她笑着,她不想让清远不放心。“大哥,明年生完孩子,我几月去北大荒?我现在就开始数着日子,日子会一天天变少的,大哥,想着你去车站接我,然后想着你抱孩子的样子,想想就高兴。”

清远不敢转头看玉秋,不想看她故作轻松喜悦的样子 。“孩子小的时候不能出远门,总得等过了五个月——吧?”这“吧”字废了很大劲说出口,清远忽然觉得那日子竟如此遥远,不禁喘了口气,不知怎么说了。

“啊,那也没多长时间啊,跟我来部队差不多的日子啊,快的一眨眼。”

两个人又不说话了,两个人都知道,同样的日子,就会有度日如年,就会有弹指一挥间。

“大哥,说那地方没有人,你们不知得多苦,洗衣吃饭怎么办?”

“大老爷们,都是当兵的,能苦到哪去,不会比战争更残酷的了。”清远停下马车看着玉秋,怎么会这么瘦呢?“这次,回去住娘家吧。”

“娘家哪有地方啊,三哥和娘归到一起了,就那两间小房子。”玉秋笑着说:“大哥,你不用惦记我,几个月,一晃就过去了。”

两个人一直在重复一个话题,都试图把这日子说得飞快,也都憧憬着相聚的一天。

到了潍坊市里,把红枣和车拴在郊区的老乡家里,清远笑着说:“若不是肚子里有孩子,你这小体格,估计一阵风就能刮跑。想想,没有想吃的吗?”

玉秋摇着头,心里想着吃娘贴的饼子,可是却没有说,怕清远千方百计地寻去。

走到街口,远远地看见一家食堂门口,排着长长的队伍。门口热气腾腾,一口大锅摆在门旁,大锅的四周围着很多人。渐渐走近了,那些进进出出的人,手里竟然捧着热气腾腾的大腕。

“那是干啥?”

“朝天锅,闻着恶不恶心?”

“不恶心,看着热乎乎的。”

“不恶心?真不恶心?那赶紧去。”清远一听来了劲头,拉着玉秋走了过去。

屋里没有座位了。伙计看见玉秋穿着黄色军棉袄,知道是部队家属,又看出是孕妇,急忙让玉秋坐在门口的长凳上。看着那大师傅,身材似清远那般高大,红光满面,嗓门很大,扎着围裙的样子十分魁梧。

这朝天锅,本是山东潍坊地区的名吃,早年间只是在集市上露天支锅,锅内煮一些价格低廉的猪下货,当地老百姓称其为“杂碎锅子”。由于土锅无盖,所以人们戏称“朝天锅”。

吃朝天锅最有特点的是配上卷饼。先把薄饼烙好,放在茅坉之中,再把煮好的头肉,肝,肺,心,肚,肠,快速地从锅中捞出趁热切碎,然后取薄饼一张,托在左手上,一勺甜面酱,夹上顾客点好的配菜和杂碎往饼上一甩,右手一折,然后快速卷好。配一碗热汤,放上香菜葱末,自选调料。

玉秋好久没有吃饱饭了。

看着玉秋吃得这样香,清远心里又开始责怪自己,怎么没有早一点带她来吃朝天锅呢,这次离开潍坊,恐怕很难再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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