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我终于有功夫坐在门口抽根烟了,夕阳从街的另一头直冲进店铺里,拥挤的货柜上的一排排CD盒有点刺眼,店里的老音响还在回放着奔向未来的日子,张国荣磁性的声音任然经常让人模糊了时代的界限。
“南方音像店?”
正打算坐在门口就着音乐小眯一会儿,眼前是一个拖着行李箱涂着艳红色口红的女孩,说不出有多少岁数,年轻的面容里透露着一丝不苟的成熟。
“是啊。你是……白毛兔?”前几天在店里的一个无聊的下午上网时一个叫这个网名的人找上来预定房间。
“哈哈,你可别用这个名字称呼我。哎呀,你快帮我拿一下东西呀。”还真是一个大大咧咧的人。
“好的,先进去吧。”我帮她把身后的三个旅行箱推进店里。
“你这厕所在哪?这一路上可憋死我了。”她又自来熟地往店里找。
“里面左转。”
“我说你这地方可真是不好找。这都什么年代了还真有人开音像店,刚刚出租车司机师傅都没听过这里。”她的声音从卫生间传出来。
“总需要有人喜欢怀旧的嘛。”
“我说我们这一代人还真是累,时代都在往前马不停蹄地走,我们不得不为了迎合上一代固执的老东西的胃口,就像考古一样去生硬地听比我们年纪还大的音乐。你家店能赚钱吗。”她点上一支烟走出来。
“你不懂,来的人还真挺多的,付费听CD,也要跟上时代潮流,不过确实不赚钱。这不已经在转型兼职做民宿了吗。”
她看了一会儿CD,觉得没意思就直接上后面的她的房间里去了。
江城秋天晚上的风真是无孔不入,我从西南街的另一头办完事骑车回来,顺带从对街的24小时便利店买了几份冷掉的半价便当。
打开店门时看到这位白小姐刚从房间里睡意朦胧地出来,“你回来了。”她揉揉头发,声音比下午温顺了许多,像一只小兔子,拿出一根烟走到我跟前,“你有打火机吗?”
我从烟盒里拿出打火机递给她,她看到我手里袋子里的三盒便当,“你还没吃饭吗,正好我也饿了。”拿过我手里的便当。
“哎呀,怎么还是冷的呀,没关系了,我现在是饥不择食了。”
我把店铺的卷帘门开到一半。她问“你半夜也做生意吗。”
“对啊,还有一些客人晚上才来的。”我把另两份便当在昨天的报纸上打开放在门边,晃了一晃门上的门铃,门铃发出清脆的声音。街对面巷子里跑来好几只湿漉漉的猫。
“原来我抢了他们的吃的啊。”她鼓着满嘴的饭偷笑,走到门边,轻轻拨开两只争食的猫。
她换了一件长长的睡裙,活脱脱地像一个波西米亚女孩,蹲在一群小猫旁边,长裙拖在地上,万分妩媚。
忽然,她抬起头,“你知道我为什么来江城吗?”
我放下抱着的等待归类的碟片,看着她“按道理说我不应该过问客人的隐私的。”
“虚伪。”她撇过头揉揉一只猫的头,那只猫像是被打扰到一样冲她喵了一声然后埋头继续吃。
她继续说“我在逃婚。他是个四十多岁的房地产老板,可惜了,家里有个温柔的贤妻和一个可爱的女儿,我都偷偷跑去看过的,一开始他还以为我不知道。后来露馅了之后拼命地挽留我,说肯定尽快离婚,一离婚就和我远走高飞去美国。我以为他只是随便说说的,我爱他的钱,他要我的身体,就是这么简单。结果他有一天突然拿着一张离婚证和两张美国机票跑到我面前说让我们立刻启程去机场开始新的生活。”
我把张国荣的一张《爱慕》推进唱片机,里面立刻传来机器吞咽的声音。
她继续说“我当然一整个人都懵了。我以为他只是哄我的。吓得我当时把锅里的蛋都煎糊了。”
她又点上一根烟,“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很坏啊。我跟你说个更坏人吧。他是我们的小学老师,那时候大概和你一样年轻吧,表面上对每一个人都很温柔,把学校里的女教师给迷得不要不要的。可是你知道吗,他就是个恶魔。我最怕被他教到办公室里辅导作业,年轻有为的他学校给他安排了单独的办公室,还配有一张床,可那张床是我一整个童年的噩梦。我原来以为是因为我的功课不够好,我就努力学习考到了全班前几名,后来发现没用。先是辅导时只是动动手,到后来的……嘴里还不停地说着‘这是老师对你的爱啊’。在这么小的时候我发现爱竟然是这么痛苦的,以至于到现在提起爱的时候都是提心吊胆。”
我走到她身边,她把头埋进膝盖里,猫已经吃完便当散去了,留她一个人。我说不出“对你就是个贱人”也说不出“都过去了,现在你要好好的。”这种话。
我递给她一支点好了的红万,她抢下来深深吸了一口,然后被呛得直咳嗽。我拍拍她的后背,她抢上来搂住我的脖子,在我耳边说“你知道后来他怎么样了吗?后来他的事情败露身败名裂被学校赶出来,听说后来下海经商做了房地产生意大赚了一笔,在另一个城市娶妻生子,一家人其乐融融。你说他凭什么啊。现在你知道他是谁了吗?”
我还没来得急开口,她的唇就贴了上来,我没有躲开,看着她静静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