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佩斯，一个作家

天色已暗，我和阿邱站在阿卡法街上等余泽民。

两件事原本互不关联。

一是多年以前，在应用心理学课程里结识了万良，他读北外匈牙利语专业，工作在外交部。

二是春天买了一堆书，不少是花城出版社「蓝色东欧」系列里的小说，其中匈牙利作家贝拉的一册尤其惊艳，连带也很在意译者余泽民。

出发前，我想到既然余泽民客居布达佩斯，不如顺嘴问问万良是否认识。喜出望外的是，万良一手安排了我们见面。

余泽民推荐了「小烟斗」饭馆。这地方很有来历，有一首凄美的歌曲「忧郁的星期天」，巴科夫以其为灵感写成同名小说，后来改编为电影「布达佩斯之恋」，场景就在这家饭馆。

我和阿邱一路找去，三十八号如今成了「Malt R」精酿啤酒馆。饭馆已在二月份歇业，换了东家重新装修，只在厨房边留下一块旧招牌为纪念。

几个月而已，我错过了文学史上的标志性现场。

我们转到李斯特广场附近餐厅。余泽民打开话匣子，谈性很浓。来之前对他的传奇经历已经略有了解，但听本人娓娓道来，依旧有种特殊的亲临感。

余泽民先在北京医科大学读临床，后在中央音乐学院读艺术心理学，一九九一年随出国大潮来到匈牙利。从对匈牙利语一窍不通，到翻译多部当代文学著作，他的学习过程非常纯粹原始，没进过一天教室，完全靠跟别人聊天，以交流实现交流。

匈牙利语非常独特，不同于欧洲任何其他语言。我自以为有些语言天分，学过英语，到了德国就能连蒙带猜对付，学过俄语，到了斯洛文尼亚也能看个大概将就。但在匈牙利呆了五天，却一点摸不着头脑，连地铁上的人是不是在说匈牙利语都不肯定。

我对余泽民佩服之至。

余泽民身上仍然保持着传统知识分子的气质，在欧洲住了这么多年，也没动过做生意的念头，以「安贫乐道」形容并不为过。他和许多匈牙利著名作家是好朋友，致力将他们介绍给中国读者。他用中文写作，小说和散文都已在国内出版。他当过记者。他也当老师，在布达佩斯的罗兰大学教翻译，在北京的第二外国语学院教匈牙利语。

他有自己的个性，写作上有自己的想法，为此常常和国内的文学编辑有分歧，不愿意写他们期望的类似《北京人在纽约》的「华人文学」。他对某些作家追逐热点题材，热衷改编电视剧的做法也颇不以为然，笃定地说他很少读国内的小说，怕污染了自己的文字风格。

我对余泽民肃然起敬。

余泽民的弟弟余伟民是著名鼓手，在摇滚圈里是响当当一号人物。我问起时，他得意地说，「我弟弟还是受我影响开始弹吉他的呢。」他给我披露了两个秘辛。一是那张著名的窦唯、王菲和做梦乐队的合影，就是在他家院子的门洞里拍的。二是何勇如今是真的精神分裂了。

余泽民送我和阿邱回酒店，一路上向我们介绍沿途的地标。在匈牙利生活了四分之一世纪后，余泽民适应了自然、散漫的生活节奏，或者如他在书里所写，「我习惯了这里的人情味」。

我完全赞同。这座城市深沉、迷人，浪漫气息随处可见，非常适合读书人和写作者居住。

只可惜，匈牙利语太难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