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眼游丝兼落絮，红杏开时，一霎清明雨。
年年清明，处处哀思，可清明时节，绿柳成丝，梨花染雪，杏花娇媚，最是春光无限，总惹得人想要出门“拈花惹草”，借踏青之名撒欢寻乐，游而忘归。
今年，借防火护林之责，竟有了一次踏访深山的机会。
早上七点，春寒尚劲，沐着晨曦，和同事驱车驶向目的地—任村。任村原先独立为一个乡镇，后在县撤乡并镇举措下，归属于古县镇。
虽是土生土长的祁县人，但对任村这个地方却一无所知，唯有祁县人人皆知的神堂头玫瑰园曾涉足一次，这个地方天做幕，山野自然成园，玫瑰自由生长。有商业头脑的当地人把它开发出来供外人踏足游览，并生产玫瑰精油远销海内外。但不知为何，近几年神堂头玫瑰园却声势渐微，似乎已淡出祁县人视野。
从小生活在平川，对大山每每心存向往，这次也不例外。去往任村的路初时并无特别，但过了神堂头后，路越来越窄，越来越崎岖不平，一边是沟壑，一边是山体的盘山路终于呈现在眼前。我们尽可能不去和司机聊天，提醒他专注开车，但心一直紧紧揪着。
终于到了进山口，遵守纪律签了到，继续驱车前行。当司机的同事说，我们今天算幸运，下过雨的路面已经干透，可以开车再往山的深处前行，昨天路面泥泞不堪，昨天来的同事都是从签到处开始步行入山的，走了约有七八公里之远。
至此，我们真正“身在此山中”了。爬山的路似乎更加艰险，“Z”字形路动辄就出现在眼前，考验着司机的驾车技术，更考验我们的心理素质。我们就顺着这样的路一直攀爬，有一段路，我们几乎怀疑坡度已有60度。所幸，任村的山并算不上崇山峻岭，即便一边是山体，一边是沟壑，这沟看上去也并不算深，很多时候，路边还有树庇护，走到山深处，我们已经不像一开始那样悬着心了。
但似乎也并没有把更多的心思放在欣赏自然风光上，直到终于到了连珍脑村，一个红脸膛的中年男人朝我们走来，胳膊上戴着的红袖章很显眼，问清单位后，他给我们指了步行前行的方向，车自然不能再往前开了，把它“安顿”在一片空旷的地上，我们带上干粮和水，开始继续往一个叫“柳家洼”的村子进发。
这时，才终于松一口气，把心搁回肚子，把目光放向四野。
这里的山并非石头山，是土山，时节还在早春，所以四下里望去，眼前的景象并非想象中的树木葱茏，层林尽染。乍看去，会觉得有些枯寂，单调，天却蓝得晃眼，阳光亮得出奇。闯入眼帘的大抵是酸枣数、枣树、杏树、梨树，偶见高大些的杨树和槐树，却并不集中，这儿一株，那儿一棵。
酸枣树枝杈间根刺丛生，一根根尖而直，长而密，似是护卫着零丁挂在枝上的酸枣，让人无从下手。那酸枣的红色，是透着贵气的深红，在阳光的灼照下闪着玛瑙般的光泽，娇小却雍容。酸枣树很矮，枝又旁逸的厉害，总是一蓬一簇的，处处可见。
杏树却并没有排成一排，或长成一片，总是在光秃的山体或枯瘦的枝桠间忽然冒出热烈的一丛，那缀满的粉色小花，足以把你眼里的惊喜与温柔尽数斩获。淡粉色的花瓣，西瓜红的花芯，交错出柔软的色调，说不尽的妩媚与娇羞，这是早春秃兀的山野中唯一温暖的存在。其实，如果你站在高处向远处看去，就会看到褐色的层层山崖间有杏花一簇簇星星点点点缀其上，给这座普通的土山平添了些许的娇俏。
这个时节，是梨花的黄金时期，偶尔碰到一棵梨树，你去看吧，白色的花瓣一片压着一片，舒展饱满的花朵一朵挨着一朵，热闹繁盛，像是举办一场隆重的集会。让你联想到戏曲中演员出场时的满头珠翠，甚而音乐想起时的隆重入场，铿锵而唱。这种时候，女孩子如果不去跟这一树洁白合个影，你几乎会不好意思面对它开放的热情。
而一些普通的抑或叫不出名字的树木，因着气候的关系，却只羞涩地绽出了点点的绿芽，还不敢把大片的翠绿暴露在北方的“倒春寒”之下。地上，也很少见有“嫩嫩的、绿绿的”小草探头，目之所及，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枯草倒着，像灰白色的地毯。
因为地处深山，交通、生活都不便利，村里人已经陆陆续续全部搬离，整个柳家洼村只剩一对老夫妻还坚守着不愿离开。妻子68岁年纪，身材娇小，脸上沟壑纵横，双手黢黑掺杂在肉色间，发辫却少见白发，精神状态也不像是年近古稀。她为人热情而健谈，一直不厌其烦解答着这些城里人的各种疑问，并邀请我们中午在她家吃面。因实在不好意思叨扰，再加上我们带了不少吃食，最后只占用她家干净的院子用完午餐，并稍作休息。
老人的丈夫我们只照过一面，七十有余，须发已发白，一样身材瘦削却精神矍铄，少言语，他的主要工作是放羊。
本就不大的村子只剩一户人家两口人，老夫妻俩各自占有一座院子，其余十余户房屋全部破败不堪，昭示着屋主人离乡的久远。
走在羊粪遍布的山路上，坐在没有一块砖石的院子里，你会猛然间生出一种深深的归属感，一种“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释然与轻松。长久的困迹于城内四方的小格子里，每天为着生计殚精竭虑，何曾有多余的时间把身心全部放归于自然，又何曾想过，我们原本来于自然，属于自然？
总有人在拜访深山后感慨：在这里买间房子吧，我也想过这般闲散的日子。可真正付诸行动的，甚是寥寥。
已经习惯了在繁华热闹的世俗中寻找存在感的现代人，真的可以抛下便捷的生活方式，远离网络覆盖的世界，把自己交给这“交通基本靠走，通信基本靠吼，治安基本靠狗”的原始世界吗？
午后，觅着山间的小道做短暂的信步游览，随手拿起手机，任意对准一处拍摄，竟觉这有些光秃的山坳处处都是绝美的风景。多走了几步，脊背已微湿，可山幽谷深，空气清新，偶尔一股山风侵体，便让人猛然打一个激灵。
抬头望向蓝天，灼热的阳光能瞬间晒到你面颊绯红，有如饮了烈酒般的微醺。天空如拭，山野空幽，牛羊饱食后懒散静卧，家鸡四处游走咕咕有声，恍惚间又闻梨花杏红浅笑私语，春草破土之声似乎就在耳鼓。
这一刻，倦鸟归林，万事抛诸脑后，只深深埋醉于这大自然纯粹的交响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