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音

狐狸靠着倒卖盗版光碟勉强度日，对争执几毛钱面红耳赤的日复一日感到厌倦。有一天它踢着铁皮罐走在回家路上，遇到了同时走在路上要回家相向而来的废品商人猫头鹰，猫头鹰一爪踩住原来还要继续做非匀速非直线运动的铁皮罐，吹起了口哨，准备把铁皮罐放进背后装满各种废品脏兮兮的帆布袋。狐狸咬了咬舌头，本不想让出铁皮罐归属权，马上被猫头鹰帆布袋中冒出一角的长方体物件吸引，再也无法转移注意力，狐狸确信是一台DVD机。顾客无法相信狐狸卖碟却没有看过碟片内容，真相自然是道听途说加故事梗概的添油加醋构成了精密严谨的消费理由，尽管常有回头客抱怨实际内容和狐狸描述完全不是一回事，狐狸总会用一种淡定又意味深长的老迈回答，“那是你没看懂。”回头客立马就塌缩了，有的还会连连点头表示有道理，抛出一个狐狸接不住的问题，“看懂的，都去买正版碟了吧？”狐狸暗自对自尊心发誓，要攒钱买一台DVD机，要像那些能看懂的阶层看懂他卖的光碟内容，好结束这个由谎言和金钱编织起来的世界。计算每月开销之后，房租、水电、吃饭、进货、交通……DVD机还找不到它的位置。

猫头鹰看到狐狸，并不认为铁皮罐和它有关系，更相信风力缘故，虽然铁皮罐运动时并没有起风。大度是美德，猫头鹰愿意为它的好运见证者说一声感谢，根据运气守恒原理，有一方受到好运眷顾，那总有一方厄运降临。未必是狐狸倒霉带来铁皮罐，猫头鹰还是倾向赋予狐狸受难者形象，它更乐于对遭受苦难的狐狸说感谢，这是对生命大度，这种满足感很难找到其他情感来替代。直到双方距离不足1米，猫头鹰意识到狐狸视线中并没有它，而是另外一样东西，这种视线中有灼热，和它看到铁皮罐时如出一辙。

“你包里那个是DVD机？”狐狸开门见山道。

“嗯，刚从水牛那收的，它以为坏了，觉得修和换新差不多，其实是小问题。”猫头鹰不无得意，显然从这笔交易中收获颇丰。

“那能卖给我吗？”狐狸不假思索，没在意这笔交易起源并不公平。

猫头鹰楞了一下，没料到狐狸如此直接。都说狐狸聪明，一个老练狐狸不可能对它刚说的话充耳不闻。可能眼前这只狐狸并不成功，说明并不聪明。

“你出多少钱？”

“你说吧。”

“我说的话，你会觉得我欺骗你。我可不能保证这台机器修了之后还能用，你到时反悔也没用。”猫头鹰后悔告诉狐狸DVD并不健康。

“我没有钱。”狐狸淡然说道。

“你在开玩笑？”猫头鹰心想这只狐狸不仅不聪明，脑子还有点问题，消耗了它对狐狸全部好感。猫头鹰是骨灰影迷，从未避讳这一点，它当然知道卖光碟几毛钱都无法便宜的狐狸，它从不光顾，收废品的职业习惯已经成为猫头鹰人生哲学，不管什么商品，只要贴上废品标签，价值就会急剧下降，所以何必支付商品并不值得的价格让自己备受消费主义奴役？话说回来，一张盗版光盘大概等价十张二手盗版光盘，只要像另外一些追风的资深影迷定期收购便是，但缺乏对新片谈资是没有资格自诩资深影迷，观影前置滋生的特权永无止尽地凌辱猫头鹰，逐渐从物质贬值演化为精神贬值，如果说动物也按废品分类，那猫头鹰必然是那一类。事物讲求因果定律，一张盗版光盘能等价十张二手盗版光盘，原因在能选择被哪一个奴隶主奴役，但主动权在自己手上，出让主动权，结果便成为某种怜悯、鄙夷和耻笑的集合体。

“我有一批光碟，世界各地的片子都有，都没上映，风头紧没卖，我可以和你交换，如果你愿意，不过你看了也别声张。”狐狸语气还是没什么变化。

猫头鹰高傲的内心一下就动摇了，眼前这只狐狸不是脑子不好使，是太好使，太聪明了，它不该小看，物种天赋不能回避。四处谈论猫头鹰收二手盗版光碟的资深影迷总会让它失眠，看正版凌驾于盗版，看盗版再凌驾于看二手盗版。猫头鹰醒悟了，金钱并不能填平心态，还会带来不攻自破的谎言。猫头鹰无法拒绝狐狸，不要声张自不可能，何止不要声张，猫头鹰决定要找那些奚落过它的影迷，把它看到的每一个全新，正版影迷也没看过的影片中每一秒发生的事情，它才不管每一秒是不是发生了那么多事情，它要看到它们的惊恐，崩溃和绝望，然后在倾慕，饥渴和谄媚之中再以盗版光碟价格卖给它们，因为这些光盘还未流通，当然不可能是二手盗版光盘的价格，如果造成哄抢，那又是另一番光景。猫头鹰觉得自己成为了狐狸，甚至还超越了它。

猫头鹰想到狐狸必然是意识到这点，又感到不安，交易的天秤已经向狐狸倾斜。于是它假装不感冒狐狸的提议，继续往前走，趁着头脑还有一丝理智。

狐狸料到如此，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狐狸的叹息压垮了猫头鹰，它以为狐狸还有一番说辞，结果什么都没有，正是这种什么都没有让猫头鹰感到真诚，还很感动，狐狸并没有落井下石，还给了它没有领略过的尊重。

“成交。”猫头鹰语气神圣。

狐狸抱着破旧的DVD机回到了家，拆开后里面根本没什么零件，塞满了破铜烂铁，狐狸把DVD机表面擦得蹭亮，放在了客厅最显眼的电视柜上，它看到了一部又一部它自己的光碟中的电影在眼前播放。

猫头鹰拿着一沓光碟回到了家，拆开精心设计的碟盒，没有一张能播放，全是没拷贝的空盘。猫头鹰把光碟重新放回碟盒，放在了客厅最显眼的光碟架上，绚烂夺目。它感到拥有了也许是几个月的独家电影谈资。

它们都认为彼此相遇是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