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又回小城——怀念我的爷爷

最近突然梦到了爷爷，倏忽之间，他已经离开我们三十年。

爷爷其实是外公，但是他所有的外孙和外孙女都喊他爷爷。小的时候，我和弟弟，还有表姐，都有同一个心结：为什么我们的户口本上，祖籍写的不是谷城。我们多次向长辈申诉，有时候是集体“抗议”，但是至今未果。直到今天，我们仍然说“回”谷城，而不会用到或者去字。在我们心里，谷城就是老家，那里有爷爷奶奶。

爷爷年轻时是富二代，是我们县城第一个骑上自行车的人。他去襄阳做生意，收了货款就买了辆自行车骑回县里。我奶奶是天足，是那个时代的异类。他们俩在一起，家庭的风气非常开明通达。

户口问题只是小孩子的心结，真正最大的遗憾，是爷爷碑上没有我们外孙外孙女的名字，我知道这不是他的意愿，当年帮忙刻碑的远房亲戚，一定不知道我们是怎样的家庭。直到今天，有人说“我们老刘家”时候，如果让我觉得没有被包含，我一定要反问“我未必不是的？”。

爷爷七个子女，十三个孙辈孩子，我们在一起比起很多人家的亲兄弟还要亲近，这都是爷爷奶奶传下来的家风。

小姨是唯一留在谷城的，她一直陪着爷爷奶奶。当年她和姨夫单位没了，小表弟还小，生活比较困难。在襄阳的几个就商量，以后我们兄弟姐妹一起养小表弟，每个人出一个月生活费就行了。后来刘伟跟我说起此事，我无比赞成这个想法，虽然我没参与讨论。

小的时候，爸妈工作忙不过来，小姨从谷城来武汉帮忙照顾，她平时住在大姨家，白天来照顾我们。当时把弟弟送到襄阳二舅家，一住就是半年。我们去接他的时候，他已经喊舅妈“妈妈”了。

幼儿园的时候，最高兴的就是舅舅来武汉出差，他们一定会到幼儿园提前把我们接出来，那种开心，现在的小孩子不一定能体会。

到了放暑假，最盼望的就是回谷城，有时候在爷爷奶奶家住，有时候到舅舅姨妈们家住。不管到了哪里，都跟自己家里一样，兄弟姐妹都按亲生的对待。直到现在，不光觉得舅舅姨妈亲，连舅妈姨夫也觉得亲，不分彼此。

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也会出来各家看看，大家都抢着要把老人接来自己家里住，到谁家住，谁家就像得了宝一样。爷爷奶奶来武汉，一直住在大姨家，对此我们很羡慕，放了学有空就往大姨家里跑。

爷爷留下来的家风，除了家人和睦亲爱，还有一条就是自立。老头几乎不会说教，我都不记得他跟我说过要上进之类的话，他一直都是以身作则，率先垂范。

爷爷奶奶都是大户人家出身，但是因为战乱，解放前就家道中落。他们抚养七个子女，靠自己的努力度日，从来不求人帮助。我妈一直都记得她拿着奶奶一半红一半绿的镯子去当铺的事。"人不求人一般高"，这是奶奶常挂在嘴边的话。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爷爷的子女们都工作了，经济条件改善了，也都很孝顺。但是老人还是坚持开了一个小店，自己做些鞋垫卖，也卖些针头线脑的。我的印象里，小店开了好几年，我还帮忙看过柜台。

小姨和姨夫下岗后，舅舅和姨妈帮她开了个织布厂，她和姨夫辛苦打拼十多年，攒下了一份不错的家业，小表弟也读书工作结婚生子，不再需要我们这些哥哥姐姐替他担心。

刘伟是我们中曾经的学霸，经历了各种人生意外之后，他选择了自己创业。一路走来各种不易，舅舅舅妈也有各种担心，但他一直努力上进，有了自己的一片天地，这是不争的事实。

童俐也是如此，她连高考都没有参加，一段时间只能做一些零时工。因为感情好，不管她在哪里上班，我都会去看她，记得她在印刷厂、汽水厂、商场都干过，都是些最基层的体力活。后来长辈们找了一个机会让她得到了一个正式工作，她就靠着自己的努力走到今天，现在是我们中的房姐。

爷爷留下的还有个风气就是开明。

爷爷在世时有一个念想，就是家里没有大学生。他兄弟五个，他是老大，其余四房在儿孙辈都有大学生。但是他也从来没有要求我们要考上大学，他要我们好好学习，但是不会把考大学的压力给我们。那时刘军经常烫头，头发卷卷的很潇洒，我记得爷爷是看不惯的，但是也没把他怎么样。

我妈这一辈人也极少干预我们的事情，从我上学起就是这样。九十年代初期，歌厅兴起，我弟弟跑到一家歌厅唱歌赚钱，这在很多家长不能接受的，但是我妈没干预，只是觉得他穿的衣服有点不顺眼。

我高中毕业那年，学校把唯一的理科保送名额给了我，我中午回家跟爸妈商量，他们的态度是我自己决定。下午到学校，我告诉班主任我不想保送。校长的电话立马就打到我妈那里，他们是老同事，校长想劝我妈改主意。最后我妈还是尊重了我的意见，拒绝了保送。现在回头想，如果当年爷爷给我灌输一定要读大学给他争气的想法，我会不会就接受了保送呢？

高考结束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我决定把自己的成绩通知单烧给爷爷，虽然他从来没有要求过，我还是完成了他的心愿。我那时才意识到，考大学一直都是我自己的事，爷爷的愿望从来都不是压力，但是能实现这个愿望，却是我最值得骄傲的事情。那时没有复印机，唯一的成绩单烧给了爷爷，我少了一样纪念，多了一份安心。

奶奶去世的时候，墓碑上有我们全部十三个兄弟姐妹的名字，包括我们的孩子也刻在上面，写的密密麻麻，一个都不少。

这就是我的爷爷奶奶，我们幸福生活的奠定者。每每想起他们，大家都觉得遗憾，如果他们能多活些年，看看现在的孙辈重孙辈们，该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