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

一生_第1张图片

夏天黄昏时候,那云就像是蘸满了血的棉花,颤颤悠悠地挂在天边。

我刚下公交车,走了大概七八里地,头脑昏昏涨涨,不过可算是回到这个生养我的山窝窝了。

梁老头就这么坐在村头的碾盘上,两腿盘着,似乎守着的是什么宝贵的东西,可是他除了脸上的汗似乎一无所有。

他两眼微微睁开,打量着这农忙时节过往的人和车辆卷起的灰尘,逢人便想说些什么,可是行色匆匆的人们哪有时间听他絮叨。在农村这种不务农的二流子地位是最低的,还没到挥不动锄头的年纪,屁股却像没擦干净一样,从未敢站起来见人。


“二伯好,天黑了还不回去吃饭吗?”看着碾盘上故作老态龙钟的梁老头,总不能视而不见,失了爹娘给的做人要懂礼的训诫。

“过会就去,过会就去,”看见我,他似乎来了精神,:“阿桩啊,刚从学校回来?”

“嗯,学校放假,我这回来正好帮帮忙。”

“大学生还回来干活?”

我不愿再多搭理,头脑昏涨得感觉自己根本不是自己,自己过的生活也根本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哪还有空听这老头在这说些陈词滥调:“嗯,那二伯我先回家了,爸妈还在家里等着我呢。”

“急什么,我还没看见他们从地里回来呢,别忙走,我跟你叙会儿话。”

“行,那你说。”我猜想他又要跟我说当初上私塾的那些经历了,总不可能讲出些百草堂与三味书屋的感觉吧。

“我跟你讲,我当初也是上过几年学的,那时候还叫私塾,对,那时候不是我跟你讲,那时候我认字是认真,那书本上的几个字我看看就会写了。

怎么说,就像是不是你去记,就像是那字啊,它往脑子里印,不知不觉就会了。

也不知道现在的小孩都是怎么了,那么一点东西都不进脑子,这边耳朵听了,那边耳朵就出去了,要是放在以前啊,那先生儿肯定就给耳刮子了,一点也不长记性。

对了,我跟你说啊,我发现这字啊它都是有规律的,你看那凡是和木头有关系的它肯定都是木字旁,再说你看那凡是和手有关系的,它字里面肯定会带个手字。

要不是那时候家里开始闹饥荒了,我也是个大学生了,就像K一样了,你知道K不,他原来可是我高中同学,那时候就知道他以后是能当大官的料,他每次放学后都不急着回家,都去小麦田里练演讲,给一群小麦上课讲话,所以说人总得是有长远之见。

你看我,高中结束后,分配我来村委会当书记,那个时候可不得了,可是我不愿意干啊,你说这四处出去联系人还得掏烟,我这不到一个星期一包烟就没有了,你说这算啥子,一包烟还算回事吗,现在什么都没了才是真的是没了。

再后来有一年过年,我想杀只鸡,想起来也奇怪,那只鸡已经热水把毛全都烫掉了,头也砍了,我就等着把床底那个大黑陶罐弄出来把他腌进去了。忽然这鸡就魔怔了一样,两个膀子呼呼地扇,一直跑到床底下那个黑罐边上,用两个翅膀护住,也不出来了,我这一看,这屋子哪还敢住,连夜就卖给那个马大超了。诶,这生就的穷命。后来我就听说就在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留下来的陶罐底下挖出了黄金,整整二十条。

不是啊,我这还没说完呢,你怎么就走了?“

他留不住我了,这梁老头似乎想把自己的蹉跎一生都说给我听,我哪有一生时间来听他蹉跎呢?

眼见着棉花上的血慢慢地凝固变黑,不由地加快了自己的脚步,说好的赶上吃晚上饭的,可不能晚了。

“怎么一直到天黑才回来?快点过来吃饭吧。”

“哦,刚才搁村头遇着梁二伯了,他拉着我说了会话。”

黑夜浓稠得像黑血染的绸布,将所有的一切紧紧包裹。

母亲盛稀饭的汤勺脱手滑落在地上:

“你梁二伯上个星期脑出血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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