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不离婚

                      离不离婚

    朱丽一直沉浸在离婚或不离婚的恐惧中。

        从初夏到深秋,她和老公叶伦斗争了小半年,身心疲惫,心力交瘁,终于感到累了,累得如地上的一摊烂泥,扶不起来。于是,初冬的早上,趁天还未透亮,趁老公和五岁的女儿还在睡梦中,她悄悄整理大包小包,戴着月色出门,急赴东州机场。她迫不及待想逃离这个令她窒息,冷冰冰的家;迫不及待想飞回都城她温暖的父母身边一一那个生活了十八年的家里,在那个属于她自已的小屋里,静静地毫无干扰地睡一觉,让频临崩溃的心灵得到片刻休憩。

        其实,与其说她与老公"斗争",不如说她主动挑起事端,想要引起一场"战争"更为准确。她像是正在经历更年期的女人:烦躁、抑郁、易怒、多疑、敏感。她看老公的眼神,像是射出的爱恨交织的光芒,让他捉摸不透。她会为他回来早或回来晚而疑心重重;会因为一颗烟头丢在纸蒌里而唠叨一两个小时;甚至会为洗袜子或内裤之类的芝麻小事而歇斯底里闹上半天。她常常趁老公洗澡察看他的手机短信和微信聊天记录;常常在老公上班或加班时间,打去莫名其妙的电话。她和老公分房睡。她睡在女儿房,常常失眠或好容易睡着却被恶梦惊醒,醒来她就眼睛睁开着直到天亮。就在几天前,她做了一个梦:明亮的月光下,她独自爬一座没有任何花草植物,四周全是怪石嶙峋的大山,云雾如烟缭绕,像是撕扯的绵絮。当她气喘吁吁地爬至山顶,脚下忽然一滑坠落山崖⋯⋯她惊恐着从梦中醒来。月光透过窗帘,照进屋内一片朦胧的白色。她战战兢兢下地,到厨房喝了杯水,喘着粗气,擦干身上的汗,又战战兢兢摸进老公房间,蹲在床前,克制恐惧,听老公微弱均匀的鼾声。那是他安然入睡时发出的惯有的声音,每次他们做完爱,他都是这样安然入睡,她喜欢枕在他的怀里听他微弱均匀的鼾声。她目光柔和,看他那张被月光照亮的线条粗旷优美的脸的轮廓,那是令许多女性迷惑倾倒的脸,她喜爱这张脸。此时,她内心的冲动像一团火,很想钻进被窝和老公进行一场酣畅淋漓的肉搏大战,但是脑子里突然浮现的一幅令她作呕污秽不堪的画面,使她欲火瞬间浇灭。她愤怒起身走出房间,门被"呯"地甩出很响的声音。但早上起来,她又像没事一样,依然为父女俩做好早饭,看着俩人吃完出门一一老公送女儿上幼儿园,然后去上班。她则开始收拾屋子或坐在餐桌前发呆。这样的生活持续着,让她的心灵倍受折磨,她想到了离婚,但离婚的景象像巨大的黑洞,深不可测,让她浑身发抖。她感觉自己是病了,清醒的时候,常为自己的行为后悔不己,但却无法控制,犹其是老公隐忍不发、刻意躲避或对她的所做所为视而不见、不予理睬的态度,更让她无法忍受。她无法挑起"战争",无法让苦闷、压抑的情绪通过"战争"得到发泄。她内心煎熬抓狂,焦虑不安。她选择了逃离。

        飞机平稳地在跑道上降落,缓慢滑向停机坪。迎接她的是布满愁云的灰暗天空和久违了的父亲的微笑。

   

    朱丽的娘家位于都城著名的锦锈路,路面很宽,双向六车道。路两边行道树是枝干高大、叶子茂盛、遮荫蔽日的悬铃木,一家挨着一家的临街店铺经营着来自全国各地的特色美食;一些大型的如伊藤洋华堂、法国欧尙、北京华联等百货商厦以及洲季、香格里拉、希尔顿等五星级酒店都汇集在这条路附近。汽车从东边路口驶进,第一个巷口右拐约百米有一个居民小区。小区由十二栋七层高的楼房排列组成,建设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楼栋之间种植有香樟、桂花、棕榈、碧桃、银杏和红叶李等多种树木,繁花似锦,香飘四溢;外墙立面三年前翻修过,风格与周围繁华商圈氛围协调一致。朱丽的娘家就在小区大门右边三栋中间单元三楼五号。房子有八十平米,进门右边是餐厅厨房,厨房是借用阳台改造的,️左侧是客厅,方向朝南;与入户门斜对着的是卫生间,一大一小、一南一北的两间卧室在卫生间两侧,小的那间朝北是朱丽的。父亲打开门,迎上来的是朱丽差不多六年未见的姨妈。姨妈五十七八岁,身材中等微胖,穿一身浅灰带暗黄色横条纹的羊毛套衫,皮肤白晰细致,有些松弛,眼睛圆且大,笑起来光茫四射。她一把搂着朱丽说:

    "噢,丽丽,想死姨妈了!"说着呜呜地哭了起来,朱丽也有一些激动,眼睛潮湿。

    这时,母亲从厨房出来。母亲与姨妈身材相仿,六十多岁,带副金丝边眼镜,脸圆圆胖胖,富态慈祥;灰白相间的头发烫着波浪卷儿。她甩了甩手上的水,又在围裙上擦了两下,走到朱丽跟前张开双臂。

    "来,也让妈妈抱一下,"母亲揽过朱丽拥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说,"丽儿受委屈了。"

    朱丽再也忍不住了,伏在妈妈的肩上叫了声:"妈!"放声哭了起来,身子一抽一抽的。

    爸爸端了杯水走了过来,也拍了拍朱丽的背说:"好了孩子,喝点水吧!"爸爸说,"叶伦打了电话,知道你回都城,放心了。还说让你安心休养,他会带好闺女的。"说完,又长长叹了口气。

    朱丽止住哭,"哼!"了一声没开腔。她最讨厌叶伦装着淡然、不急不火的样子。

    母亲做了一桌好莱,有干烧鱼、肉沬茄丁、香肠腊肉、炒圣子和豆芽丸子汤。干烧鱼是朱丽从小爱吃的。她也会做,食材与母亲用的草鱼不同,她选的是新鲜鲈鱼,叶伦和女儿都非常喜欢。在深圳的家里,她过去几乎每周都要做一次,另外还用剁成颗粒状的红色小米椒和绿色小尖椒,撒在出锅装盘的鱼的表面,看上去色泽更美更有食欲。这道程序也是母亲沒有的,是叶伦的建议。她记不得有多久没给他和女儿做这道菜了。

    母亲夹了块鱼放进朱丽的碗里,朱丽尝了一口,鼻子又有点酸想哭。姨妈盛了碗汤放在她跟前,笑呵呵地说:

    "丽丽,吃饱喝足好好休息,我家秋田还等你接见呢!"

    "嗯,我是要和她见面,有好多话要说呢!"朱丽看着姨妈,扬了一下头。

    吃完饭,朱丽回到自己的小屋。屋里的陈设和她出嫁前沒什么变化:一张铺着淡蓝色床单的小床,床头靠窗一端,摆放着表面压着整块玻璃板的书桌,玻璃下面有她小学、中学和大学等各时期的照片;床对面白色的墙边,摆放一个五斗衣柜,衣柜上方墙面贴着本世纪初当红,现在早已过气了的男明星海报。她躺在靠书桌的床头,眼睛微眯着望向天花板,不一会儿,眼睛闭上睡着了。

  一幅春天的景象。一列绿皮火车穿梭在色彩斑澜的花海中。车头前方远远的是与蓝色天边接壤的连绵起伏的群山,群山被绿色植被覆盖着。朱丽和叶伦在餐车中部餐桌位置相对而坐,时而相互凝望,脉脉含情;时而面向窗外,看着田野、小河、乡村茅舍以及茅舍屋顶上缓缓升起的袅袅炊烟。车内与窗外的影像如时光交错变幻,忽隐忽现,直到火车轰隆一声钻进一个隧洞。待火车从隧洞中出来,绿色车皮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急驰如飞的白色高铁列车。车厢内,叶伦不见了,朱丽行色匆匆,奔波于各个车厢四处寻找。她眼睛瞄向窗外,忽然发现列车正在一片大海边行驶,不远处漂浮着一艘挂着白帆的小船,船头站着一个白衣男人,玉树临风。啊,那是叶伦!她呼喊着,向他招手,但他丝毫没有反应并瞬间消失。少倾,他又出现在另一处海面,依旧是挂着白帆的小船,依旧是站在船头,玉树临风。她又向他招手呼喊,依然没有反应。她竟然打开了车窗纵身跳下,身体浮在空中,漂向小船⋯⋯

    她感到,有人摇晃她的肩膀,有人在轻声唤她。她"嗯哼"了一声,眼睛迷朦,仿佛身体还在梦里漂浮。母亲伏下身子,对着她耳边轻声说:"姨妈打来电话,秋田七点半在诊所等你。"

    她一个激灵翻身下床,问几点了,母亲回答六点。她扭身向卫生间走去,母亲跟在身后大声喊:"饭好了,吃了饭再去啊!"

    姨妈的女儿秋田,十一年前毕业于美国斯坦福大学心理学专业,博士研究生。并留校担任助教。她曾和一个叫麦克的美国男友交往了五年。正当他们商量着准备结婚时,有一天,她回到租住的公寓,看到麦克和一双蓝眼睛长头发的女人在她的床上翻云覆雨,她怒不可遏,跑进厨房,抄起菜刀乱挥一通,将二人赶了出去,毅然决然地和麦克断了关系。

    搞心理学研究的,往往对人的行为举止有独到的分析和见解,运用心理学原理,洞察秋毫,判断出所以然来。秋田的研究方向是爱情心理学。自己爱情的变故,让她对爱情从心理学角度有了新的认识和新的体验。她不完全确定或没有更多临床案例佐证,但她基本认为爱情和性吸引有关联却不是必然的一个结合体,两者以各自的面貌存在于人的各自的行为意识中。爱情的对象包括容貌、气质、文化、休养、性格以及道德品质,伴随在人类文明的发展中;性活动或性吸引是先天的、原始的根植于人的动物本能中;而婚姻有时会是爱情和性的完美结合,有时却是各自独立存在的,而各自独立存在的婚姻,往往是不幸的,特别是当下崇尚物质追求,淡化恋爱精神的时代。她的研究,让她对爱情婚姻产生怀疑,沒了信任,也没有了结婚的欲望,因为,她不能保证结了婚就一定能够和对方长厢厮守,而离婚对她而言,是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犹其是有了孩子。她放弃了美国的助教工作,回到都城,开了一家心理咨询诊所,生意出奇的好。

   

    按照秋田的理论,朱丽与叶伦的婚姻属于爱情和性的完美结合。他们就读于同一所大学同一年级不同的学院,是在学生会组织的一次文娱活动中认识的。从那之后,他们彼此都留下了深刻印象。在叶伦的眼里,朱丽完全是女神的化身:身材匀称,略带娇弱,胸和臀隆起和凸出都恰到好处;一双黑亮的眼睛动则微笑像曹雪芹笔下的薛宝钗,安静时长发遮面如弱不禁风的林黛玉。叶伦被朱丽的美貌与气质深深吸引,每次学生会活动,他都大胆地盯着她看,目光柔和,意志坚定,像是戏台上的追光灯不停地随她转动,触及到她的内心深处。同样,朱丽也为叶伦魁梧高大的身影着迷。她不敢迎合他的目光,只是远远地从背后贪婪地望着他。在她的想象中,叶伦就是日本影星三浦友和的翻版。终于有了一个他们单独相处的机会,他勇敢地抓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深情地说出了心里话。

    朱丽的感觉,他们的恋爱并没有充满罗曼蒂克,倒像是阳光下的山涧瀑布,激情迸发,源源不断。他们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日不见,魂不守舍。大学最后一年,他们在校外租了一间简陋的民房,住到了一起。在他们的出租屋里,常常因为肉搏大战的硝烟,惹得左邻右舍怨声载道。

    大学毕业,他们双双去了南方发达的东州市,叶伦应聘到了一家正在蓬勃发展的股份制公司,朱丽则在一家会计事务所从事财务工作。三年后,工作事业稳定,他们结婚了。婚后,叶伦的事业风声水起,很快做到部门总经理的位置,年薪涨到了六十万。他们买了房买了车。在新房里,他们孕育出了宝贝女儿,日子过得像流淌的清泉,温馨舒适,富足蜜甜。

    女儿出生后,朱丽辞去工作,成了全职太太,安心在家养育孩子。如果不是半年前,一家三口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或许至今,她还不知道老公已经出轨了。

    那天上午,阳光充沛,天气稍微有点闷热;海风夹带着咸湿气味在空气中弥漫;鲜花更艳了,绿叶更绿了,装点得城市更加娇娆。叶伦驾驶的宝马车穿梭在城市的北南大道,收音机里放着李健的歌曲《贝尔加湖》。他心情很好,随着音乐旋律轻轻哼唱,快要到婚礼现场一一美莱云天大酒店一一的时候,车上储物格内的手机响了,他瞟了一眼,是陌生的座机号码。

    "挂了吧!推销产品的。"他吩咐朱丽道,继续哼着歌曲。朱丽拿起手机按了挂断键,刚准备放回原处,铃声又倔强地响起。

    "会不会是谁找你的?"朱丽说着,按了免提接通电话,里面传出一个女人急切的声音:

    "喂!是叶先生吗?",

    "是的,请问你那位?"

    "我是市医院妇产科,李桐宫外孕大出血,希望你⋯⋯"没等对方说完,叶伦一把从朱丽手上抢过手机贴在耳边。

    "噢,现在病人情况怎样?噢⋯⋯噢,好⋯⋯好,我马上到!"

    朱丽不知对方后面说了什么,但从叶伦慌乱的眼神里,她预感到事情不妙,心情跟着紧张起来。

    车子过了美莱云天大酒店,前方一个路口,叶伦踩了一下刹车,接着右打方向转弯上了另一条道,飞快地向市医院驶去。

    十五分钟后,他们赶到医院。朱丽拉着女儿的手,跟着叶伦一路小跑进了医院大厅。一个四十多岁穿着黑色丅恤、肌肉发达的男子,眼露凶光,迎面向他们走来,到了跟前,挥手就是一拳,打到叶伦的脸上,嘴里骂道:

    "你他妈的,干得好事!"

    触不及防,叶伦身体斜着侧弯了一下,差点摔倒,他挺直身手捂着脸,对着那个男人说:

    "李哥,别生气,听我解释。"

    "解释个屁!我妺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的命!"

    朱丽完全被这样的场景吓呆了,茫然不知所措。女儿哇哇大哭,身子㨪动着在她手里挣脱。她本能地一把拽过女儿抱起来,将头伏在自己的肩膀,轻轻地拍着。这时,一个护士急匆匆地跑过来。

    "快,病人急需输血,厍里的血存量不够了!"护士大声说。

    "你等着,回头找你算帐!"那男子说完,转身跑向病房。

    叶伦跟着也向病房跑,突然又转回身走到朱丽面前。

    "你是O型血,你去给她输血吧!求你了!"叶伦抱过女儿紧张地对朱丽说,语气带着哭腔。

    朱丽没有任何反应,几乎是被拉扯着到了病房门口。她不知道怎样进的病房,不知道怎样躺在病床上。她感到胳膊被针刺得痛了一下;她看到自己的血从身体顺着细小的管道流向旁边另一张床上躺着的女人。女人眼睛闭着,脸色苍白,象死了一样。女人她认识,是叶伦公司的老板,在他们公司的一次年末餐会上见过她。她比叶伦大两岁,有着令天下女人嫉妒的绝美身材;气质高雅,风姿绰约,肤色红润,性感成熟,有企业家固有的严肃犀利的目光,但从她说话的声音中,却暴露出她并不严厉的细心和温柔。她有老公却形同虚设,他们分居多年,因经济利益的纠缠,没有离婚。她欣赏她,崇拜她,认为她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出色的、能力很强的女人。此刻,她就躺在她身边,像死人一样,而她在挽救她的生命。

    一切都来得突然,慌慌张张,让朱丽来不及思考。此刻,她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大脑慢慢恢复运转。她看着那个女人,心里突然如刀割般地疼痛。她恍愡明白了,不!是彻彻底底清清楚楚地明白了:叶伦背叛了她,背叛了他们的爱情,在外面有了女人。这个女人就躺在她旁边,快要死了,而她在用自己的鲜血挽救她的生命。一切都太滑稽了!愤怒、屈辱、恐惧、悲伤伴随着说不出的疼痛侵人到肌体,让她产生一种冲动,她想坐起来,拔掉输血管,亲眼看着那女人在她面前慢慢死去。但她终究沒有坐起来。她心底的善良让她动弹不得。她像掉进巨大的黑洞,闭上了眼睛,眼角涌出清淡的泪,缓缓流到脸颊⋯⋯

    朱丽终于找到倾诉吐槽的出口,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像是受尽压迫的怨妇,絮絮叨叨,幽幽怨怨,喋喋不休,将积攒半年的心理垃圾全部吐给了秋田,吐到叶伦出轨的情节,她禁不住大哭起来,趴在桌上头枕双手,像寒冷的天气穿了件单衣站在雪地里,身子不停地抖动。秋田静静地听着,沒有说话,任凭她哭得稀里哗啦,始终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表情淡定,无动于衷。此刻,她没有把朱丽当做她的姐姐,而是当做前来求诊的患者或病人。她希望她把心里的积怨亳无保留地全部倾诉出来,希望通过痛哭将心里的委屈全部释放出来,这是治疗心理疾病的一种手段。

    秋田的咨询诊所位于都城高新区幸福大道三街的一座高档写字楼里。朱丽从家里坐蓸操专车赶到那儿,用了三十分钟。诊所在A座九楼,面积不大,四十余平米,分外间和里间。外间有十五平米,是患者接待室。门左侧靠墙摆了张蓝色麻布面料的双人沙发,沙发上方挂着一条像是宣传的横幅标语:创造人人健康和谐的心理环境!沙发对面有一张月白色、一米六长的办公桌,桌面有一台苹果一体机电脑;办公桌右侧的整堵墙面,摆了一排编了号的铁皮文件柜。走进里间,正对着门的是一扇宽大的玻璃落地窗,窗子右边的半堵墙是一排三组合书柜,书很多,占满了格架。有几本如日本作家渡边淳一的巜男人是什么东西》和巜女人是什么东西》、沸洛伊德的巜爱情心理学》和巜精神分析法》以及秋田的博士导师美国人阿桑奇·巴拉克的《爱情的起点与终点》和《性爱中的性与爱》等著作,摆在书柜最醒目的地方;书柜前是一张两米长的大班台和一把皮面考究的大班椅。班台右侧与落地窗对着的墙边,摆了一张可以变换角度有四个轮子的不锈钢材质的诊疗床。整个诊所的墙面都是淡粉色。

    都城的冬天,云层很厚,白天阳光灿烂的日子不多,夜晚很少会有月亮出现。但是,就在朱丽痛哭的时候,透过落地窗,秋田看到半个模糊的月亮挂在天空,在烟雾般的云中慢慢移动,更远的地方,有几颗星星在闪烁。她有些欣喜又有些担忧。在她看来,朱丽的表现,具有神经官能症的典型特征,还不算严重,但发展下去却非常危险。

 

    秋田的脸蛋儿不算漂亮,但皮肤很白,焗过的褐色短发,笑起来很有善意,很亲切。诊所开张以来,她接触过各种类型的心理疾病患者:精神分裂、抑郁、强迫症、焦虑症、歇斯底里症和婚姻恐惧症。她搞不明白为什么生活好了,物质文化水平提高了,这类疾病的患者却呈现不断增多的趋势。心理学层面的解释是幼年期教育不当、情感挫折、夫妻矛盾激化、工作生活压力和生存环境安全感缺失等等。但从社会学的角度分析,人们的自我意识膨胀、惧怕责任担当、拜金主义、享受主义、功力主义和信仰危机等一系列复杂的社会问题,是影响心理健康或导致心理疾病的直接诱因,由此影响社会稳定和谐和犯罪率上升。作为心理医生,秋田只能单纯地运用心理学原理改善患者的心理环境,对于社会问题的诱发因素,她却无能为力。就像朱丽的情况,她可以帮助她从阴郁的心理环境中走出来,但对她的婚姻结果却无法左右。她不想看到姐姐的婚姻不幸,她想帮助她彻底走出困境。她考虑是否有必要去趟深圳,会见一下叶伦和李桐。

    朱丽终于止住了哭,抬起头,极不自然地看着秋田。

    "给,擦掉你的鼻涕。"秋田从桌上的纸盒中抽出几张纸巾递给她,故意调侃地说,她想活跃气氛。

    "怎么样,心里的石头还在吗?"

    "还有些渣渣。"倾诉完积怨,又大哭一场,朱丽明显感到轻松了许多,但还是有一丝阴影在一起侵扰她。她困惑的是怎样再去面对叶伦。

    "来"秋田站起身,绕过班台,拉着朱丽的手走到诊疗床,示意她躺上去。朱丽将床头调整到二十五度,拿出一个像安全头盔一样的帽子,罩住朱丽的头部,通上电。很快,朱丽的身体产生一种麻酥酥非常舒服的感觉。

    "全身放松,回答我的问题。"

    "好!"

    "你爱叶伦吗?"

    "爱!"

    "想跟他做爱吗?"

    "想!我想枕在他怀里,让他把我撕成碎片。"

    "有幻想过叶伦以外的男人吗?"

    一阵沉默。朱丽觉得难以启齿。中学时有一个男性电影明星,就是家里五斗衣柜上方墙面海报里的男人,曾是她梦想中的情人,上了大学有了叶伦后就渐渐淡忘了。一年前,那明星出现在电视里的一档综艺节目,她感觉他有些老了,却有一种成熟的魁力,她有想跟他亲热的念头,但只是一瞬间,转眼即逝。朱丽有些犹豫,但还是做了回答:"有!"

    "好,很好!下面让我听听你内心的声音。"朱丽说着,起身走到落地窗将厚厚的窗帘拉上,又走回床边。

    "眼睛闭上,做三下深呼息。"

    朱丽按照吩咐做完。

    "听着,脑子里不要有任何杂念,心情放松,身体放松。"秋田说着,将灯关闭,屋里一片漆黑。

    仿佛天边传来细细的柔柔的软软的绵绵的空灵般的如泣如歌的声音,在朱丽耳边回荡。声音混合着风声雨声海水潮落声叶子簌簌声和莺鸟啾啾声。像是一种力量的牵引,朱丽感觉身体漂了起来,然后向深渊坠下去。这时,一只如如来佛的大手将她轻轻托起,将她放置山顶,之后手指山下,画了一个圆弧,迅速消失。顺着那支手指的方向,呈现出一条崎岖的下山小路,小路两边铺满鲜花野草和耸立的穿天白杨林,一直伸向远方,与天边相接。她沿着小路向山下行走,不知走了多长时间,看见时隐时现、闪烁灯火的城市建筑群。转瞬之间,又是一幅春天的景象,她从高速行驶的列车跳下,经过一阵漂浮,落在叶伦迎风站立的那艘小帆船上。叶伦小心搀扶着她走进船舱。两人相视而坐,谁都没有说话。海面刮起了大风,推动小帆船向海的深处划去,帆船的影子越来越小,最后化作圆点,渐渐消失在云雾中。又一瞬间,一座洒满月光的白色的大房子里,她一丝不挂躺在舒适柔软的大床上,叶伦赤裸着向她身体冲撞,用力很猛,一下,两下⋯⋯叶伦喘着粗气,她发出了愉快的呻吟:啊⋯⋯啊⋯⋯啊⋯⋯她醒了,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黑暗。灯突然亮了。

    "我想喝水!"她口干舌燥,眼睛迷离的看着秋田。秋田从班台边柜上的电水壶中,倒了杯水递给她。

    "可以讲一下黑暗里看到的一切吗?"秋田问。

    "很奇怪,都是做过的梦,只是出现了结局。还有就是⋯⋯就是⋯⋯"她突然感到脸颊发烫,飞出一片红晕。

    秋田听她的讲述,听得很仔细,不时插上简短的提问。述毕,秋田笑了,笑中含着自信。

    "你看到的一切是你想要达成的愿望,你的内心已完全暴露出不愿也不会离开叶伦意念。不要再为离不离婚的问题纠缠自己。"秋田说。

    她向朱丽解释了梦境中怪石嶙峋的山、绿皮火车、鲜花野草、大海、隧洞、性爱场景以及那支大手和那艘小帆船的意象含义。她告诉朱丽说,你跳不出叶伦的手掌,你希望和他划着幸福的小船白头偕老。

    朱丽感觉秋田像一面镜子,一览无余,照亮了自己。这一夜,她内心平静,睡得深沉、安祥。

    一夜无梦,半年来最清静的一次睡眠,让朱丽身心得到充分休息。早上七点多她就醒了,状态很好,面色红润,透着光泽。被窝暖和舒服,她不想起床,绻缩着身子享受难得的安宁。她看着五斗柜上面海报里的男明星,忽然有种难以抑制的羞涩。她不该把自己心里私秘的东西呈现给秋田,多丢人啊!过了一会儿,她又觉得无所谓,自己是病人,秋田是医生,病人对医生有什么好隐瞒的呢?况且有这种心思的女人又何止她一个?那些未婚的、已婚的,大姑娘、小媳妇儿,哪些没有对漂亮的有味道的男人产生过幻想?她又想起秋田对她梦的解析:爬那座没有花草植物、怪石嶙峋的山是她想逃离压抑窒息的环境,那支如如来佛的手是希望叶伦阻止她的离开;绿皮火车是她曾经美好生活,隧洞是她的婚姻遇到麻烦,小船是她的家,她幻想叶伦正在等待她回家;做爱的场面是她对叶伦身体的渴望⋯⋯"哎呀!幸好不是别人,简直羞死了!"她喃喃自语道,脸上又是一阵羞红。她想起早上十点,约了夏戎在香格里拉酒店香宫中餐厅吃早茶。她看了一下表,差一刻钟九点。她一骨碌翻身下床,飞也似地跑进卫生间,紧接着里面传出哗哗的流水声。

    夏戎是朱丽大学同学加闺蜜,自大学毕业,朱丽去了东州,两人就再没有见过面,平时偶尔微信里聊聊天,电话都很少打。听说她离了婚,朱丽很想见她一面,叙叙旧。朱丽家距香格里拉酒店走路只需十分钟。她洗了澡,敷了面膜,画了淡妆,从深圳带来的七八件衣服中,选了件白色羊绒开衫和浅黄颜色的打底衫穿上,配紧身牛仔裤和棕色高帮坡跟皮鞋,外面套件黑色翻领束腰皮衣,脖上围着蓝㡳红黄黑三色碎花沙巾。九点五十分,她背上爱马仕小跨包,准时走出家门。

  香格里拉酒店香宫餐厅, 她们预定的是靠窗的位置。窗外隔条马路是城市的母亲河一一南河。没有阳光,河水有些混浊,在冬日的风中微微颤动,有几只燕子不时贴着水面轻轻划过。香宫里温暖如春,芬芳四溢。两人坐在位置上,久别重逢,喜于言表,虚寒问暖,好不亲热。她们要了一壶蒲耳茶,点了虾皇饺、红米肠、祘蓉青笋尖、蟹黄小笼包和火龙果米粉等点心小菜。服务员分别给两人倒了杯茶,两人以茶代酒碰了一下。

    夏戎比朱丽略高,人很瘦,穿了件灰色溜肩圆领针织毛衣,左手腕上,戴了块白金镶嵌钻石的宝珀牌坤表,细滑的无名指套个二克拉的钻戒。她的五官很好看,只是细腻的皮肤有些暗黄,疑似内分泌失调。她在城南开了个瑜伽馆,生意挺红火。

    "怎么样,过得还好吧!"朱丽喝了口茶,微笑地看着夏戎问。

    "唉!你知道的,我离婚了,在孩子还在肚子里时就离了。"

    朱丽知道,她的婚姻很糟糕,是班上第一个结婚也是第一个离婚的女生。她的前夫长相不错,高高大大,在一家房产公司做销售主管,收入挺高。离婚的原因是夏戎发现他在外面与一些女人说不清道不白。两人三天两头吵闹,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最后,夏戎果断提出离婚,离婚八个月后,生了个男孩儿。

    "我真瞎了眼,嫁了个混帐东西!"

    "没打算再找吗?"

    "还找什么找,现在的男人都他妈的没有责任感!"夏戎夹了个小笼包塞到嘴里,停顿了一会儿说,"之前接触了几个,玩玩还可以,一谈到结婚,溜得比兔子还快!我现在有个小我三岁的男朋友,吃我的喝我的。我不考虑结婚,只要他哄我开心就行。我有个儿子巳经很知足了!"

    夏戎大胆、开放地回答让她很吃惊。大学时,夏戎可是保守害羞的女孩。这些年,她只守着老公和孩子转,外面世界的变化知之甚少。她端起茶壶,给夏戎的杯子里续了些水。

    "爱情是什么?爱情的内容是什么?爱情能保鲜吗?时间久了都会变质的。"夏戎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继续说,"凭什么男人有钱有了地位就在外面寻花问柳,我们女人就得守在家里做老妈子?老了又怎样?相依为命吗?哼!还不知道谁伺候谁?现代社会有钱什么买不到?有钱,足不出户,你所需要的一切,都会送上门来,包括所谓的爱情。"

    朱丽不认同夏戎的观点,却找不出理由反驳她。她想起马斯洛的需求层次论,有了钱是不是所有需求都能得到满足?都得到了满足,那还会有什么需求呢?像她专心家里相夫教子,很少关注窗外的事,根本无法想象外面世界的变化。

    "噢!你怎样,你和叶伦还好吗?"

夏戎突然问,"想当年,叶伦可是我们多少女生幻想的对象呢!"

    "哦,⋯⋯哦,我们很好,很幸福!"她有些慌乱,原想和夏戎见面也要吐槽一下叶伦的,现在改变了主意。她不想将自己目前的窘境暴露给她。多年未见,她感到在她面前有些底气不足。

    朱丽突然觉得吃到嘴里的东西索然无味。夏戎无名指上的钻戒在灯光下熠熠生辉,那光芒像扎在她心头的一根刺。

    饭局结束,夏戎邀她去她的瑜伽馆看看,她谢绝了。回家的路上,她行色匆匆,像是躲避路上的行人。

  朱丽这次回来,让父母各自揣了心思。在她离不婚的问题上,老俩口有截然不同、立场鲜明的态度。母亲曾是小学教师,做了一辈子教书育人的工作,思想传统得像古老的时钟,只会发出"当当"地响声。她认为,婚姻是责任,是承诺,任何一方背叛婚姻、感情出轨都是大逆不道的事。她主张朱丽应该快刀斩乱麻,立刻与叶伦离婚,致于孩子,她可以帮着带,朱丽有能力,可以再找一份体面的工作,这样活着才有尊严有骨气。但是,在父亲看来,离婚不是上策,致少不是最好的选择。父亲是军人出身,退休前做过一家大型国企的政工干部。他认为,离婚是对一个家庭的毁灭,非到万不得已,轻易不要谈论离婚。作为男人,作为过来人,他知道,男人心里都有些小心思,家里养的花看得久了,变淡了,变腻了,就寻思起外面的花了,这是出自于男人的本能。他自己年轻时,不也对办公室那个水灵端庄的小文书动过心思吗?只是碍于身份和条件没有付诸行动罢了。此时,面对女儿的婚姻问题,他搬出在单位里做思想工作的那一套。

    "现在社会上的诱惑很多很复杂,不是男人诱惑女人,就是女人诱惑男人。像叶伦那样优秀的男人,你想想,一定会有很多女人诱惑他。"父亲对母亲说。

    "这个我信,"母亲说,"但是,他就没有自制力吗?他不想想孩子,想过丽丽的感受吗?"

    "那要看具体情况,具体地分析处理。社会发展带来的各种问题,要用理性和发展的眼光去看待,不能似我们那个年代,谈性色变,谈两性关糸如洪水猛兽,更不能凭自己的认识和喜好去为孩子们指点迷津。"父亲的口气有些严厉,"丽丽的事,等她想明白了,自己会做决定,我们不参合。"

      "我就是用现代的眼光看问题,我们那会儿,哪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嘛!"母亲嘟囔着说。

    老俩口为朱丽的事你一句我一句,声音忽高忽低,谁也没说服谁,直到朱丽进了家门,俩口子都闭上嘴巴,不再做声。

    由于航班晚点,秋田到达东州机场的时间比计划晚了半个小时。出了机场,叶伦安排的司机直接把她送到茵特拉根大洒店。此时刚好是中午十一点半。酒店是叶伦订的,费用已经预付。她在房间简单洗漱了一下,便到楼下餐厅吃午饭。饭后回到房间躺在床上休息,刚眯了一会儿,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是叶伦的电话。他告诉她,下午二点半在酒店的茶室等她。她没了睡意,起身走到窗前,看到的是一个建造在山谷湖畔美如童话梦幻般的山地小镇一一一个与瑞士阿尔卑斯山麓茵特拉根小镇同名的观光小镇。小镇模仿和釆用瑞士茵特拉根的建筑风格、赛马特花卉和谢菲尔德彩绘等多种题材元素,在外观、色调、花草、街道布局以及各具特色的街头表演和巡游,令人恍如置身于欧洲的田园风情中。瑞士的茵特拉根她去过,是瑞士十大最美小镇之一,建于当地的图恩湖和布里恩茨湖之间,又称湖间镇。那里,即能泛舟,又能攀岩,四面雪山相围,幢幢木质别墅散落山间峡谷,民风古朴中带有现代的气息,有如人间天堂。如若要两相比较的话,除了气候差异,这里的茵特拉根也并非原汁原味:风格独具中国特色的"欧式",混合有德国、法国、瑞士的风格元素,一切配合商业的需要。她感觉,在这座快速发展、经济高度发达的城市,舶来的东西太多了,传统的自己国家的文化元素越来越少。比如婚姻这样严肃的事,在这座城巿却充斥着许多"闪婚"、"闪离"或只恋爱不结婚一族。也不和从哪里引来的风气,熏染的人们在两性关糸上随便、自由、任性;男女感情上,薄得像张纸,经不得任何撞击,说破就破。前不久,她看到一篇报道,东州的结婚率连续多年下降,低至百分之三,创全国倒数第一;而离婚率却屡创新高,名列国内城市前茅。"速食"爱情、"快餐"婚姻替代了传统的婚恋观。五花八门的交友平台层出不穷,两性关系随便到像菜市场买棵白菜一样。想到这些,她不禁摇了下头,离开窗前,在房间里转悠,仔细观察房间的设施,装修、家俱、床上用品,一切都豪华精致。酒店取了个洋名,就因为它座落在洋人文化的小镇上,而这个小镇的土地却是中国的。那么婚姻是不是也受到外来文化的影响呢?家庭是社会细胞,细胞出现病症,是否是这个社会也出现了病症?她忽然自嘲地笑了一下:"想这些干嘛!关我何事。"

    秋田准时出现在洒店茶室,她看见叶伦坐在角落里向她招手。她迎了过去。叶伦穿了件乳白色高支纱全棉衬衣,黑色西裤系了根西班牙皇家御用皮带,腕上带的是有月相表盘的万国玫瑰金表,脚上的皮鞋又黑又亮。看到秋田坐下,他笑了一下说:

    "给你点了蓝莓味的摩卡咖啡,介意吗?"

    "哦,不介意。你很懂得女人的品味嘛!"

    "哪里哟!东州这个地方,写字间的女人都好这口儿。"

    秋田接过服务小姐递过的咖啡,用小汤匙在杯子里搅拌了几下,轻轻呡了一口,看着叶伦说:

    "我来这里的目的你应该知道吧!"

    "我猜是为了朱丽,我犯了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叶伦引用一个大明星的话,流露出为自己辩解的意思。

    秋田笑了。"你认为有理了!"她说。

    "不是,不过⋯⋯"

    "不过什么?"秋田打断叶伦的话说,"虽说不上是心理学专家,但我懂男人,问题是,你有没有考虑怎么收场?"

      怎么收场?半年来叶伦无数次考虑过这个问题。自从发生了那件事,他曾多次偿试与朱丽沟通,向她忻悔,请求原谅,但朱丽冰冷似乎病态的态度,让他难以敞开心扉。他害怕朱丽的眼神,所以尽量不去触碰。他想过离婚却又怕伤害女儿。这半年,他与朱丽鲜与交流,一样心力交瘁;夜晚他孑身躺在宽大的床上,为自己无法排遣的心灵孤独感到异常烦躁甚至恐惧。在公司里,明明心里郁闷压抑却又要表现出一本正经、豁达开朗的样子。他感觉自己的灵魂被分割成两半,一半是在公司欢天喜地,笑逐颜开;一半是在家里冷若冰霜,郁郁寡欢。他不善于表演伪装,但又不能不表演伪装,这种被分裂的人格让他痛不欲生。他有时想,不就是一次出轨吗?朱丽何必认真呢?他记不起哪位名人说的一句话:"优秀的男人应与众多的女人分享。"他周围的朋友很多都有长期相好,而他仅仅一次却搞得他如此狼狈不堪。想到这些他开始有些恼怒朱丽,但念头一起,他转而又想朱丽种种的好:贤慧、温柔,多年与他心灵默契、水乳交融、渗透到骨子里的情感。想到这些他又无法放下或舍弃朱丽。孤独的日子,他忽然发现朱丽是他生命最重要的人,无论怎样,他都要保住家庭,留住朱丽。

    "除了父母,朱丽和女儿是我最亲的人,我绝不会和她离婚的。"

    他向秋田讲述了他和女老板的事情经过。

    他们的故事始于一个老套俗气的桥段。春暖花开时节,两人一同去北京出差,在当地客户安排的晚宴上,两人都喝了酒。叶伦喝得更多,醉的不醒人事。第二天早上,当他醒来时,发现李桐正痴迷地看着他,两人一丝不挂在一个被窝。叶伦吓坏了,想要跳下床,却被李桐从背后一把拦腰抱住。

    "不用怕,是我主动的!"李桐声音温柔,勾魂。

    他想挣脱李桐的手,想下地穿衣逃跑,但对方却抱得死死的,怎么也挣脱不开。两人僵持着,不一会儿,他听到嘤嘤的哭声,李桐的手松开了。这一刻,他心软了,他慢慢转过身,盯着她梨花带泪、羞得通红的脸,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她听到李桐哽咽说:"我压抑太久了!"

    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圣火一旦点燃,想要熄灭,绝非易事。此后,在北京的几天,他们住进了一个房间,一个干柴烈火,一个像是初恋。

    "回到东州,我们回到初始状态,一切像是什么也没发生。"叶伦说,"有时我们碰面,她看我的眼神故做冷漠,我也一本正经装着视而不见。我克制自己,我知道她也在克制,直到那件事发生⋯⋯"

    "我可以见见李桐吗?"秋田说。

    "她去了国外,说是去疗伤。朱丽救了她,让她很内疚,她要给朱丽百分之三的公司股份做为补偿,提拨我做了公司副总经理,主持工作。我很恼火,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像是出卖了自己!"

    "大可不必恼火。提拔你是因为你有能力,股份嘛,要看朱丽的意思。我现在想知道你还爱朱丽吗?"

    "朱丽受了刺激,她的表现我都看眼里,却不敢去惹她,害怕更深一步刺激她。我不知道怎么办。要说爱,当然爱,这里面包含的亲情更多一些。" 

    叶论的回答,让秋田还算满意。这符合她的导师阿桑奇·克拉克的观点:爱情产生于男女相处的一瞬间,对彼此身上一切美的相互欣赏与认同,性的吸引是通向心灵、走向婚姻的桥梁,随着时间流逝,桥梁作用淡化,转换成不可分割的强大于性的亲情动力。

    "你可能太忽视她的感受和需要,有时要显示出男人的主动和霸气,不能漠然视之。"秋田说,"我会说服朱丽尽快回来,如果不想失去她的话,你要认真想一下该怎么做。"

    "好,我会认真考虑的。"

    秋田长出一口气,对着叶伦笑了一下。她想,朱丽很有福气,叶伦确有魅力,如果散发出来,有多少女人能抵挡得住?包括她自己。

    秋田的心理咨询诊所,依然是晚上七点半。朱丽躺在诊疗床上,秋田拉上床帘关了灯,屋里漆黑、安静。缓缓的声音又在朱丽耳边环绕。与上次不同,这一次节奏更慢,更柔和,像是一只光滑体贴入微的手在她身上轻轻抚摸。她心里没有杂念,干净得像一弘清水。

    "如果叶伦告诉你他爱你,你会怎样?"黑暗中,秋田的声音像是很多遥远的地方传来。

    "嗯!我想,也会爱她。"

    "你知道吗?你和女儿都是他最亲的人。"

    "嗯!我知道。"

    "你会原谅他吗?如果他请求你。"

    其实,在朱丽的世界,情侣夫妻之间的感情是单纯朴素的,像水一样透明不参和任何杂质,纯洁忠诚,一生守望。但是,叶伦的出轨改变了她的世界,改变了她的认知。我们还能回到过去吗?还能和好如初吗?一张干干净净的白纸涂抹了颜色,就不能再叫白纸而叫抹了颜色的的白纸。原谅他吗?怎样原谅?单纯从性的角度,这个世界再没有哪个男人能够替代叶伦,她迷恋他的身体,像禾苗与阳光与水一样,做爱的感觉如痴如醉;可是从情感上,内心那张干净的白纸,涂了颜色能抹去吗?

      "我需要他,可我怎样原谅他?"朱丽喃喃回答。

      "需要他就好,时间可以淡化阴影。"秋田非常温和地伏在她耳边轻轻说。这声音对朱丽而言,像是从天边传来。

      "我相信你,好妹妹!"

      "李桐伤害了你,你救了她的命,她很内疚,想给你公司的股份,你接受吗?"

      "我不接受,我只要我的老公。"

    舒缓轻柔的音乐变得欢快起来,像是她心里发出的呼唤。眼前呈现一片洒满粼光的欢乐海洋,一艘带帆的小船,载着她一家三口向远远的地平线划行着。她突然急切地思念女儿和老公,她想回家,回到东州的家。她坐了起来,摸索着抓住秋田的手,抓得很紧,手心里出了汗。

    灯亮了,她看见秋田正站在床前对着她笑,她也笑了,脸️上掠过一抹红霞。

    "你明天就回东州,我已给你买好了机票。"秋田说,语气像是命令。

    "  谢谢你,秋田妹妹!"

    朱丽离开诊所,秋田给叶伦打了个电话。

   

    飞机正点到达东州机场。在接机口,朱丽看到叶伦抱着女儿向她招手,女儿手持一束鲜花。她甩开推着的行李车,跑步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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