搭车

        到哪都想溜走,典型的鸵鸟,永远神游不在状态。看着他人意气风发,永争上游,光芒四射,真是羡慕啊!打心底羡慕,因为知道自己拼尽了全力也不见得能做得像他们一样。于是就安安分分地做些自己喜欢无伤大雅的事情,这时候像个乖乖的蜗牛。她喜欢的人都不是光芒万丈的,是傻气跳桑巴晕厥的横道世之介,是《比海更深》里过气的作家筱田良多,是《哪啊哪啊神去村》里考大学失败的平野勇气,是《金氏漂流记》里跳河自杀的大叔,都是不太会精彩地过生活的人,都打得一手糟糕的牌。以前同学说过她:“你这种人多半是被时代的浪潮拍到底的砂子,为什么不跳起来争一争呢?哪怕一瞬间也好,你看到了七彩的泡沫,哪怕一秒也不再愿意放弃。”

        她不是懒惰懦弱坐享其成,只是在幼儿园其他小朋友要小红花的时候,她只想要栅栏外的大树上,那绿得发光,摇曳着让她心痒痒的小树叶,只是眼里恰好看到了其他的东西。她和同学也有惺惺相惜的时候,都是想要一些自己心念念的东西,当看到同学在台上领奖热泪盈眶时,她打颤,像是自己第一次见到毛绒绒小奶猫在阳光下踉跄时的感觉一样,奇妙的让她想打颤。

        课程再紧,也愿意出去溜达溜达,晒晒太阳。于是在节假日里选了一个人烟稀少的景点,躲避人似的背着包走了,搭乘的大巴大多是休息返乡的人,行李多小孩也多。司机大叔骂骂咧咧,走走停停的车,拥堵的街道,淡淡的汽油味的座椅,季节刚刚飘飞的柳絮。摇摇晃晃的睡了一会儿,梦里自己被小朋友打哭了,坐地嚎啕大哭,声音尖利,划破梦境,邻座的小孩晕车吐了一地,难受得大哭着,像是自己梦里的声音。

        下了车舒展身体,却发现景点车停了不少,人声吵嚷。看来总不缺躲避紧凑生活的人,也总不约而同又紧凑地聚了起来。吐了口气,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可是脚一踏上那象牙白残破的大石头,心慢慢平静了下来,仿佛一瞬间连接了古今,呼吸的空气也来自遥远的过去。周围的大柏树,大石雕,大石柱,大朱门,肃穆宏大。她也像严肃的小蚂蚁,恭敬地爬过,小心翼翼的触摸。冰凉凉的石头,在灼人的太阳下,十分亲切。进门的游人也跟着喇叭急急前行了,毕竟接近中午,再好的风景也抵不过瘪着的肚子,干渴的皮肤。一眨眼就剩下远远的一两个人,和慢悠悠的她,忽然想到此处是某个君王的陵墓,心颤了一下,忙说打扰了打扰了。

        对于旅行,从不做攻略的她,吃亏肯定也是迟早的事。这次景点分散得厉害,相邻景点一般也要三四公里,而来这个偏僻景点的一般都是自驾游,跟团游,加之靠近山地道路起伏,所以景区之间交通不是很发达,出租车黑车都少得可怜。所以烈日下步行奔波于各景点的她,实在是狼狈,尤其是在各种私家车绝尘而去,翻起的灰尘要把小小的她埋没时。

        已经是下午四点左右了,只剩下她最想去的一个景点了,她却迷路了。原因是在一个分叉路口前,她看到一排排乳白色高大的石雕神兽乖乖得蹲在长满杂草路两旁,石板路通向不知名的红色大殿,神兽可爱得模样更像是邀请她前去抚摸。这场景简直就像《千与千寻》里的那样,她心一动就过去了,也把什么禁忌害怕抛在脑后。当然大殿也是一个类似祈福的殿,后面也没什么,围满了青色松柏,她索然返回,但在回去路上看到有一条蜿蜒的小路,好像直通刚才要去的路口,路边一些小野花随风一荡一荡,恩,是少有人走的路。穿过小路直接到达了路口的斜侧方,看看地图好像也对,也不想折回去看路标了。就这样完全走错了路,路上又一辆车卷着灰尘而过,呛得她咳嗽不止。她静静等车过去,拿出水安慰自己焦渴的喉咙,然后折了回原路,这时候她已经没了兴致,暗自恼怒自己的散漫愚蠢,然后加快步伐,毕竟花费了很久的时间,她还要在7点之前赶上末班大巴回到学校。

        走了不知有多久,突然前面一辆已经走出好远的私家车倒了回来,副驾驶的车窗缓缓落下,驾驶位置一个戴眼镜的黝黑中年男人侧着身子问:“你这是要去哪?”她警惕的回答了咽了咽口水说:“回音壁。”那男人皱着眉头嘟囔了一句:“什么玩意,我都没听过。”然后发动汽车离去。她松了一口气,却也希望这时候能从天而降一辆观光车载她一程。太阳跟着自己移动了一天,临近日落又晃在她前面,橙黄色的阳光斜斜的照着她的脸,下意识用手挡了一下,却看到刚刚的那辆车,停在前面不远处,副驾驶耷拉着一只手,像是夹着烟。她心颤了一下,不知是因为那斜阳下的细长的手,还是因为她直觉自己愿望要实现。

        快步走了过去,那司机问:“你能找得到那地方吧?”她举着手机点点头,“那上来吧,路过捎你一程。”她憨憨的笑了一下,半鞠了躬,上了车。上车后那司机指着副驾驶说:“他说看着像学生娃,走着怪可怜,所以顺路捎你一程吧,这不太阳快落了嘛,刚开始还怕你以为我们是坏人呢!”她忙又点头半鞠躬“真是谢谢,太感谢了。”抬头看向副驾驶,侧着的清秀的脸有着笑意,橙色的线留在他高高的鼻梁上。他说:“大学生了吧,在哪上学?”她说了学校,他轻描淡写地说“很不错的大学呢!”一会儿,景点就到了,车停下之前,她鼓起勇气说:“真是太感谢你们了,你们要是没事的话,一起去看看回音壁吧!”前排二人对视,她红着脸补充“我请客!”二人哈哈大笑,司机说“刚好,我住这里这么多年还没听过有这么个东西!”

        临近景点关门前的半小时,买了票。一进门却发现是一个墙壁围成的圆形大院子,墙壁上的朱红都已脱落得大半,落日下更衬得几分衰败。院子中心是一米高的圆形大石台,上台子的台阶也坏了一半,整个院子就他们三人。看着门票上宏伟朱红的图片,想着自己走了那么久的路,还邀请两位好心人来,却是这样一幅破败景象。站在圆台中央,她红着脸小小的叹了口气,他察觉到了,笑着揶揄道:“这就是回音壁啊!”没想到四面都回响着他带笑的声音,她惊奇地看向他,那深幽幽的全黑的眼睛,像是泛着一圈一圈涟漪。她低头躲过那视线,发现原来他脚下的石头是泛着光的白色大理石,也是整个院子的中心。她兴奋的大叫“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在远处看墙壁上游人字迹的中年司机忙跑了过来,大喊一声:“嘿!有人吗?”那雄厚的声音回荡着整个安静的院子,她卷起手呈喇叭状,故作正经地回到说:“没有!”轮到她站在那里喊了,她胆子一大,居然喊了“像深井一样的眼睛!”他愣愣地看着她,她却故作镇定的看向别处,自己心里嘀咕,我可真矫情又神经!司机的一声“嘿,这小丫头还挺自恋,走着坐着不忘夸夸自己的眼睛。哈哈哈哈哈。好看是好看,不说我们也知道。”三人以不一样的心思笑得大声响亮。

        后面也就是笑着客套,离开了回音壁,她又微微俯身又急忙摆手,目送二人驾车向前去。而自己也返回最近的一个破旧大巴站牌,等到了换乘的大巴,坐上车嘴也一直扬着,心情甚好。看着窗外透着金色的景物,心情柔软得像笼罩在上面的金纱,却意外发现一闪而过的院子门外,居然停着那个车!她探着身体向后院子,想从紧闭的大门看出什么。

        之后就是按部就班的上课,抽空出去走走,一眨眼就到了毕业季。在阳光下露出最灿烂的笑容,然后让在挥帽的瞬间抓住象牙生活的最后一点踪迹。突然那一刻,她又打了个颤,因为她看到一个男生倚靠着栏杆,手懒懒的搭在那里,手里夹着一根未燃尽的烟。
        第二天她坐着大巴去了那里,依着记忆走了好多条道路,终于找到了那个院子,还是紧闭着的大门,是的,她在回去的路上记下了院子的大致方位,像是意犹未尽的人吧唧着嘴,想品出些余味。从昨天开始一股气梗着一直让她走到这里,而今到了一只手可以触碰的距离,她却一下子泄了气。懊恼地在周边转了又转,踢着路边的石子,蹲下在地上画了无数个叉,也觉得自己唐突无比。一下子联想到许多尴尬的场面,她的脸烧的厉害,叹了口气,抠着衣服缝来回摸索,算了算了,那时候已经说完再见了。倒是自己的敏感和幻想添油加醋,愣是把平凡无奇的小事酿成酒,晕晕乎乎的骗她来这里。转身拖着步子往来路走,吱呀铁门开了,她僵在那里,正想着该不该回头,一连串很大的咳嗽声豪迈地从嗓子里喷出,混着痰以响亮地声音落在地面。她轻松地笑了,自然地回头看着他,黝黑的脸庞上架着眼镜一点也没有变,他皱着眉头看她的样子好像是当时问她去哪的模样,显然他已经忘了她,心里肯定想着哪家的傻丫头大早上对着他傻乐,就因为他吐了口痰?她握了握拳上前说:“您好啊,我是回音壁的那个小姑娘,您大概忘了,我想知道您有当时和您一起的那个,高高瘦瘦的人的联系方式吗?”他哦了一声“是你啊,当时土头土脸,现在变水灵了,哈哈哈哈。他是我小舅子,不在这里住着,不过最近刚好回来上货,顺便看看我丈母娘。我带你去找他。”她又微微俯身,不停地说谢谢。那黝黑中年男人走在路上,也慢慢猜出了她的想法,他笑着说“大学生时隔这么久,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你不是只为来谢恩的吧,谢恩也不应该是我嘛?哈哈哈哈”她脸红得感觉血液都能涌出来脸上画出一个花来。自己的小心思原来明晃晃地招摇着,不低调不害臊。

        快到目的地,心更是砰砰砰地给自己的步伐伴奏,手冒冷汗了,但又没法踌躇退缩了。之后慌慌张张地见到了他,他忙着收拾整理东西,看上去很不一样,暖暖的透着精气神,不像是印象中懒懒的样子。然后她就开始耳鸣了,嗡嗡嗡,嗡嗡嗡。她笑。傻傻地说“嗨”。他笑着幽幽的看着她,“没想到是你啊,今天不上课?”“恩,毕业了。”“挺快的啊,都已经毕业了”

      之后说了好多,大多数时间是她在说,因为她不知道问什么好,问什么合适。她说了她喜欢做的事情,说她的大学时光,说她要去南京了。越说越觉得自己荒诞的可以,他应该结婚了吧?可是为什么大叔还领她来?没结婚也有女朋友了吧?毕竟他不像我一样无所事事。他怎么看我呢?稚气未脱的小孩子。我一定很搞笑吧。哎。。。。。。。 越想越慌乱,懊恼又窘迫,想急着离开,又觉得这样肯定鲁莽而莫名奇妙。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他也开始讲一些事情,温温的声音,讲他出去打工,讲他遇到的一些事情,讲他初来乍到的窘迫。他说看着她就知道,她的未来一定很美好,温暖乐观的样子。“不过要大胆一点啊!”他说她像探头探脑的小猫,谨慎地生怕伤到别人。后面他开始出去接一两个电话,她知道自己早早的堵着他一定很是打扰。她不安地准备说辞,准备告退。这一趟冒失地拜访,也算让那总打的颤彻底融化在心里了。她知道不行,但她又固执地往回走了这么远,他还能这样笑着的和她聊天,真是给她最大的善意。不管他怎样想的,她在谈话时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以前金黄色的记忆正缓缓渗入现实的背景,归还给他身后的背景里。

      那我就不打扰了!哈哈,以后有机会来南京找我玩啊!我请客!

        他笑着说一定一定,看到她眼里的迷离懵懂慢慢清晰,他知道阳光地给个笑容和利落地挥手告别再合适不过。

        没有留联系方式,他知道留了他肯定会一再对着手机屏幕,止不住地想去打扰,但成熟理智地让她把彩虹色的泡泡梦留在这里,留给他,让他在灰扑扑的奔波中能闻到好似雨后那清新而充满生机的味道,听到回荡着的“像深井一样的眼睛”那软软的声音,还有被灰尘呛得咳嗽的红鼓鼓的脸庞。

        是的,偏僻的车行大土路上,一个姑娘背着包倔强的走着真的很显眼,被灰尘呛着咳嗽真的很可爱,后面又遇到肯定是刚刚迷糊地走错了路,阳光下全身都毛绒绒,步子却像个小老太太。他心一动,意外地让姐夫停车载她一程,被提问老老实实回答虽然表情满是戒备,看到他们在等着她,眼睛亮晶晶的,总爱微微俯身不停说谢谢,小心翼翼地想让人摸摸她的头,告诉她不用那么拘谨的,明明小心翼翼还试探地调戏一个比她大的陌生人真的很不可思议。

恩,很多不可思议对他来说也意味着不可以。
恩,很多不可以对她来说也只能成为不可思不可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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