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染红了枯叶,风,卷起了尘埃,陈十七捡起了地上的断刀,在雪白泛红的袍子擦拭掉了刀身上稍微凝固的血迹后,便将断刀斜跨在腰间,断刀无鞘,只为了拔刀更快几分。
地上躺着五具尸体,每个尸体都穿着厚厚的雪白色毛绒袍子,只不过现在雪白色的袍子已经被鲜血染红,丧失了它原有的光泽。
若是有人看到这五具尸体,便会惊讶的发现,这五人竟是北卫国最精锐的雪卫。
北卫地处北地,是极北之地上唯一的国家,也是天下唯一一个永久中立的国家,因为北卫的存在只是为了服务那三万守北军。
三万军队的开销和后勤服务,是一个庞大的工程,若是没有专门的人员进行维护,只怕三万守北军迟早会饿死在天墙之上,所以北卫国便孕育而生。
当然,北卫的职责不仅仅是为了保障守北军的顺利驻守,还有一个重要的职责,那就是对叛逃的守北军进行追杀,而雪卫便是追杀力量之一。
雪卫的追杀誓死不休,从三千年前守北军建立起,就没有一个人能够逃脱掉雪卫的追杀,而一旦雪卫南下,那么无论地处何地,任何国家和势力都要无条件的给予协助,这是诸国的潜规则,毕竟守北军的存在意义重大。
陈十七从尸体之中拔下飞翎箭后,重新放回箭筒里,这里面本来有十八只用锋利的羽箭,一路向南而来,已经遗失大半,如今只剩下七只了,所以每一只羽箭都值得珍惜。
这五具尸体之中有四具都死在了他那箭无虚发的飞箭之下,即便是那最强大的雪卫队长,虽然侥幸逃过了他的飞箭,但最终还是丧生在了他的断刀之下。
在这场上演了无数次的追捕与反追捕的游戏中,陈十七虽然取得了胜利,但也仅仅是惨胜。
胸前那触目惊心的刀伤显示着刚才战斗的惨烈,毕竟对方是一群久经考验的雪卫军,而那名大队长更是一名修行者,能够侥幸取胜已是万幸。
他蹲在地上,将自己胸前黑色长袍笼了笼,将伤口掩盖起来,凌乱的头发遮挡住了他的眼神,使得别人看不到他眼中痛苦。
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才转身起来,对着后面盘坐在树根脚下的女子微笑道:“没事了。”
女子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袄,上面带着雪花般的图案,若是放在雪地之中,只怕是最好的伪装。
女子自从雪卫追击而来时,便一直坐在了那里,当看到自己的爱人被人一刀砍中了胸口之后,她那煞白的脸色变得更加煞白,眼神之中充满了担忧之色。
“疼吗?”女子紧张的盯着陈十七故意掩盖起来的衣服,心疼的问道,但说话之后,她便大口的喘气,脸上更是毫无血色。
陈十七将女子搀扶起来,弯下腰随即便将她背了起来,道:“不疼。”
他们两人一路从北地来到江西,路上之凶险不可言表,女子又怎么会相信他的话,她将那张雪白的手掌伸进陈十七的衣服里,只感觉从手掌之中传来一道道粘稠感,她心疼道:“还是先帮你疗伤吧,不急这一会的。”
陈十七没有停下前进的脚步,而是一边快速的奔走着一边说道:“那些人追的紧,而且你的病也拖不得,只要到了药王谷,就会没事的。”
他说的没事,当然指的就是他后背上的这名女子,而不是他的伤口,自从他在那雪原之上第一次见到这个豪爽而美丽的女子后,他就爱上了她,而她也爱上了他。
‘咳咳咳。’一阵急促的咳嗽从耳边传来,陈十七紧张的说道:“都怪我太颠簸了,我走的慢些。”
女子紧紧的抱着陈十七的脖子,将她那冰冷的脸蛋贴在陈十七的脸上,说道:“答应我,若是我不在了,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
陈十七闻言一征,道:“傻丫头,胡说什么话,药王前辈是天下一等一的药道宗师,只要到了他那里,肯定能够救你。”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我们历经千辛万苦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寻死,而是为了活命,你要相信我。”陈十七坚定的说道。
“我相信你。”
“好了,别想了,好好睡一觉,等你醒了,我们也差不多就到了。”陈十七宠爱的说道,肩上的这名身患疾病的女子便是他结婚一年的娘子——江小姗。
江西百草峰,山林密布,凶险万分,就算经验丰富的猎人进入其中也会迷失,但就是因为山林的凶险,也使得此地无人打扰,再加上此地灵气深厚,渐渐便生长了出了许多珍贵药材。
百草峰中,有一深谷,本是一出无名之谷,直到三十年前,有一少年途径此地,见此谷清幽僻静,便在其中搭建了一间竹楼,生活在了其中。
少年在谷中居住三十年,只出谷过三次,第一次他得到了一个‘药王’的称号,第二次他捡到了四名女婴收为婢女,第三次没有人知道他去了那里,只知道从此以后,他便发誓一生不再出谷。
但即便他避世不出,前来请他看病的人还是络绎不绝,连那本来狭小的山间小路,也被人踩踏成了一个山间大道,直通药王谷外。
后来请来治病的人多了,使得他不胜其烦,便立下了三不救规矩:非生死之病不救、非奇难杂症不救,非家财万贯不救。
本以为这样故意刁难的规矩会使得人们望而却步,谁知不然,前来治病的人更是越来越多,这倒是便宜了百草峰下面的黄泥镇了。
黄泥镇本是一个地处荒郊野岭的小镇,居民不过百人,可随着前来解题看病的人越来越多,也使得大量的财富聚集到了这里。
镇上不仅兴建了客栈旅店,连那烟花之地最近也开了一间,甚至还有专门帮人解题的商铺也流行了起来,看样子无论是在哪里,有市场的地方就有经济。
这日傍晚,黄泥镇外走进了两个人,引得无数行人纷纷驻足观望,只因两人穿着打扮皆不像中原之人。
虽是深秋时分,天气也渐渐转凉,但毕竟还不是寒冬腊月,还不到身穿棉袄的季节,但这两人身上都穿着厚厚的毛绒袍子,一个漆黑的如何墨汁,一个穿的如同天山上的雪莲,无不让人惊讶。
这两人正是陈十七和江小珊,两人在夕阳之下踏进了人烟鼎沸的黄泥镇。
很快两人就到达了街道尽头,那里便是镇子的中心地带,也是黄泥镇最繁华的地带。
黄泥客栈在中心地带的东南边,前楼后院的客栈是镇上最大的建筑物,客栈一楼是饭厅,地板是河里采来的岩石,地基是用更古老的、据说是从山上采的石头搭的。
二楼从各个方向都比一楼稍微伸出,里面有四六二十四间客房,自从客栈建成之日起,这二十四间客房就从来没有空闲过,有的时候甚至还有两三个人挤一间房间,当然这仅仅是最低级的黄字号房才会进行拼宿。
客栈老板陆正财和他的伙计则是住在后院的平房里,陆老板是镇上的首富,在镇外更是有占地十几亩的大院子,不过他更愿意住在客栈里。
年轻的时候,他头脑机灵,趁着求医潮之际,成为黄泥镇第一个做生意的人,结果生意越做越大,最后更是成为了这方圆百里之内的首屈一指的富豪。
如今年纪也大了,所有的生意也都早早的交给他儿子打理,唯独剩下这间黄泥客栈他还亲自打理着,主要还是因为黄昏寂寞。
子孙后代打理生意的打理生意,求学的求学,再加上原配夫人过世后,他也没有在续过弦,因此偌大的家院里竟无一个亲人陪他,他也就只好整日呆着客栈里,看着人来人往,倒是少了几分寂寞。
客栈的北边有一片面积更大的古老石基,据说本来是客栈建造计划的一部分,如今那里长着一棵老橡树,树干粗壮得一个男人要走三十步才能绕它一圈,伸展的树枝比人的身体还粗。
每到夏天,陆正财就在树荫里摆下桌椅,赠送凉茶和清酒,让旅客们在这里乘着凉风,喝着清酒休憩。
如今已是深秋时分,天气渐冷,因此凉茶也早已经撤走,只剩下陆正财孤零零在摇椅上摇晃着,夕阳照在他的脸上,使得那些皱纹清晰可见。
“老人家,请问药王谷往哪个方向走?”突然一道黑影挡住了陆正财的面前,接着陆正财便听到有人这么跟他说话。
他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少年后背上的女子,问头道:“小伙子,来求医的?”
陈十七点头道:“还请老人家告知药王谷的方向?”
“如今天快黑了,只怕你还没到药王谷就被山中的豺狼野兽叼走了。”陆正财又闭起眼睛悠悠道。
陈十七一只手在后面拖着江小姗,另一只手提了提腰间的断刀,道:“没事,我们胆子大,不怕走夜路。”
陆正财闭眼不语,仿佛睡着了一般,陈十七见状只好作罢,从他的身边轻轻走了过去,结果刚没走出几步,就听到后方传来一道声音:“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只可惜了你背上那小女娃年纪轻轻的就要命丧黄泉了。”
陈十七闻言一愣,转过头,看了看趴在他后背上已经熟睡的江小珊,他再次转身,小声问道:“还请老先生多多指教?”
陆正财睁开眼睛,打量了一番,便问道:“北方来的?”
陈十七点点头,他身上的服装与中原不同,只有苦寒北地的人才会身穿这种服装,因此别人猜出他的来历也不足为奇。
“知道药王谷的规矩吗?”陆正财问道。
陈十七回答道:“听说有个三不救的规矩。”
陆正财摇摇头,道:“那是老规矩了,如今在三不救的规矩上又有了一个新规矩。”
“啊。”陈十七震惊道,北地远离中原,因此消息鼻塞,很难知道最新的规矩,陈十七皱着眉头,问道:“不知道又有什么新规矩?”
“那药王老前辈因求医之人太多,不胜其扰,因此便增加了一条一月一看,一看一题的规矩。”陆正财解释道:“这一月一看吗,就是一个月只看一个病,一看一题,就是在看病之前需要先解答他的一个难题,只有为他解决了难题才会看病。”
这时趴在陈十七肩上的江小姗醒了过来,确切的说,只是睁开了眼睛,因为她就一直没有睡着过,她开口道:“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不看了。”
陈十七摇摇头,坚定道:“我们都走到了这里,我不会放弃的。”
“小伙子还挺执着的。”陆正财赞叹道:“你们来的时间恰恰好,明儿就是初一,是放题之日,所以说你们今天晚上就算赶过去了,也没用,还白白在外面露宿街头。”
“我还是不放心,我先去谷外候着,一旦知道了题目,就立即解答,防止被人抢了先。”陈十七忧心道。
“哈哈哈。”陆正财哈哈大笑,似乎从没听过这么好笑的事情似的。
陈十七不解的问道:“老先生这是何意?”
“你当药王老前辈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实话跟你说,已经有三个月没有人为他解决难题了。”陆正财摇摇头,劝道:“我劝你还是先在镇上找个地方住着,做好长期备战的准备。”
“可这...”陈十七为难道,他等得起,可小珊的病等不起。
“你知道这镇上什么最多吗?”陆正财问道:“客栈最多,大大小小不下二十几间,全都住满了人,最长的住了也有好几年了。”
“十七哥,要不还是听老先生的吧。”背上的江小珊疲惫的说道。
“恩,你这身子也不能在露宿野外。”陈十七点点头,转身对着陆正财问道:“请问老先生这镇上可还有能够住宿的地方?”
陆正财喜上眉梢道:“你们也是赶巧,今儿个我们客栈有个人等不及死了,刚好空了一个床铺出来。”
敢情是来拉客的,陈十七可算是明白了这位老人的心思了,不过他现在也确实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于是便感谢道:“多谢老先生了,我这就去投宿去。”
“小泥鳅,出来迎客了。”还没等陈十七抬步往客栈走,陆正财便扯开嗓子高声喊道,那中气十足的样子可一点都听不出是个七老八十的老人。
一个瘦小的小伙子蹭的一声从客栈里跑了出来,一边跑着一边用手中的毛巾擦拭着额头上的汗水,灵动的脚步仿佛一只泥鳅,眨眼间便站在了陈十七的面前,露出职业般的笑容,道:“客官,是住店还是打尖?”
陈十七见对方热情的恨不得趴到自己身上,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道:“住店。”
“客官你是赶巧了,本店还剩下最后一个上好床铺,冬暖夏凉,风水极佳,保证您住了一定是药到病除,百病不侵。”店小二小泥鳅热情的说道。
“不是刚死了一个人吗?还药到病除,百病不侵”陈十七心里腹诽道,不过他本就是一个走在生死之间的人,对这些东西也不忌讳,于是便径直朝着客栈里走去。
店小二则是故意落后了一步,小声道:“客官您先请,小的马上就来。”
见对方径直朝着门口走去,店小二转过身低下头,对着摇椅上的陆正财问道:“老板,又是一条肥鱼?”
陆正财猛地赏给了他一个栗子,道:“看他们穿的那个样子能是肥鱼?只不过刚死个人,一般人就讲究,让他们先住几日,去去晦气,到时候就好租出去了。”
“还是老板英明。”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店小二伸出大拇指,随即问道:“那我该收多少租钱?”
陆正财摸着稀疏的胡子,自言自语道:“看他们那个样子估计也没多少钱,若是要的太狠了,到时候只住一天,那可就亏大了。”
“这样吧,给他们半价好了,但要一次性交三天的房钱。”陆正财嘱咐道。
“好咧,小的明白了。”小泥鳅机灵的说道,随即便又向泥鳅一般跑回了客栈里,只留下陆正财一个人望着夕阳感叹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