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玉米

盘锦日报社  李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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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火的七月，我遍访玉米的踪迹。走出城市车水马龙的喧嚣，在城北广袤的原野，我终于又见到了玉米们掀着绿浪的挺拔的身影。在悠悠的蓝天白云下，她们扯着绿色的裙裾在激情起舞、深情歌唱，那绿色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涌入天边，排山倒海、铺地盖地。

这一刻，我的心醉了！玉米们让我产生一种本能的亲热和冲动，就像见到久违的姐妹。许多温情的时光，缓缓地沿着那绿色的叶脉重又流回到我心上。

那是玉米的时代——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玉米在我们的生活中铺据着重要的色彩，我们在玉米地中长大，感受着玉米的温情，饱尝玉米的甜美，岁月也将她的品性烙印在我们身上。

春天，冰雪消融，犁铧破开冻土，人们在浩荡的春风中将满含希望的金色籽粒播撒在无边无际的原野上。玉米们凭着顽强的秉性在大地的怀抱中开始了成长。她们顽强地从干裂的泥土中拱出头，张开柔嫩的臂膀，舒展出绿色的希望，让大地生机无限。那时，我们在上学放学的途中，天天看着玉米成长，她们柔柔嫩嫩的膀臂看似单薄，却是那么柔韧舒展。我们荡着尘土、穿过玉米地间蜿蜒的土路去学校，虽然书包背着的饭盒里装着玉米面饼子、芥菜疙瘩咸菜，但感觉阳光晴好，心情快乐无比。

玉米们在迅速地成长。春风春雨中，她们一天天刚强。我们开始随着大人们为她们除草，虽然那样的日子汗水掉在地上能摔成八瓣，但总有歌声和欢笑在辽阔的大地上起伏相和。人们喝着清凉的井水在田中劳作，健硕可爱的玉米苗苗让劳作的人们兴致勃勃。

那时我们每天在晨光中醒来，沿着河边的玉米地走出很远去背书。家中走得最早走得最远的要数大姐。那时母亲要求大姐要给全家的孩子开个好头，做个好榜样，要像田里的玉米感恩土地、自立自强，诚实结籽，努力向上。大姐的确是我们勤学的好榜样，三更灯火五更鸡，不知道她每天什么时候出门，总之，你能感受到她每天都带着玉米地清新的气息和露珠回来，让人感到振奋和清爽。勤奋刻苦、天天向上，是我从她青春的生命中读到的最坚定的信念。凭着这样的信念，大姐在1984年考取了大连理工大学。镇上很多人都将她当明星一样看待，而我只觉得她其实就是田野里一株诚实的玉米。

那时我们都像玉米一样在拔节生长。虽然还怯于应对风雨，但有些事必须要做，有些路必须要走，也只能像玉米一样，接受洗礼、迎风飞扬。

那时，我最不喜欢的事是放学后提着篮子去玉米地里薅野菜，胳膊被玉米叶子割得火烧火燎倒只是其一，我最大的障碍是内心的胆怯。我害怕一个人投入到潮水一般声浪起伏的玉米地深处，那感觉就像一叶孤舟漂泊在无边的海洋。于是上小学四年级的我，便顽固地开始向父亲闹罢工，想不到我的篮子刚放下，父亲那边当即摔出提着水的水桶，搞得井水和泪水齐溅齐洒。总以为父亲大人是天，想不到他竟也有一肚子委屈。院子里鸡飞鸭跳大鹅们嘎嘎地乱叫，为了哺食这些张着的嘴，少女是不能再用眼泪说话的，于是便看见像一头小兽一样的我，一头冲进了深深的玉米地。尽管天边黑云压阵、尽管不久便大雨倾盆、听得见家人焦急的呼唤在远处一声高过一声，而我全当这是大自然瑰丽的交响和洗礼。就这样，我在摇曳的玉米地中，一天天自信刚强。

我从此不再惧怕穿越青纱帐。那时，我们住镇边的村子中，姥姥家住在远处的屯子里。八里地玉米地，是去姥姥家必须的穿越。经过风雨的洗礼，对于给姥姥去送点好吃的这类事，我常常会自告奋勇。风一阵阵鼓荡，玉米的叶子在风中飒飒作响，偶尔会遇见过路的乡亲，但多数是我一个人急行。在急行的风中，我常常会想起母亲曾说过的话，她小时候，为了到镇上读书，每天要一个来回穿越这玉米地。那时姥姥身体不好，母亲心疼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做好饭再喂好猪和鸡鸭，才出门。因为姥姥时常闹病，有时情况紧急，母亲半夜里都要爬起来穿过黑压压的玉米地去请医生。母亲说做人要刚强，大地里的玉米，若是像温室的花草，就不会结出粮食。我对母亲充满敬佩，走在母亲当年走过的路上，觉得自己的胆子也越练越大。有时还会因为口渴从地里折根玉米杆咀嚼。那时听风儿轻轻掠过，蚂蚱在地上蹦跳，玉米们手挽手前呼后拥，快乐地歌唱，我虽然走得汗流满面却很惬意。最兴奋的是从玉米地里钻出来，看见姥姥家屯子上空飘起炊烟，心里别提多美。再有就是从姥姥家回来时，提着一篮子青椒、西红柿什么走着走着，忽然听见火车尖亮的汽笛声穿透莽莽的青纱帐传来，看见火车冒出的白烟从远处庄稼上空腾起，便知道自己又回到了镇上，心里别提有多美多敞亮，感觉一下子就长大了。

夏日，玉米像孕妇一般结出了甜甜的玉米棒。被浓绿覆盖的农家院，升腾起节日般的欢乐。那时家家都会吃烀玉米。一个大锅烀出土豆、豆角、茄子、倭瓜加玉米，夏日农家的餐桌丰盛得像宴席。汲取日月的精华的鲜玉米是增强人们体力的主食，玉米奶汁般甜美的奉献，让夏日变得格外耐咀嚼有味道。

经过火热的夏日，秋日的大地变得沉稳。深秋的长风吹过大平原，金色的阳光下，风儿从玉米的发梢上扫过，大地一片喧响。进入收割时节，学生们放下书本，排着长队去支援生产队秋收。晴天还好，可秋雨连连的日子还真得不少。可农家锅里的大豆腐菠菜汤、大白馒头，总能暖和、饱足这些“玉米们”的胃口，虽然支援的劳动让“玉米们”很疲惫，但他们很阳光，干起活来像一阵风一般积极踊跃。

在猎猎的秋风中，在普照的阳光或黄橙橙的月光下，大车小辆拉着籽粒饱满的玉米也拉着成捆的玉米秸热火朝天地入户了。玉米囤进仓中，玉米秸被剁成山一样的大垛，日子因丰收的玉米流溢着富足和祥和。玉米成了人们的口粮，玉米秸成了温暖着每家每户一年的灶膛和炕头的柴火。烧着新的玉米秸，和着新的玉米面，每每在灶上贴着玉米饼的母亲就会感慨，这玉米真是金身子，全身都给了咱们人类。玉米是一茬，人是一辈子，人这一辈子若能活出玉米的精神，就不一般了。

春种秋收冬藏，冬天，金灿灿的玉米们被囤进粮仓，像母亲的乳汁缓缓流进村庄的胃。白雪皑皑，冬夜里读书到深夜，最大的期盼是大姐能给我们炒玉米花，虽然那都是些加了糖精的哑巴豆，可那香酥脆甜的感觉却令人十分陶醉和满足。

一年又一年，玉米以血脉和灵魂融入我们的生命。在我内心深处，总觉得有玉米的日子就有幸福流淌。感谢玉米，她以阳光般的生命丰盈了我们的生活，以诚实的籽粒喂养和强健了我们的身骨，她是飘扬在我们生命的路上的旗帜，让我们读懂如何做人，如何面对生活。

如今，虽说我走出玉米地已有多年，但我觉得我依然是个真诚的“玉米人”。因为秉持着一样的性情，我的内心浸满了对她们的想念。我渴想与她们一起呼吸，一起舞蹈，亲密地窃窃私语或大声喧哗，心手相牵再度走进那无边的金色年华……

原文发表于2014.7.18.《盘锦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