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之后,我在一家咖啡店做兼职,工作其实非常简单,就是满足客人的一切需求,尽量让他们开心就行。这几天生意冷清,我便站在门后的招牌旁发呆,盘算着周末旅游的计划。窗外的梧桐落叶被风任意吹散,躺在地上等待着被踏平。
深夜了,街道上的人群渐渐稀疏,可店里还剩下一位客人。老板已经等不及了,嘱咐我收拾好台面后就离开了。我将店铺重新打扫了一遍,摆放好桌椅与杯具,关上音响和前台灯光,最后在门前挂上“CLOSED”的牌子。一天又要结束了。我趴在前台,不禁连打了几个哈欠。可那位客人却似乎没有丝毫的反应,只见她将手托着脸,向着昏暗的窗,并不时传来啜饮的声音。
“我们这儿就要关门了…”我喊了一声,她才稍微动了动身子。
“抱歉,只是想多待一会儿。”她将手中的杯子放下了,抬起头将深红色的衣领整了整,手拨开散落在上面的发丝;可没过多久,她又将杯子拿起,喝完之后重新倒满;大概是手支撑不住了,索性脑袋直接沉下去,将侧脸贴住自己的手臂。我趴在前台,盯着她深红色的大衣,脑中浮现的尽是些电影和小说的情节。可直到我脱离开幻想,她却仍保持趴着的姿势。
莫非真的喝醉了?我喊了她,并没有回音,连忙走到她身前。原来,她只是在盯着窗外望呆罢了。月光透过玻璃洒在桌面上,将她的侧脸映衬出晶莹的质感。我知道眼前必定有些是幻觉,就像那雨后阳光下没有实体的彩虹;但有个巧合倒是真的:她的睫毛和我的心跳之间有某种频率上的同步。
我在她面前坐了下来,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索性将身子靠着玻璃窗,眼睛瞄了一眼天花板上的监视器。不知过了多久,她她终于抬起头,将衣服重新整理好,然后将瓶里的酒一股脑全部倒入杯中,“只剩下这一杯了,要不索性陪我喝完,然后我就走,如何?”
我摇摇头,“父亲教导过:切不可随意陪异性喝酒,除非对其有所意图。”
“家教可真严厉。难道现在还和父亲住在一起?”
“当然没有,我晚上就睡这地方,正好省去了租房的开支。”
“有意思。”我瞥了眼那酒瓶,是个陌生的牌子。
“从早到晚都在这儿值班吗?”
“周末不用,和朋友一起玩。日子天天就这么过呗。”
“那就更应该喝点儿酒。这瓶是墨西哥的,国内根本买不到!”她主动把酒杯递给我,“就当是帮我喝点儿吧,一个人喝,没劲儿。”她将食指微微抬起,随后将手托在脸颊下面,眉微微舞弄,似乎在看我,又似乎在看别的什么。
“酒劲不小啊!”我频频点头,“你从墨西哥带回来的?很会挑呀!”
“不是,是我老公挑的。他长期在北美工作,给我寄过来的。”
“异地吗?那还挺不容易的。”
“也不完全是,其实吧,”她将酒瓶拿起来,在眼前晃了晃又放了下来,“主要因为他不想放弃自己的事业,而我也有自己要做的事啊!两个人就一直僵着,结果到最后,我们俩的事业都做得挺不错的,家庭却一塌糊涂。这故事听起来怎样?是不是觉得很蠢?”
“我还没到对这种问题感到困扰的时候,不过应该也快了。”我发出带着傻气的笑声,“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
“还真把自己当心理咨询师了?”她将我喝了一半啤酒的杯子拿过去倒满。我们又碰了一杯。“那换我问你:在店里一个人的时候,不会害怕吗?”
“店里能害怕什么?”
“...比如说,虫子,老鼠之类的。
“应该说,它们比较怕我。我只怕老板,”我压低了声音,像发出诅咒般说道,“这家伙为了扣我工钱什么手段都使过,什么洗手间没冲干净啊,椅子没有和桌子保持一拳的距离啊,各种匿名投诉啊——谁知道是不是他自己找人投诉的。要不是最近急需钱,我早就走了。”
“这倒是。”她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脸上稀疏的暗斑并没有暴露出岁月的无力,反而积攒了不少成熟的感性,“那你晚上会做些什么?”
“老板晚上10点回去,早上8点左右回来,总共也就10多个小时,你觉得我能做些什么呢?”我微微一笑,抬起眼看了一下门上的钟,已经凌晨1点半了。
“嗯,这个嘛……是不是这个问题太蠢了?”她看了看桌面,再抬起头的时候带着奇怪的笑容,“那我换个问法,比如说:会不会在店里打飞机?”
我愣了一下,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
“您没开完笑吧?老板管得很严,监视器就在上面。”
“就没做过什么奇怪的事儿吗?我可不信。”她的食指和中指不停地在桌上散步,刚走到我的手前面又折回去,似乎是在玩什么游戏。
“客人,现在已经不早了,如果您没有别的事儿,我就要关门了。”我抬高了嗓音,希望能够震慑一下她。
“那好吧,唉,现在的男人真是无趣。”她停止了手指的游戏,但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那你至少和我说一个你的私事,说了的话我就离开。”
“当真?”
“那当然。我为什么要骗你?”
“好吧。”我叹了口气,在脑海里检索了一番,但眼睛忽然有些酸胀。难道是因为太晚的缘故吗?我只想尽快结束这场无聊的对谈。
“我承认,偶尔会在厕所里看些少儿不宜的电影。”
“看不出来,我以为正人君子不会做这样的事。”
“我算哪杆子的正人君子?”我叹了口气,“好了,您该回去了……”
“所以边看边打飞机吗?”她认真地看着我,见我没啃声,又连着问道,“你一般会看哪些人的电影来打飞机?还是说,只要是个女的,没穿衣服的,都能让你们有那种念头?”
我受不了了,拿起酒杯咕噜咕噜地灌下一口后,站起身来朝她吼道:“够了,小姐我已经帮你把酒喝完了,你该回去了。我们要关门了……”
“好的,谢谢你。可以了。”她也站起身来。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感到整个身体都在不自主地颤动,仿佛潮汐将裸露的滩砾一点点侵蚀,头脑越来越昏沉,根本睁不开眼,只听见远处依稀传来翻东西的声音,想要挣扎过去,刚迈出步子便栽倒在地。
等到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店里除了老板,还多了好几个警察。我立即明白昨晚发生了什么。
“昨天是你值的班?”面前是一位体型魁梧的警官,老板站在一旁攒紧了拳头,似乎想要找什么东西来发泄一下。
“对。晚上是我值的班。”我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老板,他耷拉着脑袋,不时抓着脑袋,鼻腔里不时传来叹息声,想必这次被偷了很多东西。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到他如此懊恼的表情,不知为何充满了喜感。
“你还记得那个人的样子吗?晚上太暗了,监视器只能看得出模糊的模样,而且这个贼很狡猾,刚进来的时候就捂着脸,然后一直侧身对着监控,始终没有露出正脸。”警官一边将纸和笔递给我,让我把有印象的特征画出来,一边说道,“不过你们俩喝酒时的对话倒是听得一清二楚。你还是太年轻了,这种女贼就是利用你们对年轻女性没有戒备心,只要聊到那种话题,灌点儿酒就准上套,一灌一个准儿……”
“你怎么能和客人喝酒呢!”老板突然跺起了脚,表情狰狞地捶了一下桌子,“唉!这点儿戒备心都没有,我真是瞎了眼招你来……”老板还想骂下去,直到警官呵了一下才止住。现在的老板,就像一个幼儿园里被欺负了却说不出话的小孩儿,我实在想笑,但不得不装作唯唯诺诺的样子。
“画好了,大概长这个样子。”我把那女人的画像交给警官。他看了一眼,不禁摇了摇头,“你确定?”
当天,老板就把我炒了。我本来还想和他要这个月的薪水,结果想想还是算了,毕竟和他的损失比起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我坐上公交,一路吹着口哨,不管怎么样,周末到了,我要出去浪一下。
辗转了好几个路口之后,我来到一座桥墩下,我的朋友戴着墨镜早就在那儿了。我们即将前往下一个城市。
在经过城际边境的时候,一位带着墨镜的警察将我们拦了下来,他说发生了最近发生了一起偷窃案,犯罪者是一位女性,所以需要配合一下身份比对。
“那么你看,我像那小偷吗?”我的朋友摘下墨镜,那位警官看了她一眼,不禁笑了起来。
“当然不会,您这么漂亮,就算这个女贼想整容也整不了啊!”他退后一步,向我们挥手,“祝你们玩得开心。”
“谢谢你!祝您工作顺利,早日发现那个女贼。”
警察走远了后,她忽然扭过头盯着我,眼中似乎待着怨念。
“你怎么能把我画得那么丑?”
“要不然怎么确认你不是贼?”
我俩相视一笑,朝着未知的地方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