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心愿意读读海德格尔,你会发现这个人真的很牛逼,他是一个智力超群的天才。写《存在与时间》的时候他才37岁,就像老衲子一样把世界看的透透的。所以如果有兴趣,我很推荐大家读读海德格尔,他真的能让人活的更明白,没白在这个世界上走一遭。我以前的很多对人生的零碎的思考、感悟,都被这位大牛给整合起来的,使得整个生活具有了一种确定性。
不闲扯臊,直接说说我印象中的海德格尔。
在海爷之前,哲学家们一般关心这样一个问题:我们是主体,世界是客体。主体是怎样把握客体的?我们凭什么就能认识世界?主观怎么就能符合客观?用形象的话说(好像也是海的话):主观怎么从我们的脑子里伸出一只手去抓住了客观世界?——这就是所谓的“传统的认识论”。
到了海爷,他说:不对,问题的关键不在于我们怎么认识世界的。关键是我们是怎么存在的。——这就引出第一个重要的词:“存在”。从古希腊到现在,讨论“存在”的人很多呀,海爷都不太看的上眼。他说:此前的人都错了。错在哪?错在分不清“存在”与“存在者”。你不信?那你看,此前的人都是怎么问问题的——“什么是存在?”“怎么定义存在?”——你说“什么是存在”,那不就是把存在当成一个东西了吗?你还要给存在一个概念,更错了,概念都要有对象物。“存在”是个研究对象吗?所以以前的人越说越乱。
海爷说:首先我们要把问题改一改,不是“什么是存在”,而是“怎样存在”。“存在”本身不能被当个东西似的被你说,除非你是上帝。
谁知道怎么存在呢?只有人。阿猫阿狗、桌子板凳永远不可能对自己的存在有反思、有自觉。它们不知道什么是生死,都是傻活着。只有人知道。
但是海爷没有用“人”这个词,而是用的“此在”在说人。为啥?很简单,“人”这个词已经被历史给“污染”了。一说“人”,你会想到啥?“理性的动物”“劳动的动物”“政治的动物”“会说话的动物”?——你看,说来说去在你的潜意识里,人就是个动物。老在阿猫阿狗的层面聊人的事,那不是越聊越跑偏吗?所以吧,我自己创一个词:此在。——海爷书里的词大多数都是自己造的,他不想用会引起误解的词。所以他的书有点难懂,起码不是能随便翻翻的,得硬着头皮看。海爷还有个坏习惯——前面扔给你一个概念,后面才解释。所以乍一读都点懵,读着读着就明白了:哦,敢情说的是个这!
至于您要问人为啥被叫做“此在”?这个很难用大白话解释,简单的说“此”就是意义。人就是意义的容器,人和世界的关系不是主客体的关系,是意义的关系。——您记着这句话,海德格尔就能读通,包括后面的特别费脑子的时间性问题。
那好了,人是怎么存在的呢?人可不得了,人是“在世界中存在的”(在世存在)——不是废话吗?不然!此前咱们老说“主体”、“客体”,好像是先有一个“我”,我被生出来,然后面对一个世界,世界就是个认识或者实践的对象。所以咱们老琢磨着这么认识世界,怎么改造世界。海爷说:哪有那个悬浮于世界之外的“我”呀,您就是和世界在一起呢!向世界给予意义,在世界中获得意义。别把自己老搁在外边。
但是,因为在世界中存在,所以人就容易误解自己——误解什么?你老拿世界里的东西比照自己:“我到底算个什么东西。”海爷说:“您呀,还真不能算个东西。”——除人之外的别的一切存在者都叫“现成存在者”(世内存在者),阿猫阿狗一辈子就是阿猫阿狗,成为不了别的,这才是“东西”。人和他们不一样,人是“去存在”(to be),去成为自己所不是的那个自己。用孔子的话说就是“君子不器”,你怎么能拿自己当个“东西”呢?
这说了半天还是没解决主体怎么认识客体的问题呀?海爷说:您老别急,“认识”的问题往后摆摆,您跟世界的关系一上来不是“认识”与“被认识”的关系。您一睁眼,看到世上的万事万物,首先想的是:“这玩意到底有什么用?”说的文气点就是:“这东西对我有什么意义?”比如吧,一块大石头,您怎么认识它?——首先得看您干什么用。您走累了,这就是个椅子。您想切点东西,这就是个砧板。您想看远处,这就是个脚垫——是你在“操劳”中给了它意义。
您回想当年王阳明,对着个竹子,要格物,格了七天,差点没把自己格死,是不是冒傻气?面对与你无关的竹子,你能格出啥来?
那怎么后来又产生了一个“人认识世界”的问题呢?您想哈,譬如您拿一个锤子钉钉子,这锤子如果特别好用,简直跟长在您手上似的,您不会关注到它。什么时候关注它呢?这锤子坏了,哟,不好使了,我琢磨琢磨,这怎么搞得?——您才会想去“认识认识”锤子是个什么玩意,一个趁手的锤子应该长啥样。这才产生出“认识论”的问题,才存在您把一个东西给“对象化”了的问题——这个就要紧了:不是说你一上来就从定义上认识某物,你先在意义关系中“领会”了某物(哦,锤子吗,就是那么个玩意),然后才有认识论上的认识(来吧,咱给锤子下个定义吧!)你没有存在论上的领会,就不可能产生真正的认识——所谓夏虫不可以语冰也。你再把冰的定义给夏虫说清楚,它也理解不了。甚至它连“冷”这个概念都没有。您回忆回忆《百年孤独》一开篇奥雷里亚诺第一次摸到冰的时候说的什么话?——哎呦,真烫!
在这加一句私货:这就是我为什么说,语文教学要从认识论向存在论转型。哈姆雷特说“生存还是死亡,这是一个问题”——您说,一个人怎样才能“认识”这句话的含义?一个庸俗的人永远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你给他讲二车书也没用。除非他首先活出来了,他对生命有自觉和反思了,才能明白哈姆雷特为什么下不去手杀自己的仇人。(以上这段是我的想法。海爷在《存在与时间》了说语言的部分不多,主要是从话语怎样勾连起人的操心结构的角度说的,没有什么能直接帮助我们提升对语文教学的理解的。)
接着上一段话说——那到底什么样的锤子好用呀?能钉钉子的呀!得,您看,锤子、钉子、砧板、木头……这就联系起来啦——您是不是想起马哲的“世界是普遍联系的”,光说“普遍联系”还不够劲儿,是在意义关系上普遍联系的,海爷管这叫“因缘整体”。世界,不是世上的东西堆砌在一起,而是一个意义的整体。所以这就引出海德格尔的空间观了——啥是空间?一般人说:就是个无限大的盒子呗,咱都生活在盒子里,这盒子就是空间。康德说:错!没有客观的空间(或者说有没有咱说不好),空间是主观的,是人认识世界的先验的条件。有了眼睛你才能看见颜色,有了主观上的空间,世界才被你的认识能力给“装”起来。
海爷的空间则是意义的空间:“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你说这俩人离得是远还是近?“倾盖如故,白头如新”——你说这俩人是远还是近?您说这个太主观了吧?海德格尔就烦人说他这个,反复解释我不是主观。但是,实话实说,就是有点。
说完空间,咱说时间。《存-时》后半本讲时间性问题。后半本按说不难懂,基本上是把前半本的内容在时间性的框架下又说了一遍。但是海爷的“时间性”确实和我们的日常经验太不一样。所以有时候很难用大白话解释。
首先,咱们日常所说的那个钟表“嘎达嘎达”走着的那个时间,海德格尔并不反对。但是这叫流俗意义上的时间(流俗意义这个词并不含贬义。包括我没事老说的“沉沦”,本来也不含贬义。但是作为读者,你不可能不对它产生一个价值判断)。流俗的时间出自本真的时间——这才是海爷集中要说的。
我们一般认为“过去-现在-未来”是一条射线,逝者如斯,咱们顺着往前走。海爷说:不对,你这种想法是把一切都当成了“现在”——“过去”是没有了的“现在”,“未来”是还没来的“现在”,是不是这意思?那我问你,“现在”是个什么东西?一秒钟、一微秒、一毫秒,“未来”就成为“过去”了,哪有“现在”呀!
那你说啥叫时间性?海爷说:过去、现在、未来,其实是同时都在的,过去的没过去,未来的已经来了,它们是个整体,它们是立体的在。——同时都在?我怎么没感觉到?它们需要“绽出”,需要“到时”。
咱们得先聊“未来”——注意,“未来”是海德格尔时间性中最最最核心的东西。啥叫“未来”,明天我要去讲课,算不算未来?不算,海爷管这个叫“期备”——你这不还是在等一个没有到来的“现在”吗!
什么是未来?就是“先行到死”,“向死而生”(前半本说的“筹划”就是后半本的“先行”)——什么意思?死,谁也跑不了,随时可能来,您假装忘了这事也没用,越是忘了死您越不知道怎么活。有的人到了临死前那一刻,反思自己的一生:我怎么好像没活过呀??天天忙完这事忙那事,匆匆忙忙,站到死亡的边沿的,两只手攥了十个指甲就走了,我这一辈子干嘛呢?白活呀。——对了,在日常的沉沦中,人是役于物的,很容易就遗忘了自己,老是拿外物、拿别人当尺子衡量自己。遗忘了自己的存在——请注意这句话!海爷一开篇说的就是这句话:遗忘了自己的存在!
那怎么办呀?好办,请你提前站在死之前的那一刻回望自己的人生——明天可能就死,你今天准备怎么活??是不是激灵一下就清醒了?别没事操心那些闲了淡了的啦,好好看看自己是怎么回事吧,好好问问自己的“良知”自己要怎么活吧!这才是本真的存在。
您读陶渊明的诗,每首诗都多多少少会谈到生命短促。这就对了,所以他活的最本真!他太明白自己要怎样活了,他对自己的生命拿捏的死死的!他在做每一个选择的时候,那个“先行到死”都会出现,您说是不是“未来”就在“当下”绽放了?《失乐园》里有句话:一切生者死,一切死者生。站在死亡那一刻,您才能理解生。
从这个“死”字,人一下子就弹回到自己的生命了。您的生命是个啥?从存在论的角度说,叫做“投开”——您是被扔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就扔在咱伟大的祖国了,就扔在二十世纪了,就扔在您家了,就赶上这样的爹妈。这您都选择不了。但是您依旧可以选择怎么活,您不光是被“投”,还得“开”呢,您是自由的。自由也是老天爷给您的东西,您想不自由都不行。您的这一辈子就是你自己选的——这从时间性上来说,叫做“曾在”,也就是过去。海德格尔为啥不说“过去”而叫“曾在”?过去的东西过得去吗?你往这一戳一站,一说话、一思考,您的“过去”就来啦,就绽出啦。
想到哪写到哪,先嘚啵到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