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班回家，抬起手想敲门，又顺式将手放下，对着房门撇了撇嘴，在裤兜里掏出钥匙，真可笑一个月前门锁已经换成指纹密码锁了，根本用不到钥匙。
今天特别奇怪，一个月以来第一次有了敲门的念头，是习惯还是忘记了一个月前发生的那次让他恨不得去死的吵架，不由自主的说了一个字“妈”。
他进屋看见她正侧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陪着女儿玩耍，刚刚会说话的女儿，见到爸爸回家笑得更开心了，“爸爸爸爸爸……”女儿牙牙学语的样子可爱极了，伸着手要抱抱。好像梦里他也有过，仅仅是梦吗？
她背对他，“叫妈妈，妈妈、妈妈……”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教着女儿。
“我去做饭，想吃点什么？”他边说话边转过身去，用手轻摸了一下眼角。
“爸爸做什么我们都喜欢吃，是吧我的小灵犀”她的声音依旧是那么温柔，温柔的能让他忘却一切烦恼。孩子取名“灵犀”，也是和她心有灵犀啊。
“爸爸、爸爸……”，你看这孩子也不知谁教的，只会叫爸爸不会叫妈妈，她始终没有看他一眼。
他叹了口气，然后走进厨房。
一
刚刚谈恋爱时，和她在不同的城市，他高中毕业就离家在外奋斗，经常几个月不回家。后来在朋友的介绍下认识了她，她在镇上一家小诊所做护工。
父亲在他十岁就去世了，多年来靠母亲一人操持家庭。父亲兄弟五人，他排行老大为人憨厚，母亲也老实的近乎懦弱。
在父亲去世的第三天就开始分家，母亲和他只分了一间看田的柴房。他恨这个大家庭恨爷爷奶奶恨叔叔婶婶，因为父亲为了他四个弟弟娶妻生子，是活活被累死的。
他对爷爷奶奶的感情很淡，淡到爷爷奶奶在大街上看到他都认不出来，叔叔们更不用说了。高中之前他的天空是灰色的，气压低沉，让人喘不过气。
是她的温柔贤惠知书达礼给了他离开母亲远走他乡的勇气。那时即便她工作很忙，每当轮班也顾不得休息，她总会回家陪他的母亲。
那阵子母亲的脸上似乎少了岁月的痕迹，也学会了用手机和他聊天，即使简单重复的几句话他也不曾厌烦，他爱他的母亲。
他和她是奉子结婚，他用在外打工积攒的钱买了套二手房，在他打工的城市。
当然母亲把老家的房子卖了，不然想要在一个城市有一个栖息的地方对他来讲是天方夜谭。城市里只有一家亲戚，就是他的舅舅。舅舅给了他很大的帮助，给他找了一份体面的工作。她也辞去了老家的工作，来到了城里。把她安顿好，他就把母亲接了过来，照顾怀孕的她。
自从母亲来了，他就养成了不带钥匙的习惯，每天回家都是敲几下门，母亲会高兴的来开门。他看着她和母亲相敬如宾的样子，每天夜里躺在床上，用手轻轻抚摸着她肚子，总是开心的睡不着，多么美好的家庭啊，这么多年吃的苦受的委屈都值了。
在梦里曾让他无法呼吸的雾霭都散了，阳光是那么的温暖……一眨眼女儿就出生了，这温馨该是天长地久啊。
睡在隔壁卧室母亲躺在床上也未入眠，眼角泛着泪花，老实内向的她何去何从呢，可爱的像花儿一样的孙女还有儿子美好的梦－碎的这么容易。
二
女儿出生在婚后的第七个月份，他给他取名“灵犀”，他要让这个老实本分的家庭多一点灵气。
女儿出生后，她更加温柔贤惠，但是眼睛里总有说不清楚的异样，让他感到彷徨。
他的直觉不错，一天晚饭他最不愿承认的事实摆在了眼前。你不舒服吗？是不是有病了？怎么老是拉着脸？也不说一句话？”她淡淡的问母亲。
母亲没说话，准备夹菜的筷子突然停住。她的眼里尽是温柔，却透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光芒。
“怎么说话呢，什么叫有病啊。”他看着她好像在微笑的脸颊。
他突然意识到母亲已经好久好久没在饭桌上说话了。
“我不吃了，我回屋了。”她把碗筷往桌子上一放。饭桌中央小鱼缸中的孔雀鱼，被惊的来回游弋。
她轻轻关上卧室的门，灵犀还在睡觉。
“妈，不舒服吗？”他吃了一口米饭“还是其……嗯……那个……？”他还是不愿接受他心中所想的，他觉得没有理由。
“没有，我明天去你舅舅那里住几天吧”。
“嗯？”他顿了一下“好，去吧。”他没想到自己答应的那么干脆，他是在逃避吗？赶紧放下碗回屋了，没敢回头看一眼孤零零的母亲。
三
“咱妈去舅舅家住几天。”
“好啊，那让我妈来吧。”
“就住几天，不用让她来了吧。”
“是吗？怎么就住几天？不该多住段时间？”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
一个星期后母亲回来了。这期间他没有给母亲打过一个电话，他不相信母亲和她之间有矛盾，他不相信她会对不起母亲。
回家后的母亲依旧不爱说话，他虽习惯如此但总是有股莫名其妙的埋怨，他觉得母亲过于死板。
“你和咱妈怎么回事？”
“没有事啊，你怎么不去问她，她是你妈！”
“你怎么这么说话？”
“我说的不对吗？我妈在老家，这是你妈，你自己的妈。”
“我妈太老实，她……”
“不必说了，是我的错，她不是回来了吗，哪天她再走我可不拦她”，她明显不耐烦了。
“只要你不撵他”，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撵她，她告诉你的，还是谁告诉你的，你给我说清楚！”她的声音越来越高。
他没想到她会发疯似的质问他，他被问的哑口无言，是啊没人对自己说。
“你妈只是为了你好，你们俩个是一家人。”
“你能不能冷静下来听我说”
“不要再给我讲你们受过的苦，不要给我讲你们的那些穷人的思想。”
“你为什么不说话，什么事情不可以给我说，现在我该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你怎么办，你来问我你怎么办？”
“你小点声，妈听见了不好。”
“不行，是你挑的事儿，打住，我一句不想听，再说要么你走要么我走。”
他站在那里，突然猛的扇自己巴掌。
“你是不是疯了，我走。”说完，她就要开门。
他根本阻止不了她，可以说是不敢。
母亲在隔壁，能听不见吗？
最终他妥协了……
四
他敲了几下房门，没有人来开。又敲了几下，他手拿起手机，拨打了母亲的电话。
突然门开了，他赶紧挂断电话，她抱着孩子笑得很开心，像花园里的牡丹花高贵艳丽。
他想母亲该是出去了，买菜或者散步或者跳广场舞……他不断说服自己。
时间就像一个侩子手，在一个个砍杀他的细胞，他开始讨厌母亲的不辞而别，讨厌舅舅对他无端的指责。他猜到母亲去了舅舅家，那也是她唯一的去处。
睡觉前他收到舅舅发来了的消息，验证了他的想法，他端起茶几上的茶杯，将已经凉透了的茶一饮而尽。
母亲已经是第七次离开家了，他做的只有对母亲一直的沉默……
五
一天下午他收到了母亲发来的视频，那是母亲第三次离家出走之后：
她指着一碗面条说“这面是我买给我老公吃的，你不配，下次只要我老公不在家你不可以吃我们两个买的东西，任何东西！”
“你不要在这碍眼了，家里没有你的一点东西。”
“你就这样看孩子吗？怎么到现在她还不会叫妈妈。”
“滚吧，我让你滚！”
……
视频一段一段，他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沉默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母亲又离家出走了。
他把视频转给了岳母，岳母保证如果她不改，就让她离婚。
她看到视频，泪如雨下，她像他道歉，让母亲回来。她一遍一遍发誓，不要离婚她爱他爱这个家。发好的誓言，并没有让母亲一直待下去，而是一次一次的回来又离开。
鱼缸里的孔雀鱼繁殖虽然很强，但是能活下来的小鱼寥寥无几，因为大鱼吃小鱼。
在母亲眼里，或许七次就该圆满了，圆满了便离开了，谁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她，还是一如既往的过者着日子，给他该有的温存。
六
冬天如果没有风，会让人格外的清醒。
她坐在公园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生完孩子后身材虽然发福，但是性感犹存。
他和母亲站在一旁，面无表情。
“她走还是我走？”话从她嘴里说出来都轻飘飘的一点也不沉重。
“你就按她说的办吧，为了孩子，我走”，母亲双臂垂在胸前，双手握在一起，不停的揉搓着，眼神略带慌乱又充满某种期待。
他一句话也没说，始终侧着脸看着远处。
母亲还是走了，没有带任何东西。这一次他没有接到任何一个亲戚的电话，他也没有打听母亲去了何处，再说他也没有人打听。
两年后，还是那个日子。
“奶奶”他带着她和女儿去吃西餐，女儿朝着酒店厨房喊着。他顺着看去，那个刷盘子的妇女像极了母亲。
“宝贝，喜欢吃什么啊，又想喝奶奶啦”，所有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在她轻飘飘的语气里。
他说要去厕所，却拐了个弯，来到厨房的玻璃门前，他使劲儿往里瞧。
“先生，有什么需要服务的？”一个服务员问。
“我刚才好像看到一个朋友”，他略带恳求“能否让我进去看一下？”。
“对不起，员工工作期间不可以会客，否则要被扣钱，再说有规定闲人免进。”
长长的走廊里，他不明白，她和母亲到底怎么了，他看不到走廊的尽头，他该相信爱情，还是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