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心的行走,越往前越寥落,却分外淡定;
生命的归属,越往前越简单,却充满挚爱。
"我要帮助姐姐!"这一信念支撑着我打开了抽屉里躺了半年的电话簿,我快速记录下附近几家眼科医院的电话号码与地址后,并一一划出了行走路线图。第二天一大早,身影疲倦的我便骑着自行车,走出了家门。
日本的夏天,风,总是沉闷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它,从街道的一头吹来,带着一点点前夜的燥热与湿漉,没人注意地拂过所有人的面孔,继而融进周围新鲜的空气里。
阳光照耀下的街道渐渐忙碌起来。渺小的我,在那片微茫陌生的土地上,四处乱撞着奔波着。没有人留意到我内心的焦虑,当然更没有人知道我脚下步伐的哀伤。
只有太阳,挂在天空,宿命般放射着温情与空虚。我感觉很冷!对我而言,2003年的夏天也是最寒冷的冬天!
两天下来,我以为终于尘埃落定了。
七八家能找到的眼科医院,我都一一询问过了,从详细的治疗费、住院费到治愈的可能性,不同的医院给了我不同的回答,有肯定的,有否定的,也有模棱两可的。
但从角膜、晶状体、玻璃体、视网膜到治愈神经萎缩等每一项手术,所有的医院报价几乎都是一致的。
抛开服务态度,就日本医疗机构的公开性、透明性让我不得不羡慕这里的国民,这与我的祖国是不言而喻的天壤之别。
其中,一位院长的回答尤为让我感觉踏实与放心,他便是后来姐姐求医路上遇到的贵人,一个在精神上、物质上给予我们无限帮助的恩人。
记得那天下午, 最后来到这家医院时我已经被晒得满脸通红。因为快到下班时间了,所以大汗淋漓的我顾不上喘一口气,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便径直来到了前台。
我用几乎沙哑的声音恳求护士能让我见一下院长,并告诉她们,我的家人伤得很严重,我想咨询一些有关治疗和费用的事宜。
可能是我急切的神情和红肿的眼睛吓坏了她们,一名护士快速地走了进去,又很快出来了。她告诉我说:院长正忙着看病,如果我愿意,半个小时后医院下班了院长可以见我。
终于等到了下班时间。
一位年近五十,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满脸严肃的神情里找不到丝毫的笑意,我有点紧张。
我被院长引进了宽敞的诊疗室,许多护士在里面为最后的下班忙碌着。
不知为什么,刚刚坐下的我没说一句话,眼泪便一下子涌了出来。院长随手递给我一张纸巾,并和善地安慰我别着急慢慢说,好心的护士也为我送来了一杯冰水。
我哭着,简单地讲述了姐姐的情况。并说自己除了咨询手术费用之外,最主要的是想知道姐姐的病情在日本是否有治疗的可能性?如果手术,成功的机率又会有多少?
院长明白了我的来意,为每一项手术一一报了单价,并详细说明了手术的医疗器械费、每一天的住院费、以及大概的用药费等。最后院长明确告诉我,如果单是做视网膜复位手术需要三十万日元,加上用药、器械、住院费等全部算下来的话,大概需要八九十万日元。
说完这些院长看着我认真地说到:"没见病人的病例及眼底相片,也没见到病人本身,只是依据你的诉说,我无法判断日本的医生是否可以手术。如果我告诉你没问题,你们费尽周折来了后却没有手术的必要性,那么这往返的旅费等岂不是白花了,而且你们会很失望……"
院长的一番话,像黑暗中的一道曙光突然照亮了我迷茫的心。
一番道谢后,我心存感激地离开了医院。
回到家中,整理着两天来所有的资料,回想着几个院长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我决定第二天再去一趟这家医院。
(四)
蓝色的天,绿色的树,阳光无力,风月长存。我怀着一颗柔弱无色透明的心,为了姐姐无畏地奔走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
空荡荡的街道上,寥寥数人在行走。
我推着车,抬脚过马路,一只流浪猫和我同步。彼此看看,我苦笑了一下, 猫猜不出我的心思,我猜不出它的表情。
依旧是下班前,我再一次赶到了那家医院。
见到我时,院长略微显得有些吃惊。简单的寒暄之后,我直率地告诉院长:自己打算回国,去拿姐姐详细的病历及眼底照片,并用恳求的语气询问院长,随后是否愿意帮我看看姐姐的病历?如果有手术的可能性,是否愿意接收我的姐姐?是否愿意帮我出具一份同意接收住院的证明,以备办理签证所需?如果都不行的话,是否愿意为我举荐一位日本眼球方面的其他专家或最好的医院?
我诚恳地告诉院长:为了姐姐,无论去哪,无论多么难,我都愿意去尝试,去努力。
看着满脸泪水的我,院长不解地问了一句:"在这座城市有好几家眼科医院,你是怎么找到我这里的?是朋友介绍的吗?"
我坦率地告诉院长:并没有人介绍我来这里。这两天,自己查询了电话簿,按照地图一家一家问遍了这座城市所有能找到的医院。而他的回答是最负责任的,最谨慎的,最客观的,最让我信赖的,所以我才决定再来他的医院。
可能是我的回答出乎院长的意料吧,院长愣了一下,又问道: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来日本治疗,你们将不会有任何的保险,这意味着所有的费用必须自己全部承担,这将是一笔不菲的费用。而且如果你们去了别的城市治疗,费用可能就不止八九十万,加上住宿费、交通费、伙食费等,有可能会是一百三四十万甚至更高,这些你与家人都想过了吗?
此时的我,已经泣不成声,我知道院长心里在想什么。
为了让他打消一切顾虑,放心地接收姐姐,我告诉院长: 年少的时候,爸爸就得病去世了。为了这个家,为了供我上学,姐姐中退了学业,早早地上了班 。现在她出事了,我不能不管,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也会做百分之百的努力!
说这些话时,我已经哭得一塌糊涂。
最后,我誓言旦旦地向院长保证,为了能治好姐姐的眼睛,无论多贵的医疗费我都愿意负担,实在不行就卖掉家中的房子,这个决定妈妈也同意了。而我留学这几年也在拼命打工,积攒了一些钱,医疗费我们是绝对不会拖欠或抵赖的。实在不行,我可以先交付一定数额的保证金。
可能是自己对姐姐的这份真情打动了院长,院长的眼圈也略微红了起来。
最后,院长坦诚地对我说:他愿意尽最大的能力来帮助我,愿意为我出具办理签证用的住院通知单。如果他做不了这台手术,他也一定会举荐日本最权威的人士为姐姐执刀。
离开时,院长把我送到门口,说道:似你这般的姐妹深情,在日本已经很难见到了,你让我感动。
风中,我看见悬挂天边的落日,红彤彤的,在流血。然后,在毫不情愿中一点一点地下坠,直至被吞噬被湮灭。
天慢慢暗了。树枝,在街灯光影的照射下,在地上晃荡晃荡,像是哑巴的手语,又像是在召唤着什么。
我突然很想往家的方向走,越快越好!
我想起了神话中的那只最悲哀的鸟:它没有脚,只能不停地飞,一直不敢歇息,一直飞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