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馨漪抬眼看着对面的男人，那冷峻的眉眼，慢慢地和记忆里的那个人重合在一起。
她真的好想放声大笑。
这是什么孽缘，上一世误了她一辈子还不够，这一世又来？
还好，顾馨漪已经打算放手了。
虽然内心里波涛汹涌，顾馨漪面上却还是一派平静。这么长时间以来，她早已学会了如何控制好情绪。
“别的话也不多说了，我就想问问你，上一次见面时你说的话还算数吗？”顾馨漪缓缓道。
那还是半年多以前的事了，自从上一次她决绝地说分手，也差不多半年了。他们在那之后就几乎没有见过面，直到之前一次在另一个朋友那里偶遇。
分手之后，他们也只见了两次。
今天，算是最后一次了吧，一切说清楚以后，就再也不会相见了。
虽然这个城市不大，可他们也从不曾偶遇过。
顾馨漪其实是一个很慢热的人，她喜欢一个人，也是从淡到浓，从平静无波到惊涛骇浪，这是一个十分缓慢的过程。
沈峰鸾是顾馨漪的前同事。
彼时，顾馨漪初入职场，进的又是一个全新的行业，一切从头开始。沈峰鸾算是她的同事兼上司，不过这样说可能也不准确。沈峰鸾是总公司派遣过来的代表，两人在工作上颇多交集。
和沈峰鸾同来的还有好几个人。沈峰鸾人长得高大帅气，性格也很好，看似随和，实则很细心。
顾馨漪其实对帅不帅并没有概念，她如果喜欢上一个人，也不大会是因为他帅。都是看感觉罢了。
顾馨漪从小学习古典舞，不算胖，正常身高，虽然没有美得很惊艳，也算比较耐看的那种女孩子吧。只是她向来待人冷清，倒也没多少人追。
前面二十几年，顾馨漪一直都是乖乖女，认真学习，天天向上。没有谈过男朋友，倒是有过暗恋对象，也都无疾而终。毕业工作了，亦是勤勤恳恳，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顾馨漪也不知道沈峰鸾是何时走进她的心里的，或许是他风趣的谈吐，或许是他开朗的性格，明明开始的时候她总是将他认错。顾馨漪有点脸盲，有时候分明是两个很不一样的人，她却偏偏分不清。
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顾馨漪对沈峰鸾开始有了期待。期待在办公室里看见他，期待他对她的好。
顾馨漪总是自嘲，可能自己是自作多情了，毕竟沈峰鸾对谁都一样好。不管是买的零食也好，饮料也罢，办公室里必是人手一份。
更何况公司里还有一个不大近人情的规矩——公司职员之间不能谈恋爱。
所以这注定了又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暗恋。
可能越是压抑，感情就会越是想要喷薄而出。就像狂风肆虐下的草木，风刮下的时候弯得越厉害，风过之后则会反弹得越高。
顾馨漪越来越不能容忍看见沈峰鸾对别人好，越来越看不惯沈峰鸾与别人调笑。可她没有别的办法。
沈峰鸾很会开玩笑，顾馨漪其实是很讨厌这样的男人，太油嘴滑舌了，他又是这样的相貌，公司里外暗暗对他倾心的人必不在少数。然而她自己最终也沦陷在了这看似甜蜜的温柔陷阱里，无法自拔。
平心而论，沈峰鸾对顾馨漪也是非常不错的，甚至可以算宠她了，因为工作的特殊性，他们两人也有更多的交集。公司里甚至有人传沈峰鸾喜欢她，可是顾馨漪怎么会信呢？
沈峰鸾是那样一个优秀的男子，而顾馨漪又是那么普通的一个女孩子，她也不化妆，懒得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
最终，顾馨漪还是忍不住了，她决定离职。这几年在公司里，她其实做得算可以了。很多人劝她，她不动分毫。
沈峰鸾也劝过她几次，顾馨漪都不为所动。
最后，沈峰鸾说，我带你出去兜兜风吧。
在车上沈峰鸾也问了几次，顾馨漪还是没有松口。她怎么敢呢？……
沈峰鸾把车停在一个比较幽静的地方，他又问了一遍顾馨漪为什么要离职。顾馨漪仍然很犹豫，其实离职的原因她已经说过很多了，不知为什么沈峰鸾还要问。
但是沈峰鸾好像没打算放过她，大有她不说就不走的架势。
顾馨漪犹豫再三，觉得以后大概再也不会有机会见面了，便示意沈峰鸾过来一点，然后她轻轻地在他脸上印下一吻。
沈峰鸾当场石化。
顾馨漪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了。
没想到沈峰鸾却揽过顾馨漪，给了她一个更深更长的吻。
吻完两人都有些气息不稳，沈峰鸾抓过顾馨漪的手，放在自己心口。顾馨漪感觉到里面的心脏，跳得有多么快。
“我只是有些猜测，没想到你是真的喜欢我。”沈峰鸾有些感慨，握住顾馨漪的手。“也没想到喜欢这种事，还是你先开了口。”
“你也喜欢我吗？”顾馨漪有些惊喜，自己喜欢的人正好也喜欢自己，这是一件让人多么高兴的事啊！
“嗯，大概是宠着宠着就当了真。”沈峰鸾似乎有些无奈。
顾馨漪只是依偎在他怀里，自己喜欢的人也正好喜欢自己，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了吗？
自此，两人也过了一段甜甜蜜蜜的日子，除了在公司里不能明着表出来，也算完美了。
但是好日子并不长，或许是人真的太贪心了，没有的时候想着能拥有就满足了，可一旦拥有了就会想要更多。顾馨漪越来越不能忍受沈峰鸾跟别的女孩子调笑，虽然她明白他是不能露出破绽，可她就是受不了。
受不了沈峰鸾越来越不主动，受不了他宁愿玩游戏也不找她聊天，受不了自己在他那里不是排第一……
顾馨漪以前都不知道自己竟能这么作，哭闹也有，即便沈峰鸾服软了她也不松口，两人之间的默契也渐渐没了，越闹越僵。
顾馨漪心情不好喜欢虐自己，要么不吃饭，要么不睡觉，或者下班了不开车不坐公交也不打的，硬生生走十几公里回家，从天亮走到天黑。
也曾说过几次分手，说不再联系沈峰鸾，可顾馨漪总是心软，又回头找他。
一遍一遍地伤心难过，终于耗尽了顾馨漪的耐心，在和沈峰鸾一周年的时候，她果决地辞了职，哭着删了他的所有联系方式，再不愿相见。
可每每想起沈峰鸾，顾馨漪总是会痛哭不能自已。在乎，才会那么作，他却不能理解。真的失去了，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顾馨漪换了新工作，也开始放纵自己，开始化妆，和不同的男人打交道。
可每次到了最后关头，她却实在狠不下心。不愿和那些男人见面，更不愿意有更深一步的交往。
即使不能再和沈峰鸾在一起了，顾馨漪也实在不能将就。和他的这一场恋爱，也耗尽了她所有的爱恋，再不能对任何人起一点点涟漪。
顾馨漪自从离职之后，几乎就和原来的同事朋友断了个干净，独独有一个，偶尔还有联系。那个朋友自己开了家小店，悠闲度日。
顾馨漪也并不常去找他，虽然她保持着和这个人的联系，确实是存了一点心思的。
顾馨漪心里还是有沈峰鸾，可是她不愿再去主动找他了。但她又不愿真的就这么和沈峰鸾断了联系。沈峰鸾虽然也没有找过她。她想着，或许什么时候能在那个朋友那里偶遇他。
哪怕只是看一眼也好。
没想到，顾馨漪还真的遇到了。
这是她决绝地提出分手之后半年左右，再次相见，顾馨漪着实有点吃不准该怎么面对沈峰鸾。冷淡了怕朋友看出端倪，热情了又怕误会，最后她也不知道到底怎么过去的。
终究还是再见了。
第二天，顾馨漪没忍住，给沈峰鸾打了个电话，虽然联系方式早已删了，可他的号码她已烂熟于心，手机里删与不删并无区别。
两人约了见面。
没想到这一次见面，沈峰鸾倒是给顾馨漪说了一件她怎么也想不到的恶心事情。
说起来也是顾馨漪之前自己乱来，被恶心人利用了。
那个男人是顾馨漪之前公司的一个合作伙伴，顾馨漪看他老是在朋友圈发些可怜兮兮的东西，便没忍住关心了几句。虽然内心里对这种没见过几面就说喜欢的人着实没有好感，反正没见面，也就没怎么多想。
撩是撩过，不过是打发时间，像这种只会嘴上说说，一点行动也没有的人，顾馨漪也不会真对他有什么想法。更何况那人长得也挺猥琐，顾馨漪虽不是颜控，也着实有些看不下去。
却没想到还有人能无耻到如此地步，那个男人拿了他们聊天的截图，甚至还有一次视频的事，和别人炫耀他睡了顾馨漪。
顾馨漪气极，顿时一点胃口也没了。
顾馨漪虽不是国色天香，却也还算清秀，会跳舞，偶尔也写点东西，做做手工，向来被称为才女。虽然也有不少人说她是美人，但她自卑的很，从不认为那些是真话。
想想那个男人说起她的时候，一幅猥琐模样，她怎么能不气愤，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而且这消息还是沈峰鸾告诉她的。顾馨漪简直没脸再见他了。
顾馨漪当场就删除了那个男人的所有联系方式。
还以为自己能游走于男人之间，却没想到自己是有多天真。自此她也断了再去找男人的心思，玩不起，自己一个人躲起来总可以了吧？不管是在公司，还是外面，顾馨漪变得更加沉默，待人也愈发冷，尤其是男人。
后来顾馨漪还打过沈峰鸾的电话，她还想挽回这段感情，既然他们再有交集了，为何不再多走一步？
那天正好沈峰鸾在顾馨漪公司附近办事，顾馨漪也没提前跟他说，便一个人走了过去，打算找他。
没想到她好不容易走到的时候沈峰鸾又已经走了。
顾馨漪看着脚上的高跟鞋，泪就忍不住流下来了。
不怪沈峰鸾，是她没有跟他说她要过来，她那天还穿了一双将近十公分的高跟鞋。
顾馨漪一遍遍地诉说着自己的想念，她还想着能不能复合，沈峰鸾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然后拒绝了。
顾馨漪想，即便她真没有和那个男人发生什么，对沈峰鸾来说，也没多少差了吧。虽然他没有说什么。
他们果然还是回不去了。
沈峰鸾说他累了，这样就挺好。
顾馨漪一边默默流着泪听他说话，一边往回走。回到公司里，还要擦干眼泪，装若无其事。
没想到这次是沈峰鸾打电话约了顾馨漪见面。
顾馨漪反反复复考虑了很多，她想，若沈峰鸾还坚持，她也只能放手了。更何况，之前那件事，虽然她并没有实质的损伤，毕竟她也动过不太好的念头，这让她在面对沈峰鸾的时候，总觉得是自己对不起他。
这一次倒是出乎顾馨漪的意料，沈峰鸾说，他们还可以继续，只要她不怕委屈了自己。
顾馨漪看着沈峰鸾伸过来的手，发现她这么久的坚持和委屈，连着那些对他的恋恋不舍，一下子全都消失不见了。犹豫了下，她还是伸出手，放在了他的手心。
只要他还在乎她，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不过沈峰鸾也说了，现在他比较忙，可能一个月只能见一次，顾馨漪忙点头说没关系。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只是说，下次见面的时候再说。
顾馨漪点头，说，我等你。
可谁知，这一等却再也没等到沈峰鸾。
年前腊月二十八的时候，顾馨漪去朋友店里买东西，顺便聊了聊天，中途朋友接到沈峰鸾的电话，说他们晚点也要过来。
顾馨漪闻言心里一慌。她明天要回父母家，今天晚上还要去超市采买点东西，更何况，车上还有人在等她。她不知道沈峰鸾他们会什么时候到，她也不好意思等那么长时间，她本来都打算要走了，现在若是等沈峰鸾到，太过刻意，而且她也怕朋友看出什么。
顾馨漪回头往车上看了看，还是和朋友打了声招呼，说晚上还有事，先走了。
一路上她心里都空落落的，好不容易要见到他了，却终究还是差了那么一点。
不知道沈峰鸾会不会多想，觉得她是故意不想见他。
大年三十那天晚上，顾馨漪很想和沈峰鸾说声新年快乐，可是她又想起自己说过不会再主动找他了，以前她心软总是做不到，现在她再不能像以前那样了。犹豫再三，顾馨漪只是群发了一条拜年短信，实际上她只发给了沈峰鸾一人。
然而并没有等到回复。
年后顾馨漪回到工作的城市，开始了新的忙碌。
沈峰鸾依然没有消息。
顾馨漪其实梦到过沈峰鸾几次，开始在梦里沈峰鸾对她还如往初，可渐渐地，梦里的沈峰鸾对她也越来越冷淡，然后是看见了也当做没看到，到后来，甚至三番五次带着新欢在顾馨漪面前晃。
还有一次，顾馨漪梦到沈峰鸾过生日，她给他定了个生日蛋糕，去拿蛋糕的时候她急急忙忙，车差一点开到河里去了，她差点吓死，可沈峰鸾仍然不为所动。
顾馨漪难过得快死掉了，体重也一点点往下掉。
为了缓解这种痛苦，顾馨漪开始把自己放逐在小说里。动辄几百万字的小说她看得极快，短短几个月便看了好几本，偶尔还会通宵。
除了上班和必须的生活睡觉，她的时间几乎都花在了小说里。睡觉的时候还总是做各种各样、让人难过的梦。
梦做得太多了，有些梦似乎断断续续有联系，顾馨漪也是在做了很多个梦之后才渐渐发觉。起初她也没有在意，可是又一次在办公室里她突然晕倒了。
毫无预兆。
晕倒的瞬间，那些断断续续的梦一下子连在了一起。
顾馨漪看见一个叫做顾蓉菀的女子，如何爱上一个叫做沈黎昕的男子。“相敬如宾”相守十年之后又寻了他一辈子。
脑海里那个男子的相貌逐渐清晰。虽然沈峰鸾和他不像，顾馨漪就是知道，那是他们的前世。
心里一动，顾馨漪终究没忍住，还是给沈峰鸾去了电话。
然而沈峰鸾语气很疏离，顾馨漪三言两语挂掉电话，将快要流出来的眼泪用力逼了回去。
顾馨漪的心，渐渐冷了下来。
既然无缘，那就不必再强求了吧。
过了几天，顾馨漪再联系了沈峰鸾，约了再见面。她想给一份东西给他。
于是，有了今天的见面。
没有吃饭，顾馨漪只要了一杯白开水。然后她问了开头那个问题。
然而，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顾馨漪阻止正要回答她的沈峰鸾，从包里拿出一个盒子，递给他：“我不需要你的答案了，这个就送给你，慢慢看吧。”也不管沈峰鸾，顾馨漪慢慢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慢慢起身：“你看完扔了也好，留着也罢，都随你，再见。”
再见，是再也不见。
瘦下来的顾馨漪看起来异常单薄，但她走出去的身影也是异常的坚定，沈峰鸾有些呆住了。
之前几次见面，沈峰鸾说顾馨漪胖了，言语间还隐隐有些不高兴，大概他觉得顾馨漪离了他反而过得更滋润——因为有了别的男人。顾馨漪并没有解释，如今她瘦了，更不会多说什么。
那就这样吧。
盒子里放的，是顾馨漪写的顾蓉菀的一生，那个她做了很久的梦，他们的前世。
不久之后，顾馨漪辞了工作，站在了火车站，她打算回家陪父母了。
这里太让人伤感难过了。
顾馨漪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她从上学开始停留了将近十年的城市，然后转身走进了车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