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疯
(作者:梁冠威)
汤圆王是个买卖人,老实本分,每逢戏声传遍安和大街小巷的时候,汤圆王便蹬着他爷爷留给他那辆旧三轮去做买卖去了。
汤圆王的摊位很小,几张低桌矮凳,但却总是会去挑比较适合看雷剧的位置,因为客人们多是喜欢边吃汤圆边看雷剧。据说汤圆王家做汤圆的手艺传了三代,到了汤圆王手里才把名声给打了出来。
安和镇上的人都知道汤圆王家的汤圆最好吃,但却从来不知道为什么。因为他家的馅料都是事先在家里秘制好了再去卖的。但是,为什么他家的汤圆卖的那么好,却是谁都知道的。除了口味一绝,价格实惠,还有的就是馅料种类多且现包现煮现卖,客人看着干净,吃起来也新鲜。 馅料有蛋黄,叉烧,肉酱,花生,芝麻,椰丝,莲蓉,最贵的属叉烧和肉酱的,也就是块钱一碗客。人可自由搭配,只要客人点了要些什么,汤圆王一声“好嘞”后便就着煤油灯忙活起来,有时妇人也来帮忙,女人包馅,男人便煮汤。汤圆扑通一声沉下去,待浮上来便是熟了,一碗王氏汤圆便可上桌了。
恰逢二月二,安和镇“大”,镇上北关的头人请附近十里八乡都很有名气的雷剧班子来唱戏,所以歌楼热闹非凡,汤圆王的买卖大好,摊位的桌子加了一张又一张。来吃汤圆的还多是老人和小孩。
小孩嘛,说是来看雷剧,其实还不是骗得母亲一块钱来吃东西来了嘛,吃完便回去了不会待太久。老人则不同,他们是来欣赏雷剧来的,也是真正懂雷剧的,汤圆王得空时便会和老人们谈雷剧。 老人总是斜靠在椅子上,敞开着肚皮,眯着那双雷剧鉴定专家般的眼睛,跟着台上的节奏哼唱起自己的小调。还有些壮年人,他们则多数是来喝酒来了,一两花生,二两白酒,喝酒的人吃东西总是很省。
一眼望去,每张桌子的人都是满满的。
哎,不,奇怪了,为什么那张桌子只有一个人?从后面看,只见那人披散着头发,乱糟糟的。
“哦,原来是他。”汤圆王走近时才猛地想了起来。
安和镇“市内”的人都认识他,是个疯子,流浪汉。他的打扮总是一套黑麻麻的旧西装加上一双鞋底磨得很薄的胶鞋,常裸露着黑褐色的胸膛,在镇上各处游荡,一根长棒子从不离身,小孩子见到他会捡石子丢他,他便扮个鬼脸把小孩吓跑便继续游他的街。他大概是三十多岁的样子,不过看起来很老,又黑,个子不高,小圆脸,鼻大眼小,一嘴牙满是黑黄,但却总是笑脸迎人,尽管没人理他。
他不是安和镇人。记得十多年前的那一夜,安静祥和的安和镇上突然响起了撕心裂肺般的嚎叫声“娘,儿子不孝,我不能对不起她”,这种声音在午夜显得可怕,整个安和镇都在颤抖,人们躲在家里,门窗紧闭,一夜不得安眠。第二天,人们在草坡发现了他,那是安和镇上的人们第一次见到他,躺在地上,那时也是一套西装,不过那显然是一套新郎服,因为胸前挂有红花还有“新郎”二字,那时人看起来也白白净净,头发还打着蜡,但皮鞋已经磨的很烂,可以看出他跑了很远的路。之后他便在安和镇上住下了,从不和人说话,土地庙后面的小巷子便是他的藏身之所。镇上的人们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便都在背后称他为“白疯”。
汤圆王走了过去,看见他坐在那里吃汤圆,自言自语着什么,便不再打搅他,走开去招呼客人去了。
不一会儿,一个人背着戏台的灯光往汤圆王的摊点走了过来,一瘸一瘸的,头发显的发紫。妇人一见,神情凝重,凑到汤圆王的耳边说了点什么。
越走越近,没错,此人正是毛二,这个家伙可不是什么好人,。前年夜里开摩托车撞了车,还恶人先告状,讹了人家几十万,逼得人家跳了楼,但他也因此落了个残疾。
“王老板,今天生意不错嘛,挣了多少?”毛二走到汤圆王耳边低声说到。
“小本买卖,挣的也只是够养家糊口的钱。”汤圆退了一步说道。
“二爷,要点些什么吗?我给您来一碗。”汤圆王接着说道。
“一碗?一碗不够,本爷要十碗,肉馅的!”毛二把脚抬到三轮车上高声说道。
“十碗?你要十碗?二爷,此话当真?”汤圆王一脸愁苦的说道。你可知,汤圆王的汤圆,就是很能吃的壮年也就只能吃四碗。
“嗯!!”毛二瞪了汤圆王一眼。
汤圆王敢怒不敢言,脸憋得通红。
“好,二爷等着,小的这就给你做去。”汤圆王很无奈的忙活了起来。
毛二找不到位置,看见那张桌上只有白疯一个人,便走了过去坐下了,白疯低着头吃着他的汤圆不理他。毛二可不怕什么疯子不疯子的,他比疯子更可怕。
看见毛二坐了下去之后,汤圆王“呸”的一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妇人凑过来说“咱们今天可白忙活了。”
很快,十碗汤圆便上桌了,摆满了大半张桌子,汤圆碗碗个大块圆,晶莹剔透。
毛二未等汤凉些,便拿着勺子狼吞虎咽起来了,吃完两碗,毛二吃的速度便慢了下来,三碗没吃完,便开始糟践东西了,他边吃边吐,看着哪个不顺眼便从碗里挑出来丢掉,弄的桌子上,凳子上,地上都是。
白疯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个袋子,把毛二丢掉的汤圆默默的一个个都捡了起来,用手刮干净,放到了袋子里。然后便又坐回凳子上,低着头继续吃他那还没吃完的汤圆,歪着头用那黑黄的牙齿咬下去,馅汁流了出来,不过他收了嘴,因为他碗里只剩这一个汤圆了,他舍不的。那原本晶莹剔透的汤圆皮倒是留下了一排黑色的齿印。
“你个贱鬼,没娘要的家伙,爷都赏给你了,快去捡去吧!”毛二高高在上的说道。
白疯还是低着头不说话,倒是看见他往桌子上滴了几滴眼泪,他想家了,但他不能回去。
十碗汤圆糟践完,毛二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就要大步往街上走去。
“二爷,您还没给钱呢。总共十碗是十块钱。”汤圆王跑过来挡在毛二面前说道。
“钱,你瞎了眼吗,不知道我是谁吗,来大家告诉他。”毛儿一把把汤圆王推倒在地,然后对着汤圆王的客人们喊道。
客人们都装作没听见,继续吃他们的汤圆。
汤圆王这把老骨头怕是要散架,疼的是“嗷嗷”叫,妇人见此情形便赶来搀扶,并劝说道“算了,老头子,咱不要他钱,钱,咱们再赚。”汤圆王不再说话。
“呸,敢要我钱,怕你是不要活了!”毛二一脸凶神恶煞地说完,便想转身离开。
“站住!”白疯抡起棒子从毛二身后劈了过来,没打中,把凳子给打翻了。毛二吓得神昏颠倒,脸色煞白,一时缓不过神来。白疯见他不动,也就住手了。
停顿了几秒,毛二灵机一动,掀翻了桌子,趁此机会拔腿就跑。一瘸一瘸,似倒非倒,往人群中奔去。白疯挥舞着棒子在后面直追,大喊道“狗贼,拿命来!”顿时,台上的角不唱了,二胡等伴奏停了,看戏的人群也不再向前涌动,人们都大张着嘴巴,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离人群越来越近,毛二单脚一条想跃进人群,没想到被几个年轻后生给推了出来,这下可被白疯按到在地,“当,当”就是两拳,像彻底发了疯似的,并没打算要停下的节奏,毛二狂喊“王老板救命。”刹那间,台上台下,掌声爆响,人们大声叫好。
白疯似乎被着震耳欲聋的掌声给震醒了,他停了下来,从毛二身上搜出了十块钱,便交给了汤圆王,汤圆王没敢要这钱,白疯把钱放在煮汤圆的锅炉旁,走了,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
毛儿爬了起来,用手捂着一直在留的鼻血,拖着那瘸腿边走边指着白疯消失的方向叫嚣到“你给我等着,看老子不弄死你。”
戏声响起,围观的人群散去,继续欣赏着台上的雷剧,仿佛刚才那件事从未发生过。
第二天,午夜,土地庙后面的巷子里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随后便是一声声的惨叫。
第三天,早上,人们在土地庙后面的巷子里发现了毛二的尸体,脑袋被打碎了。在另一条街发现了白疯的尸体,胸口插着一把刀。
人们在白疯的西装上发现了一封很旧很旧信,是白疯未寄出的,信中说道:“对不起,宋芳,我母亲在家给我订了婚,逼迫我与另一位官员的女儿成婚,但是,我不能对不起你,你才是我一生中最爱的人,一生中只爱你一个,所以,我逃了出来,但是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不敢去找你,我怕我再也配不上你了。我不敢,但我会一直等你,等你来这找我。我相信你会来的,一定会。”
寄件人:张子相 寄件地点:香河市明胜区安和镇。
收件人:宋芳 收件地点:湖安市平和区美信镇解放街21号。
毛二死了,人们心里感觉是除了一大害,人们指着毛二的尸体,细数着他这些年在安和镇做过的种种恶行,小孩们便捡起石子扔他的尸体。
而另一条街,安和镇上人们围着白疯的尸体默不作声,眼睛满是同情与尊重。人们传阅着白疯的那封信。
一位拄着拐杖的白眉老人看了白疯的信,掩着脸哭叹道:“白疯没疯,是我们疯了,我们这个社会疯了!”
在传阅中一不小心,一阵寒风便把白疯的信吹飘了起来,飘向了天空,飘的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