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比映入眼帘的景象更早到达脑回路的,是浓重而刺鼻的铁锈味。
两人踏出传送门的下一刻看到的景物,用「废墟」来形容也完全不为过。这栋建筑的天花板已经完全坍塌,毫无遮挡地露出铅灰色的天空,散落一地的钢筋和水泥块,令他们连寻找前进的落脚点都十分艰难。不远处堆积的铁块和零件、少数没有被掩埋的组装机械、匍匐在地上宛如千百条蛇一般狰狞的断裂电线……这一切都说明了这座荒凉废墟的前身——一座巨大的机械工厂。
「…还真是个,令人压抑的场景。」不知为何,184对于这样的破败景色,突然产生了一股熟悉的嫌恶感。
「那赶紧离开这里吧,说实话我也不喜欢这个地方。没什么活着的生物,看起来也没什么派得上用场的东西。」Nif干脆地就要往前走,却被184轻轻拦了下来。
「等一下,那个地方……似乎有点古怪。」分析完周边环境的184转向一侧,漂浮起来,「我去去就回。」
从碍事的大大小小瓦砾上方快速飞过,最终184停在了一扇已经被锈蚀得不成样子的铁门之前。与铁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漆黑的门把手上缠绕着的物件——一小段光洁如新的锁链。在这个萧条破败的废墟之中,它自然不可能从一开始就是这里的一份子,184简单地得出了推论。
她想起在184地区的游戏社区中,有关于这方面的讨论。通过与数据库的比对,她有90%的概率确认,这段用处不明,但明显是主办方刻意为之的锁链,正是玩家们所说的「彩蛋」,或者说,「隐藏道具」。将锁链取下来放入手环之中,184便赶了回去。
「是找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了吗?」
「……应该算是吧。」面对Nif有些无厘头的问话,184也只能给出一个模糊的答复,「那走吧,在今天的行动时间结束之前,我们要完成一项工作——打败这个区域内的一位NPC。」
虽然对「NPC」这个概念感到无法理解,但是Nif并没有向面前的184发问,而是直接将之和「需要击败的对手」一词划上了等号,乖乖跟在了184的身后。
「那个,184啊……」
跟着漂浮着的184走出一段距离之后,Nif忍不住开口。
「嗯?怎么了吗?」
「你原来是可以飞着赶路的啊。」Nif顿了一下,「真是方便呢,而且也很帅气。」
184这才注意到,对方脚下无数的障碍物,已经让他移动得有些费力了。自己的低空飞行功能,本就是为了应对复杂的地面环境而准备的,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实在是作为队友的失职。
「嗯,在这种情况下确实方便得多。」184思考了一阵,「那要不,我背着你走吧……抱着也行?」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在单纯夸你啊?!!」Nif难得地露出了慌张的神态,「我会提高自己的速度不拖你后腿的!!让我自己走就可以了!」
不顾184几次提出的同一建议,飞速跃过面前几道断垣残壁的Nif,却在拼命跑动的过程中猛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重重地摔在地上。
刚想提醒他在这种障碍太多的地方就不要跑得太快了……慢慢走就好。184突然有点内疚。
「Nif……没受伤吧?」184蹲下将Nif拉了起来,关切地询问道。
「疼是疼了一点……倒也还不至于受伤。」Nif有些狼狈地拍拍身上的尘土,叹了口气,「所以,到底是什么东西把我给绊倒的?」
两人一齐看向Nif身后的地面。那里横躺着一瓶荧光的淡蓝色半透明液体,瓶身的样式,像极了一盏精致的提灯——看起来,这是在Nif被绊倒的过程中,从哪个瓦砾堆里踢出来的。
Nif弯腰捡起了那瓶液体,并仔细观察起来。水蓝色的瞳孔中,倒映出了摇曳着点点荧光的提灯,也似乎映出了,一位提着提灯的修女身影。
他想起那位笑容如暖阳一般的故人——███████。那是他第一次,真切地想要「拯救」的人。
记忆的碎片,似乎又找回了一些。
「……果然,这就是我们必需的生存能源了。」·184冷静的话语将Nif拉了回来。
「生存能源?」Nif还没反应过来,「也就是说,这个东西……是饮料或者食物之类的?」
「嗯,大概这么理解也没问题。」
「诶?可是吃喝对我和你来说并不是必要的啊……」Nif用手腕把瓶子晃动了两下,「那这东西岂不是除了照明之外就没有用处了?」
一阵略显尴尬的沉默。
「Nif,你……」184自参赛以来,第一次对自己的队友皱了皱眉头,「你不会是……没有把规则部分好好看完吧?」
「我看完了啊……可是有些地方实在是太难懂了。」察觉到对方的态度有些不对劲,Nif让自己的双眼躲闪着对方的目光,「规则不就是干掉其他人然后获得胜利……这样的吗?」
Nif话音刚落,184便不由分说将Nif整个抱了起来,然后干脆地腾空而起。错愕的Nif在184的怀里完全不敢随意乱动,毕竟从五层楼的高度掉下去的话,不说会不会受伤,疼痛感可是实打实的地狱模式。
「那、那个……我说了我可以自己走的,吧?」
「不是这个问题。」184的口气异常坚定,「我现在在找一个地方给你休息,顺便——得给你好好科普一下,这场游戏的规则。」
「呃……好、好的。」
完全没有谈判的余地呢。
>2.
「——好了,这样的话,对这里的规则你大概都能理解了吧?」
「……是。」听了184长达半个小时的讲解,Nif感觉自己有些脑壳疼。
本来还想着可以悠闲地逛逛这个区域顺便解决路上碰到的人……没想到完全不是想象中的样子啊。
「那么,再过五分钟就继续出发吧?」184放心地松了口气,「虽然时间还很充足,不过还是早点解决比较好。」
「五分钟吗,可能有点不太够……」Nif闭起眼睛,凝神感知着周围的气息,「有人来了。」
184的处理程序竟在一瞬间也宕了机。
第一天的早晨就要开始第一场战斗……也太快了吧。莫非是来跟我们争夺NPC的吗。照这么看来,对手应该也是个棘手的人物……得赶紧想想办法,实在不行的话,为了避免损失得考虑撤退——
「安心啦,我们没理由会输的吧?」
「那,Nif有什么策略吗?」对于即将开始的战斗,184还是有些不安。
「啊……策略什么的倒是没想过。」Nif倒是恢复了之前悠然自得的状态,「就等在这里,然后等那位小朋友来的时候,热·情·地打个招呼吧?」
>3.
换上了看起来像是冬季旅行者装束的Nif——据本人说更习惯用这身行头来战斗————和184伏在一堵只能勉强遮蔽起两人的金属墙后边,屏息观察着逼近的人影。
脚步声渐渐近,两人这才看清来者的外貌:那是一个有着湖蓝色长发,戴着与发色同色护目镜的娇小少女。薄纱制成的上衣和蓬蓬裙随着她躲避障碍物的动作而跟着轻盈舞动,头上的星星发箍随着光源移动而发出一点点闪光。她聚精会神地在废墟之间艰难穿梭,完全没有留意到埋伏在她不远处的两人。
「确认了,那位也是参赛者之一——Altale。」查询到情报的184压低声音通知队友,「不是什么棘手的对手,不过还是谨慎一些为好。」
「那先由我们这边来问候一下吧。正好……这堵墙也挺松的呢。」Nif向184使了个眼神,「推。」
随着金属撞击地面发出的巨大嗡鸣,让本来正专心赶路的,名为Altale的少女被吓得甚至叫出声来。
「是,是哪里的水泥块松动了吗……?这里的气氛太可怕了,得赶紧出——」
「这位小朋友,是着急想到哪去啊?」
Altale还没缓过神来,就被身后传来的少年的声音又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她猛地回头一看,便发现她的对手——那位淡蓝色头发的少年,站在一面塌了一半的水泥墙上,脸上挂着微笑地俯视着她。
糟了,是敌人。她赶忙召唤出自己的鱼竿——那是她的战斗道具。
对方见状,并没有马上做出攻击的动作,但Altale还是紧张得咽了口口水。
不过只有一个人的话,应该也勉强可以应——
「这家伙不是高火力的类型。184,上吧。」
……什么?!
Altale惊恐地往侧面一瞥,便看见有一个高挑的青绿色身影,正在朝她笔直地冲过来。
跑。
这是她被眼前的现实冲击得一片空白的脑海中,所能产生的唯一念头。她立马调转方向,想要逃离两人的威胁。
「不要随随便便就逃跑哦?」Nif手指一挥,寒冷的冰晶立马从地面蔓延上了Altale的脚踝。Altale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
眼看184就要追上无法移动的Altale,Altale慌乱之中挥舞起了鱼竿。鱼线在空中划出几道涟漪,带下一群耀眼的流星。流星纷纷砸落在184和Nif的身上,扬起浓重的烟尘。Altale趁机用鱼竿打碎了束缚住双脚的冰锁,又全力奔跑起来。
「这几发应该能让他们吃点苦头吧……」这么想着的Altale向后望了一眼,却发现烟雾散尽,那两人却毫发无损地站在原地。
这下麻烦了。
「烟雾弹吗……打在身上不痛不痒的,亏我还费力去防御,这家伙为逃跑还真是拼了命了啊。」Nif扇了扇周围还混有些许烟尘的空气。
「不,恐怕是她跟我们的实力差距太大了。」184分析道,「我去把她追回来,远程支援就拜托Nif你了。」
Nif点点头,将手抬至身前,四周立刻凝结了数十颗匕首般大小的冰晶。它们顷刻间向Altale倾泻而去,仿若要吞噬掉她的猛兽一般。而察觉到危险的Altale,也并没有停下脚步,第二次牵动鱼线勾下一阵流星雨,造成的爆炸将扑来的冰晶尽数抵消。
「——好冷!」然而还是被几粒「漏网之鱼」击中的Altale,感受到的是深入骨髓的寒冷。
——绝望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极寒。
不知这是不是所谓的「第六感」,在爆炸波消失的那一刻,出现在那里的,是攥紧了拳头的184。
「结束了。请乖乖倒下吧。」
不要。
我的旅程明明才刚开始而已。在这里就死掉什么的……
「我不要啊!!!!!!」声嘶力竭喊出这句话的Altale,手中的鱼线,牵引出了一颗巨大的红色流星。下一秒,流星产生的冲击同时震开了Altale和躲闪不及的184,两人双双跌落在地面上。
「184!」看到队友倒地的Nif赶忙跳下断墙,上前查看184的情况。而184像是昏迷了过去,无论他怎么呼喊摇晃,都没有反应。他看向另一边,却发现另一位本该是他对手的少女的状态,更加令他不安。
在一片朦胧的灰雾中,Altale的面容和身形如液体一般地扭曲着,却没有要以此进攻的意思。直觉告诉Nif,比起另一边对手的变化,唤醒自己的搭档才是当务之急。然而,身为「死亡」的代言者,自己本身能使用的法术,不是将生者推入死亡的深渊,就是将已死之人引渡入那条忘川。面对这样的局面,纵使他颤抖着咬紧了牙根,也什么都做不到。
「对不起……」身为冥神的少年低声喃喃自语道。
空气中突然充溢着不安稳的气息。Altale恢复了本来的面貌,重新站起身来,握紧鱼竿准备进行反击。那些本来环绕在她身旁的灰雾,化为尘土纷纷落下。Nif虽然不能确定对面的少女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却还是毅然决然地做好了迎击的准备。
「抱歉,我没有心情陪你玩了。下一击……就把你的骨头连同灵魂一起冻结然后击碎吧。」
>4.
那是少女所爱着的,如漫天钻石一般的星空。
然而她看到了,在这片星空之下随处可见的,落下的炮弹和枪口射出的激光,在蚕食着自己的城市。窜天的火光,甚至掩盖了星辰的光辉。
为什么会这样?
回答她的,只有震耳欲聋的炮火轰鸣声。
不要,快停下。她想呼喊,却发不出声音。
一具尸体从前面被炸毁的的建筑物之中飞出,滚落到她的脚下。她伸出手去,发现自己的双手之中握着的,是不带一丝体温的冰冷双枪——战场上轻便而又完美的杀人工具。
不。我应该……守护这里,守护这座城市,这片星空。
若这是战场……我战斗的理由,一定也是为了这个。
[>记忆数据修复完毕,机能已复原.]
所以我也要,用它来排除面前的敌人。然后……回到我的故乡。
[-Platinum Mode On-]
>5.
Nif诧异地看着眼前的少女,或者说,他的队友。就在他抬起手准备施法的时刻,184那只涂着黑色美甲的右手,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腕。他向下看去,看到的并不是熟悉的齐肩短发,而是如同瀑布一般柔顺的及腰长发。盯着自己的血红眼眸中,也不见往时的温柔与平易,取而代之的,是杀手般的冷酷。
还没等Nif发问,Altale先发制人的流星攻击已经逼近身前。
「184小xin……」虽然抱持着诸多疑问,危急关头,Nif还是本能地想要提醒自己的队友。
「没有威胁,无需回避。」184用淡漠的语调回复,就这样站起身来,挡下了所有的流星,「只是对视野有些影响,无法确定对方的位置。」
「……那就交给我吧。」有了上一次的教训,Nif直接动用直感,将Altale整个禁锢了起来。
万念俱灰的Altale,已经丧失了战斗的意愿,任由冰晶在自己身上肆意生长。当她不得不面对重新站起的184时,她的眼神里,除了讶异,只剩下任人宰割的绝望。
184无言地一步步走近,从手环里拿出双枪,毫不犹豫地将枪口对准了Altale的心脏。
「再见了。」
子弹尽数击穿Altale的身躯,殷红的血色染透了整个冰锁。Altale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一束蓝光从天而降,隔绝了184射向她的子弹。
「已达到伤害最大值。现在开始对落败者进行传送。」又是机械的播报声。话音一落,蓝光便和Altale一同消失不见了。留在原地的,只有仍旧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的Nif,以及似乎变了一个人的184。
184闭起眼睛,似乎因为刚刚的战斗,精神有些恍惚。
「目标丢失,解除战斗状态。」
[-Platinum Mode Off-]
>6.
「突然变成那个样子……Nif是吓到了吗?」走在蓝色回路构成的天桥上,恢复常态的184有些忐忑地问道。
Nif则是干脆地回答:「啊……这么说的话是有点。不过超帅气的!第一次看见这样的184,有这样的队友真是太好了!」
184听到这句话,总算是露出了舒心的笑容。因为连自己也不甚了解,所以她也只是简单地回答了一些关于自己的「白金形态」——Platinum Mode的问题,关于这个机能的来历,184的数据库中也没有可以读取的记录。
Nif话锋一转:「嘛,算了,这种问题想不起来也无所谓吧?不过你倒下的那段时间……倒是真的吓人。」
「是这样吗……?那我之后多注意一点……」
「……我不是这个意思。」Nif低下了头,「只是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跟我的疏忽有关。」
闭上眼睛,脑海中又会浮现出被染成一片赤红的天界,血泊中的Sacred和Stardust Sphere……还有请求自己了结生命的Meteor。在184倒下的那一刻,这段记忆就这样毫无征兆地侵占了自己的大脑。因为自己的疏忽,而让有千丝万缕般联系的大家在眼前消逝,这样的梦魇,差点就在眼前再度重演。
——如果你在这里的话,我就能亲口对你说出一句「抱歉」了。
你会在这里吗?
……Sacred。
184注意到了Nif低落的情绪,摸了摸他的头,走到他面前伸出了手。
「没事的,还有我在。」
Nif迟疑了一下,握住了指引他前进的那只手。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