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金瓶梅》人物系列

“当你想开口批评别人,你要记住,世上不是每个人都像你拥有这些优势。”十九世纪二十年代的美国作家菲茨拉德在他的《了不起的盖茨比》中,写下了这样的句子。十六世纪二十年代,比《了不起的盖茨比》早三百多年的一本《水浒传》的一个女性角色潘金莲,因其淫荡和狠毒,被人钉在道德的耻辱柱上。直至21世纪的今天,冯小钢执导的《我不是潘金莲》电影中,女主人公李雪莲,还会因为丈夫的一句“你就是潘金莲”,打了一辈子官司。

《金瓶梅》中,兰陵笑笑声将这个角色演绎出来,多给了潘金莲七年的生命,让她进入了西门府,让人看到一个真实的、全面的所谓的荡妇形象。

潘金莲——《金瓶梅》人物系列_第1张图片

电视剧《水浒传》中的潘金莲

“我是个不戴头由的男子汉,叮叮当当响的婆娘!拳头上也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马,不是那腲脓血搠不出来的鳖。”

潘金莲勾引武松不成,被武松劝诫,便斩钉截铁的说出了这样豪气的话。可是她,一面说却一面却哭下楼去了。

一个“哭”字,描出了潘金莲的心酸与无奈。自幼生的有些姿色,又聪明伶俐的她,九岁被卖到王招宣府习学弹唱,十五岁,王招宣死了。潘妈妈将她争将出来,卖给了张大户。十八岁,被张大户收用了。主家婆知道了,将金莲百般苦打。张大户知道不容,便不要一文钱,白白的把她嫁给了“三树丁、谷树皮”的武大。张大户有他的打算,早晚还要看觑此女,趁着武大出去,便与金莲厮会。武大知道金莲是他的“行货”,一时撞见,也不声言。

《金瓶梅》的世界里,人人都有自己的算计。因她生的有些姿色,潘妈妈将她卖了两次。张大户收用了她,为了自己方便,把她送给了一点都不般配的武大。武大又岂是真心待她呢,白得了一个漂亮的媳妇,没本钱时,张大户还常常给他本钱叫他做炊饼。

“奴哪世里晦气,却嫁了他!是好苦也!”

嫁给武大,她是那样的不甘心。心高气傲的她,偏偏敌不过命运。她只是任人摆布的棋子罢了。她向张大户抱怨:“普天之下的男子汉都死光了,却叫我嫁给这样的男人。牵着不走,打着倒退,一味噇酒,着紧处却是锥钯也不动。身不满尺的丁树,三分似人,七分似鬼。”

张大户死了,潘金莲和武大被家主婆赶了出来,赁房子住。潘金莲拿出自己的体已钱,叫武大买了一处房子住。

“奴真金子填在土里,他是块高号铜,怎与俺金色比!他本是块顽石,有甚福抱着我的羊脂玉体!好似粪土上长灵芝。”

“叔叔若有意,喝了奴这杯残酒。”

二十五岁的潘金莲遇到了长他三岁的,身材凛凛,相貌堂堂,有千百斤力气的武松。“想这段姻缘却在这里了。”武松拿了铺盖住到他家里,潘金莲“如拾得金宝一般欢喜。”

每日伏侍他,与他烧汤净面,又早齐齐整整安排下饭、炖茶顿饭,欢天喜地伏侍武松。有诗为证:“武松仪表岂风流,嫂嫂淫心不可收。笼络归来家里住,相思常自看衾稠。”

一句”相思常自看衾稠“,仿佛让我们看到了张爱玲《红玫瑰与白玫瑰》中娇蕊对着振保的衣服抽烟的那个画面。“这样又过了两个礼拜,天气骤然暖了,他没穿大衣出去,后来下了两点雨,又觉寒飕飕的,他在午饭的时候赶回来拿大衣,大衣原是挂在穿堂里的衣架上的,却看不见。他寻了半日,着急起来,见起坐间的房门虚掩着,便推门进去,一眼看见他的大衣钩在墙上一张油画的画框上,娇蕊便坐在图画下的沙发上,静静的点着支香烟吸。

振保吃了一惊,连忙退出门去,闪身在一边,忍不住又朝里看了一眼。原来娇蕊并不在抽烟,沙发的扶手上放着只烟灰盘子,她擦亮了火柴,点上一段吸残的烟,看着它烧,缓缓烧到她手指上,烫着了手,她抛掉了,把手送到嘴跟前吹一吹,仿佛很满意似的。他认得那景泰蓝的烟灰盘子就是他屋里那只。”

“他立在玻璃门口,久久看着她,他眼睛里生出泪珠来,因为他和她到底是在一处了,两个人,也有身体,也有心。”这是振保的风情。

武松是道德的化身,正义的化身,武松把手只一推,争些儿把妇人推了一跤。睁起眼来说道:“我武二眼里虽认得嫂嫂,拳头却不认得嫂嫂。”妇人的眼睛哭的红红的。武松搬走了。过了数十日,武松又来家了,潘金莲还抱着一线希望,心里寻思:“莫不这厮想我了?不然却又回来怎的?”

“篱牢犬不入……表壮不如里壮。”武松又以圣人的姿态教育嫂嫂。那妇人听了这话,一点红从耳边起,须臾紫漒了面皮,指着武大骂……一面哭下楼去了。

她的第一次爱情,就这样结束了,如果这也算爱情的话。人们说,《金瓶梅》里是欲望的世界,《金瓶梅》里怎么会有爱情。爱情的表达方式有很多种,对于潘金莲来说,她表达爱情的方式,在茶里、在汤里、在齐齐整整的饭菜里、在酒里,在那炉火里……而她的爱情,消逝在那场大雪里。

“倒不知此人姓甚名谁,何处居住?他若没我情意时,临去也不回头七八遍了。”

“初见帘边,羞涩还留住;再过楼头,款接多欢喜。”

她遇上第二个她喜欢的人。俗话说:“旋的不圆剪的圆。”她没有勾引到武松,却不小心,手里的叉杆打到了路过的西门庆。

当时妇人见了那人生的风流浮浪,语言甜净,更加几分留恋。于潘金莲,是动了春心。于西门庆,不过是又添的一桩风流韵事罢了。隔壁的老王,王婆看在眼里,计在心里。为了十两银子的酬谢,与西门庆定了定挨光计,设了一整套的套路让潘金莲钻。潘金莲被套路了。她也实是自愿。“却说这妇人自从与张大户勾搭,这老儿是软如鼻涕浓如酱的一件东西,几时得个爽利!就是嫁了武大,看官试想,三寸丁的物事,能有多少力量?今番遇到西门庆,风月久惯,本事高强的,如何不喜?”于是,与西门庆每晶做一处,恩情似漆,心意如胶。

郓哥发现了他们的奸情,想从西门庆的身上赚些银子使。于是,跑到王婆的茶坊去兜售他的雪花梨。王婆嫌他碍事,便骂了他。这小孩儿便去激武大。还诓了武大的几钱银子。武大被郓哥一激,顾不得武松临走时的嘱托,“哥哥家里若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直接去捉奸了。被西门庆踢了个窝心脚。怕武松回来事情败露对他们不利,王婆出谋划策,西门庆提供毒药,潘金莲负责实施,成功的毒死了武大。

“我的武大今日已死,我只靠着你做主!不到后来网巾儿打靠后。”

西门庆碰到了手里有一份好钱的孟玉楼,便娶了为妾,燕尔新婚,如胶似膝了。潘金莲每日门儿倚遍,望眼欲穿,也等不来西门庆。打发王婆去寻,小厮也不理她。碰到西门庆的小厮从门口经过,便叫住他,向他询问西门庆的下落。听到西门庆娶孟玉楼的事情,由不得泪珠儿顺着香腮流将下来。长叹一声,对玳安说:”你不知道,我与他从前已往那样恩情,今日如何一旦抛闪了。“止不住眼泪又落下来了。

破费了一根簪子给了王婆,王婆终于把西门庆请来了。西门庆的头上的簪子已经不是她送给他的那个了。西门庆身上多了很多物事,与别人有关的物事。拈酸吃醋了半天,还是献上她为西门庆上寿的礼物。一双玄色锻子鞋;一双挑线香草边阑、松竹梅花岁寒三友酱色缎子护膝;一双纱绿潞绸、水光绢里儿紫线带儿,里面装着排草玫瑰花肚兜儿;一根并头莲瓣簪儿。簪儿上锈着五言四句诗一首,云:”奴有并蒂莲,赠与君关髻。凡事同头上,切勿轻相弃。“

兰陵笑笑声写欲写的张扬,写爱写的隐匿,我们的眼里,只看到欲,看不到一个女人一针针的为心爱的人缝一双鞋,一件肚兜儿,缝一个护膝,那些隐藏在针线里的爱。还有绣在簪儿上的那句”切勿轻相弃。“

武二要回来了,仓促下,潘金莲如愿的嫁给了西门庆做了第五房小妾。

她与命运给她分配的种种不公博奕,这一局,她似乎胜了。她杀了武大,搬去了与西门庆情感之路上的绊脚石。明正言顺的做了西门庆的妾。她是第五房。

上面还有正头娘子吴月娘,二娘李娇儿、三娘孟玉楼、四娘孙雪娥。要在西门府立足,要讨得西门庆的宠爱,还要讨大娘子吴月娘的欢喜。

她小意儿贴恋着月娘,凡事不拿强拿,不动强动,把月娘欢喜的没入脚处。衣服首饰拣心爱的给她。

“明日我往后边坐一会,腾个空儿,你自在房中叫她来,收她便了。”她为了讨西门庆的欢喜,把丫头春梅给西门庆收用了。西门庆听了,欢喜道:“我的儿,你会这般解趣,怎叫我不爱你。”

有来只有新人笑,又谁听到旧人哭。潘金莲做了西门庆的第五房妾,甜蜜不过两月,便被西门庆丢到了一边,西门庆去妓院梳笼李桂姐,半个月不回家。潘金莲会写一首《落梅风》送给西门庆,“黄昏想,白日思,盼杀人多情不至。因为他憔悴死,可怜也绣衾独自!灯将残,人睡也,空留得半窗明月。眠心硬,浑似铁,这凄凉怎捱今夜!

她的情,显然是错付的。西门庆待她,待任何女人,都只当一件玩物,今日宠你,明日自有新宠,转眼便无情。“吩咐带马回去,家中那个淫妇使你来,我这一到家,都打个臭死。”

潘金莲开始与琴童偷情。西门庆兜脸一个耳刮子,把妇人打了一跤。令她脱下衣服,向她那白馥馥的香肌上,颼的一马鞭子来,打的妇人疼痛难忍,眼噙粉泪。“我的哥哥,这一家谁是疼你的?都是露水夫妻,再醮货儿。惟有奴知道你的心,你知道奴的意。”转眼西门庆去了趟妓院,被李桂姐一挑唆,又回又要妇人脱了衣裳,拿来马鞭子抽妇人。接着便要潘金莲剪下一缕头发,去妓女李桂姐那儿献殷勤。

“我的哥哥,这一家谁是疼你的?都是露水夫妻,再醮货儿。惟有奴知道你的心,你知道奴的意。”

“奴凡事依你,只愿你休忘了心肠,随你前边和人好,只休抛闪了奴家!”

烈如潘金莲,在西门庆两番马鞭子的威慑下,服了软了。但她的心,也硬起来了。像春梅说的:“还叫人和你一心一计哩!”

“叫你负心的囚根子死无葬身之地。”

她开始了绝地反击。发现西门庆与李瓶儿的奸情,她以此来要挟西门庆,要西门庆事事听她的。她在花园里与西门庆的女婿陈敬济调情。她步步为营,除掉那些与她争宠的人。

“真个由他,我就不信了!今日与你说的话,我若叫贼奴才淫妇,与西门庆放了第七个老婆,我不喇嘴说,就把潘字倒过来。”她设计陷害了西门庆的新宠宋惠莲。

西门庆又有了新宠,李瓶儿做了西门庆的第六房妾。西门庆又占了王六儿,这个在性事上无所不用其极来迎合西门庆的王六儿。李瓶儿为西门庆生下儿子。西门庆一边与李瓶儿岁月静好,一边与王六儿纵欲幽欢。

又是一个冬天,雪夜。潘金莲独自靠在帏屏上,弹弄着琵琶。纵使有火炉,也觉芙蓉帐里冷,翡翠衾寒。她痴痴的等西门庆到二三更,让春梅去探西门庆有没有回家。西门庆早已到家了,只是往李瓶儿的房里去了。李瓶儿迎着,一面替他拂去身上的雪霰,接了衣服。一面话叙家常。

潘金莲听了,如同心上戳上几把刀子一般,骂了几句负心贼,由不得扑簌簌眼中流下泪来。

她见训养了一只白狮子猫,每日不吃牛肝干鱼,只吃生肉,调养的十分肥壮,害死了李瓶儿的孩子。李瓶儿也命丧黄泉。

自此,她的手上沾上了四条人命。

西门庆在欲望的道路上一路狂奔。包占了郑爱月,勾搭上贲四嫂、林太太、如意儿。潘金莲的情敌,永远赶不尽、杀不绝。唯有忍屈受辱,讨好西门庆。“我的亲亲,你有多少尿,溺在奴口中,替你咽了吧……”西门庆贪欲,终使他精疲力竭。潘金莲为与他欢会,给他吃了两粒胡僧药,骑在他身上,直如喂武大吃药后的情状。

西门庆精尽人亡。正如他起的誓:“我若负了心,就如武大一般。”

“我的哥哥,只怕人不肯容我。”

人之将死,西门庆终于对潘金莲说了最温情的话。”我的冤家,我死后,你姐妹们好好守望着我的灵,休要失散了。“

“我的哥哥,只怕人不肯容我。”

她深知自己走上了末路,她犹如末路狂花。她不管不顾了,她在西门庆灵前与女婿调情,随时随地的与陈敬济偷情。

吴月娘开始对她下手了,先是把她的左膀右臂春梅卖掉,接着把陈敬济赶了出去。又把潘金莲交给王婆发卖。三十二岁的潘金莲像一个“行货”,被王婆领回家,标价一百两银子发卖。

这朵末路狂花,纵情纵欲,仿佛随时都能与人交合。等待被卖的几天功夫,她勾搭上王婆的儿子王潮,晚夕间便在外间与王潮睡。

陈敬济没忘记她,与她起誓。“我暗地里假名托姓,一顶轿子娶了你到家去,咱两个永远团圆,做上个夫妻,有何不可?”王婆要的一百两银子,他出不起,便去酬钱了。

“我这段姻缘还落在他手里。”

武松来了。还是那个相貌堂堂,威风凛凛的武松,出落的胖了,比昔日也更会说话了。潘金莲便把陈敬济的誓抛到了九霄云外。“即是叔叔还要奴家去看管迎儿,招女婿成家,可知好哩。”又浓浓的点了一盅瓜仁泡茶,双手递与武松吃了。“即要娶奴家,叔叔上紧些。”

这武松一面就灵前一手揪着妇人,一 手浇奠了酒,把纸钱点着,说道:“哥哥,你阴魂不远,今日武松与你报仇雪恨。”那妇人见势头不好,才待大叫。被武松向炉内挝了一把香灰,塞在他口,就叫不出来了。然后劈脑揪番在地。那妇人挣扎,把(髟狄)髻簪环都滚落了。武松恐怕她挣扎,先用油靴只顾踢他肋肢,后用两只手去摊开他胸脯,说时迟,那时快,把刀子去妇人白馥馥心窝内只一剜,剜了个血窟窿,那鲜血就冒出来。那妇人就星眸半闪,两只脚只顾登踏。武松口噙着刀子,双手去斡开他胸脯,扎乞的一声,把心肝五脏 生扯下来,血沥沥供养在灵前。后方一刀割下头来,血流满地。

潘金莲以这样决绝的方式,死了。她的一生,纵情纵欲,姿意妄为,也不过想要一个情字。她的生命是热烈的,如鲜花着锦,烈火喷油,终究,不长久。

“你也忒不长俊,要这命做什么?活一百岁杀肉吃!”

"算得着命,算不着行。随他明日街死街埋,路死路埋,倒在洋沟里就是棺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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