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德尔施塔姆:太阳被黑色担架抬走

时间被犁过,玫瑰是泥土。缓缓的

漩涡中,沉重而轻柔的玫瑰,

玫瑰的重与轻编成双重花环。

——曼德尔施塔姆《无题》

{1891年1月15日,俄罗斯诗人曼德尔施塔姆出生}

寒假里重新回到故乡,落脚的那一刻,故乡的味道扑面而来。突然间,我想起了曼德尔施塔姆的诗句,我回到我的城市,熟悉如眼泪,如静脉,如童年的腮腺炎。

1930年,曼德尔施塔姆从阿美尼亚旅行回来也一定和我有着同样的感受。他把人类最原始的悲哀,生命之泉以及对于往事个人化的回忆融合在一起,强烈而直白。阔别许久,他重新回来,彼得堡十二月清冷的风吹散了他身上的灰尘仆仆,白昼短暂,太阳黯淡,现代化的彼得堡多少让他有些迟疑,手中的电话号码和地址,成了他和这座城市惟一的联系。

他记忆里的彼得堡,分明是旧日的模样。

老近卫军士兵衰老得生出青苔,举行阅兵式的广场是一片步兵和骑兵的间作耕地,沙皇出游时站满街道的宫廷警察,就像是些长胡子的红色蜂螂,“像撒下了一把豌豆”。

前来俄国做保姆却盲目自傲的法国姑娘有的是脱臼的世界观,面对新来的孙子而感到手足无措的爷爷和奶奶,就像受到欺负的老鸟一样竖着羽毛。

一个参加时髦音乐会的彼得堡人,像一尾急速游动的鲤鱼,钻进了前厅的大理石冰窟窿,消失在为丝绸和天鹅绒所装备的火热的冰屋里。

而世纪之初的人们就像滚滚的玻璃灯罩下夏日的昆虫,整整一代人都在文学节日的火焰中被烫伤了,烤焦了,戴着隐喻的玫瑰花环。

凡是第一次遇到曼德尔施塔姆的人,都会觉得他是一个最轻浮的、甚至不会思考的人,实际上,曼德尔施塔姆很会工作,他不是在桌子上写诗,而是在莫斯科或者列宁格勒的大街上,在克里米亚、格鲁吉亚、亚美尼亚的群山中写。

他谈到但丁时说:“阿利吉耶里写诗时踏遍了意大利的羊肠小道,磨破了多少平底鞋啊。”这句话也同样适用于他。

曼德尔施塔姆是白银时代的诗人,尾随着普希金、莱蒙托夫、屠格列夫的黄金时代。只是曼德尔施塔姆并没有师承那一代人的诗歌传统,他最终却是以一位阿克梅派诗人的身份崛起于诗坛。

在他出席的一次会议上,有人问他,什么是阿克梅主义,他回答:就是对世界文化的眷念。

这位不懂得人情世故的诗人,一生都执着于探索生存的本质和时间的重构,他用诗歌构建起凝重的雕塑感和冷峻的格调,却丝毫抵挡不了现实生活里的暴风雪。

他醉酒撕毁了勃柳姆金的逮捕证,被迫离开了莫斯科,为了捍卫妻子而扇过托尔斯泰一个耳光,在斯大林执政时期,写下“我们生活着,感受不到脚下的国家……”这样的句子。在那个年代里,一个人因为要活得纯粹真实,也要付出代价。

逃亡或流浪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或许就是诗人的命运。曼德尔施塔姆一生都注定如此。他1928年被迫离开了莫斯科,1934年被流放到沃罗涅日,1938年被放逐到西伯利亚,最后葬身于俄罗斯广阔的荒原之上。

而早在1920年的秋天,当他误被白军抓获时,曼德尔施塔姆就向着他们,也向着那时的俄国大声地预言过:“快放我出去,我天生不是坐牢的。”

是的,没有什么能够绑住诗歌的灵魂,与世隔绝不能,流离失所不能,巨大改变带来的落差更不能。尽管有朋友的百般营救和帮助,但曼德尔施塔姆仍然重蹈覆辙,逃亡和流放成了他的生活。一个有使命感的人是注定要受苦的,注定要与外在的命运抗争。

他选择了孤独而又决绝地站在了专制时代的对立面,要以自身的实践穿越历史的逻辑。

在这贫困的时代,诗人何为?

荷尔德林在其哀歌《面包和葡萄酒》中给出了答案,

他们是酒神神圣的祭司,在神圣的黑夜之中,走遍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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