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大寒夜喽”我看了看这雪，自言自语道。

  我支起红泥小火炉，给自己烫了壶酒，这酒还是初春的时候在山下买的，几文钱的清酒，入口倒也绵长。

  两碗酒下咽，暖了暖身子，我靠在小炉边打了个呵欠，恍惚间听见有人在唱“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采薇是我邻家的姑娘，美目盼兮，巧笑倩兮。从小一起长大，说是青梅竹马也不为过。小时候与她玩过家家的游戏，我总是一本正经告诉她:“采薇，我日后一定要讨你做娘子。”她转身将手里的小石子朝我一丢，嗔道:“谁要做你娘子？”长大后我帮家里料理农事，打田里经过，恰好碰到她去给她爹娘送饭，总是笑着同我打招呼。她一笑，真真是眼颦春山，眉蹙秋波，笑声仿佛叫醒了漫山的杜鹃，我一见就喜欢了好多年。

  慢慢长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爹娘说要给我指一门亲事，我一听急了眼，心想任是哪家姑娘也比不上她，谁知爹娘中意的儿媳正是她。麦子未熟的初秋时节，我迎了采薇过门。屋后几亩薄田，我们过的恩爱和睦。晴天我在屋后挑水浇园或上山砍柴，回家后她就做好了热腾腾的饭菜，雨天难得休息，我们就翻出前几日新晒的茶叶煎茶，茅檐下水如泻，沾衣未觉。光阴这般缓缓流淌，不久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我们没甚文化，不求他大富大贵，只希望这孩子能一生平安顺遂，就给他取名平安。平安生的聪明伶俐，我与采薇看着他一日日长大，眼里心底都是说不出的欢喜。

  平安平安，平平安安，谁知终是未能如愿。

  平安十七岁那年，山下打起了仗，官兵上山来征丁，平安硬是被抓了去。当时我正在林子里砍柴，背着一捆柴回家时只见采薇紧紧抓着柴扉哭号。我欲寻回平安，可这漫山遍野哪还有官兵的影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起初平安还来过几封信，可渐渐却没了消息。山下的战事终于了结，采薇日日盼着平安归家，四季的衣裳做了不知多少件，最终却等来了平安的一具骸骨，染血的战衣。

  我将平安葬在了山上。

  采薇终日神情恍惚，食不下咽，我眼见她一天天消瘦下去，花白的鬓角让我万分的心痛。终是有一天，采薇病倒了，我请了山下的大夫来看，大夫都说是常年忧思郁结心底，药石无医。我想，她这是要随平安去了。采薇临走那晚，抓着我的手断断续续的说，我这一生，像是一场梦，你要好好活下去……好好活下去。

  我把采薇与平安葬在一处，只希望自己百年后能与他们团聚。

  我卖了山上的房屋和那几亩田地，置了一只小船，平日里渡个船，换钱买点酒，也捕鱼下山去卖。经常有人问我的年纪，可这山中四季流转我也不知过了多少年。

  一阵冷风吹开了船帘把我惊醒，我摸了摸酒碗还是温热的。轻笑自己又做了一场梦，可我回望这一生，却真的像是一场梦啊。常有渡河的客人笑我是看破了红尘，当年我安葬采薇和平安时也以为自己是看破了红尘，后来才明白，红尘之事纷扰不休何其多，我一直身处其中，跌宕坎坷，半生风雪。看破红尘又能如何？

  我翻出鱼竿，裹好棉衣戴上斗笠，坐到了船头。三冬江上，飒飒寒霜，漫漫朔雪，我不过是个渔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