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小说《无法悲伤》(四五):残酒未醒欲莽行

送走大元的女人,莲的心绪莫名其妙地烦乱,绣花错了针脚还刺伤指头。她明白一对农家邻居的添子之喜跟自己毫不相干,可隐约间又觉和她不能一点牵连也没有,至少在大元心里的女人影子她比菊还深刻,没自己促成,他们恐怕婚事都没办哩。

大元和菊结婚,莲从来认为是桩好事今天也没怀疑动摇过。她避开了浑身血性的青年汉子某种不现实的热情,重要的是不让大元娘阴沉多疑的眼珠再老盯着她了。伴随轻松解脱而来的是孤寂空虚,好在有对当年恋爱和婚后感情的回忆支撑,她的精神才没有垮塌下来。年轻守寡的日子对一个情感细腻丰富的女人来说是极大悲哀,莲慢慢熬受着就有点活泛的念头也带浓厚灰色。

“女先生呢,菊女子有喜啦,全靠送子娘娘保佑哟!我们蔡家接上香火,也有你女先生照护哟。”

大元娘多皱的面皮上浮着少见的笑容,整个人乐得东倒西偏好像头重脚轻,她一手端碗咸菜一手捧两个鸡蛋,径直进了莲的寝室,以往她连门坎也不跨的,生怕两个寡妇一起霉气。

莲赶快丢下童装接住她:“大婶,该我给你道喜呢,咋反过来了呀?”

老妇人兴头正高:“女先生莫客气,那么金贵的白糖都送我家菊女子啰,婶娘这点小礼也不肯收吗?”

女教师只好收下咸菜和鸡蛋,大元娘的咸菜又脆又辣又香在巴人村很有名气,可那股气味骚扰得她心里乱糟糟的。

“女先生,你看菊女子肚里娃娃是男的还女的?”

“我不懂这个,大婶,新社会了生男生女都一样嘛。”

“才不一样呢!传香火男的才行啊,我们山里人在乎这个哩。刚才我还求观音菩萨开恩,看在寡妇吃苦遭罪上,给我们蔡家一个胯裆里长雀雀的孙子啊。”

她的表情正经得滑稽,莲不觉好笑,一股淡淡的苦味又在心房漫开来,只好说:

“大婶,你这么心诚,菩萨会开恩的。”

“哎哟,有女先生这句话,我就欢喜啰!做满月酒,请你坐上席。”

大元娘啥时离开的,心烦意乱的莲居然不知道,平静下来不想再做针线活,抓起那两个鸡蛋看了一会儿,烧火炒了两碗蛋炒饭算是她和女儿的晚餐。

修文回县城学习新文件去了,工作组的年轻组员们懒散起来,一连几天巴人村的夜晚恢复了昔日的宁谧祥和,似乎天上的星星也明亮清晰了许多。这种安静正合莲的心愿和习性,她多年来已经适应,不料今夜反而想听到闹哄哄的声响,否则她会失眠。如此心态到底从何而起,她不大明白,一种模糊不清的企盼在脑际时隐时现。

灰蓝夜色铺天盖地涂染山野,后坡老林中喧闹的雀鸟声渐渐低哑消失,巴人村静若灰蓝深谷,偶尔的狗叫也像从遥远的山外传来一样,点缀着这半透明的沉寂。

“啪啦!——”

一个土瓷碗破碎的声音在这样的静夜异常响亮,它果然应验了莲的预感和企盼。接着是大元的粗声吼叫:“妈的,大人都养不活,还养鬼的个娃娃哟!”随即是菊压抑的哭声和妇人喋喋不休的抱怨。

为怀娃娃的事,大元和媳妇、母亲吵嘴了,这是必然发生的事情,它真的出现莲又不安了,暗责自己心底里竟有如此坏念头,难道她对大元的好感中还掺杂了别的情绪么?她断然摇头否认,在压抑体内某种渴望时心潮间浮现过修文,也没有那个身子强健头脑简单山村汉子的影儿。此刻他却在碎碗声哭泣声抱怨声中走向自己,莲紧张地等待,额头冒出一层毛毛热汗。

“女先生,”一张瘪干得像面具似的脸伸进窗口,莲受惊地呆望着她,大元娘阴沉地说,“我那儿子中了邪,一桩喜事也胡闹,求你劝劝他,他只听你的。”

莲看看女儿熟睡的脸蛋,在柔和的煤油灯光下尤其红润可爱。她站起来,对闪动着女巫般冷白目光的女人说:“屋里讲话怕惊醒小菁,你叫大元到后坡去吧,我在麦草垛子边等他。”

女人又困惑又迟疑,眼睛更冷更白。

莲说:“大婶放心,大元会对菊和他们的娃娃好的。”

女人盯着她古怪地笑了,那笑令人不寒而栗,莲却承受住了,平静地目送她瘦黑的身影。

几个麦草垛子排列在院子背后的坡坎上,夜色中如几座圆形的小茅屋,老远便能闻到浓烈的气味。一弯鹅黄新月挂在深蓝天角,把淡若轻烟的月光洒遍老林坡地和麦垛,有蛐蛐轻轻嘶叫在灌木杂草丛间。莲深吸着山野的凉气来平息心里的波动,结婚后的大元和先前毕竟不同了,她没有说服他的把握,却又不答应他母亲不行。年轻守寡的女人往往被动,莲再次感受到这一点,带委屈的酸楚又浮在鼻翼。她忍不住朝丈夫坟地那边看一眼,红石坡一片昏蒙,那土堆的轮廓也露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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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老师,……”

随着郁闷的嗡声,莲闻到一股刺鼻酒气,大元朝麦草垛子走来,站得离她很近,逼出了她压在心头的一股躁热,浑身不大自在了。

她柔声道:“大元,菊有了娃娃是一家人的大喜事,你却生气砸碗,叫菊咋想,你娘咋想呢?我也想不通,和菊成家以后你都好好的,偏到这个时候闹性子,叫全村社员,工作组同志咋看?”

大元说:“管他们咋看,反正我跟菊过日子不痛快!有了娃娃更不痛快。”

莲说:“男人爱图个痛快,大元,你要咋才痛快?”

她提出这个问题就有点后悔,不该刺伤或刺激他,惹出麻烦怎么办呢?她相信自己在大元心目中的威信,可他在暗处盯着她的样子又让她不安和担忧。

“跟你才痛快!”大元说出这句话,又朝她走近一步,身上的热气她都感觉到了。

莲退一步靠在草垛上,尽可能轻松地说:“大元,你又胡思乱想了。我不是有意伤你的心,跟我一起你没法过日子,想想看,一个读了许多书到过大城市的女人,跟一个只晓得出力气干活的男人生活一起,不光个性习惯相差太远连话不投机哩。大元,我不怪你那样对我,可你对菊不好太不应该了。”

大元说:“我不管,只对你好,要咋个都行。”

“大元!……”莲有点生气了,声音却严厉不起来。

健壮的汉子跨前一步,伸出粗圆胳膊拥住她,厚实的身子就把她压在松软清香的麦草垛子上了。莲没有用力挣扎,身体被男人紧紧挤压时有种酥麻的感觉流遍全身,潜伏心角的欲望也不由自主地放肆。她很恼恨自己,牙齿把嘴皮咬痛了仍无法抑制升腾的欲潮,她觉得整个身子在瘫软中又湿润又火热。

男人的粗糙大手在她腰间鲁莽地撕解裤带的刹那,她好不容易从牙缝中挤出一句:

“大元,你想害我么?”

他的手像遭到电击一般弹开,接着人也爬起来,抱着头蹲在草垛一角哭丧道:“我这家伙太坏了,太坏了……”

莲身上一阵轻松,心头怅然若失,她仰面望着天边那片月牙儿,许久一动不动。如果汉子再扑过来,她会一句话不说了。可再也没有动静,她撑起身子慢慢摘去粘在头发上的草屑,喃喃道:

“大元,你一点不坏只是有点憨。回家吧,菊在等你呢。”

“嗯!”大元站起来挪着沉缓的步子往坡下走,每一下像踩在女人绵软的心上全身不由一颤。

院子一角的灯光亮着,两个女人在不安地等大元归家。莲仍站在麦草垛子的阴影下,回味方才被年轻壮实汉子拥抱挤压时身心骚动的感觉,怀疑自己坠入了一个永难解脱的梦魇里。

她发自内心的叹息给麦草垛子一下吸去,一片坡地复归宁静,鹅黄的新月明亮多了。

未完待续……

本文选自田雁宁的文学小说《无法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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