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月第一人》：狂欢背后的那个男人

《登月第一人》，达米恩·查泽雷，2018

回顾Damien Chazelle的前两部电影，《爆裂鼓手》和《爱乐之城》都执着于人生道路上对理想的渴望，理想指引下的Andrew隐忍薄发，现实压迫下的Seb卸下浪漫，音乐是二人理想的起点，亦是终点。《爆裂鼓手》的理想实现专注本质的修炼，《爱乐之城》的理想在于外部的实现，一内一外，Damien Chazelle用本能的音乐嗅觉调出了梦想指引下的倔强与浪漫。

《爆裂鼓手》剧照

威尼斯电影节的开幕片《登月第一人》涉及的太空题材与爵士甚至音乐相距甚远，但Damien依然有办法贯彻自己对音乐的执念：“双子星计划”的船体对接，平缓、欢快、绕梁的交响之音无疑致敬了《2001太空漫游》里“蓝色多瑙河”的太空进行时；需要模拟气场的时候，电子琴或钢琴轮番上阵，在对话之外构筑了音乐语言；登月旅程从开始到登陆，环绕着运动电影里常见的在高潮背后交响与现代打击的混合乐章。《登月第一人》的画外音乐依然惊艳。

尼尔·阿姆斯特朗，登月第一人，除此之外，在人类历史洪流中，几乎不存在其他认知点，近乎历史符号的地位对于人物传记类电影来说并不是好事，这意味着拆解人物的依据缺失，安排的场面增加，有落入凑满时长、刻意营造、人物依旧立不住的极大可能。《登月第一人》在仅有历史符号的情况下，也逃不过“安排”的痕迹。围绕着克莱尔·芙伊的家庭戏脱离于登月主题但也与阿姆斯特朗息息相关，而过早失去小女儿则成了专注阿姆斯特朗人物厚度的关键一环。

宇航员带着什么样的私人物品进入太空是需要报备的，填写阿波罗11号另外两人携带物品的文件被公开但尼尔的文件却无法找到。当阿姆斯特朗和奥尔德林月球漫步的时候，休斯顿一度检测到尼尔每分钟180下的心跳频次，但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由此，一个经过设计却堪称年度最佳之一的场景诞生于尼尔在月球上的短暂定格。

尼尔在环形山面前丢下女儿的手链，在月球上完成了对女儿离去的最终释怀，那一刻，尼尔找到了长久以来一直寻觅的宁静，死寂的月球表面是阿姆斯特朗心灵的终极净土，太多的牺牲、太多的伪装、太多的身不由己终于全部褪去，留下的只是单纯的思念与温情，镜头中，释然的脸庞透过镜片变得清晰，家庭温馨的闪过，一如《爱乐之城》最后的平行蒙太奇，诉说着理想的弱化、浪漫的可能，也昭示着子女、爱人、家庭的永恒。

家庭向对人物的投射，疏离中夹杂着浪漫，但在人类历史进程中登月终究是一个标志性事件，光是从家庭角度去看待它是极度片面的，Chazelle的解搆主义便是以个人为中心，从心理、家庭、社会探讨这段历史，而最具看点的毫无疑问是人物心理。

愈是广袤的空空如也，愈发能激发人物内心深层的恐惧，越是离地球越远，越是没有安全感，而冷战的太空禁赛则深入了这样的不安全感，尤其一定程度忽视质量追求速度带来的无畏牺牲，电影里，宇航员的呼吸近在咫尺，进入船舱更像是奔赴将生死置之事外的战场，影片的航空部分似乎在诠释灾难，这点《地心引力》做到过，《登月第一人》也在明明白白地展示这个逻辑。

每一次出征，是推动太空事业向前的一步，但这一小步，在当时，浸透了多少的血与泪，每个宇航员都处在一个尴尬的处境上，国家政治需要你战斗，逼迫着你前进，但你知道，前进的代价太过沉重。于个人，退一步海阔天空；于国家，没有退路。自由意志败于政治权利，个人情感抑制于集体荣誉。所以，本质上，Chazelle仿佛让观众看到了嵌入在登月事件背后的自由主义诉求，这是在一所学校或一座城市通过两个人的对抗或破碎无法感知的。由此，《登月第一人》的政治性被打开，登月的意义到底在哪，我们选择登月，仅仅是因为它困难吗?

电视里，肯尼迪的演讲在登月成功后反复播放，而对政治中心的展示都是间接的从社会媒介里获悉，有别于个人，政治直观层面的缺席产生间离，间离了个人与国家的价值导向，从个人视角看待国家政治，两者间的矛盾暴露的更为彻底。

被美国国内媒体痛批的没有插国旗的月球场景毫无疑问是以个人价值为导向的高潮，Chazelle选择用个人情节放弃具有集体性质的行为，这是对登月背后的政治意义某种程度上的无视。

但Chazelle是在表达对登月背后社会意义的不认可并在加以批判吗?如果这样，主攻明年奥斯卡的《登月第一人》显然在铤而走险。影片的最后，尼尔与夫人隔着玻璃窗，在隔物触碰的瞬间影片戛然而止，影片始于尼尔的理想、高潮于个人的情节、止于家庭的团圆，个人情感贯穿始终。政治，像是小插曲，出现在第三人称视角中，出现在电视节目中，出现在音乐润色的控诉中，总是试图保持客观的距离。

不可否认，《登月第一人》将登月的消极面放开，个人、社会维度都在对消极面进行阐释，通过之前两部片对刻画人物十分成功的经历，Damien Chazelle的第三部长片依然是聚焦个人的，引申出的情感与温情仍然具有悲剧性质但也足够绚烂，而将个人意志置于历史漩涡中，政治与个人的矛盾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激化，至于Chazelle是否通过尼尔·阿姆斯特朗这个历史人物对这段历史的意义持否定态度，这似乎太过狭隘了。

《登月第一人》仅仅是关于尼尔·阿姆斯特朗的影片，政府制造狂欢的背后是那个男人的百感交集，电影通过那段时间尼尔的所见所为所感，丰满了一个历史人物。虽然跳脱了音乐文本，Damien Chazelle似乎成型了自己的风格，音乐、拼搏、浪漫、理想是绕不开的关键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