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暑假,父母工作忙,我和哥哥都会在爷爷家住上一段时间,日经月累,认识了一帮镇上的小伙伴,每天大家聚在一起打打牌,踢踢球,或者偶尔搞一些恶作剧,玩的不亦乐乎。可十四岁那年夏天,一只猫的到来惊扰了我们平静的生活。
黑白相间的毛色,微微发胖的体型,两只浑圆的大眼睛,一只橘黄色,一只泛着淡淡的墨绿,像极了小时候玩的玻璃弹球。那天我们聚在大梁家的屋棚下乘凉,边啃西瓜边打牌,这只猫便试探着走到了门前。我们正玩的激烈,谁也没有注意它,烈日灼灼,它便躺在地上晒起了太阳。过了一会儿,猫大概是渴了,冲我们喵喵叫了两声,大梁看它一眼,把桌上剩的半块西瓜撇给了它,猫低头嗅了嗅,便没头没脸地吃了起来。
我看着样子可爱,想上去摸摸它,哥哥一把抓住了我,“别碰,挠你。”我有点害怕地缩回了手,但心里并不觉得它会伤害我。
此后隔三差五,这只猫就来凑我们的热闹,我们手头有什么吃的,都会分给它一点,有时吃开心了,它便叫嚷着还要,有时闻出味道怪异,便厌弃地走开了。无聊时它会趴在我们脚边小憩,开心时它会围着我们不停地转圈,熟了之后,大梁干脆抱起它,冲它做着鬼脸,猫既不反抗,也不配合,只是四处张望着想再找些吃的填饱肚子。
“估计是个流浪猫,大梁这么喜欢,不如把它留下吧。”
“得了吧,我妈肯定不让。”
“哎,阿泉,要不养你爷爷那?”
“啊?这个……我说了不算啊。”我怯生生地说。
哥哥说:“我们在这呆不长,照顾不了的。”
收养猫的事陷入僵局,被暂时搁置下来,恰逢哥哥的生日临近,爸爸便带我们回县城住了几天。等再回来时,我迫不及待地想见那只猫,顾不得到爷爷家打声招呼,立刻拽着哥哥奔大梁家去了,当我兴冲冲地看到大梁时,他却很平静地告诉我:猫死了。
“怎么会?”
“今天上午的事。”
“谁干的?”
“我,”大梁把头转过去,紧了紧手臂上的纱布,“还有老段,一鸣,我们几个一起弄死的。”
由于凑不齐人打牌,这几天他们一直在逗猫,可猫变得高冷起来,就是不让他们靠近,上午大梁捏着猫的尾巴把它拎了起来,猫急了,狠狠地抓了他一把,大梁胳膊上瞬间几条血淋淋的红印。气急败坏的大梁顾不得伤口,让老段一鸣赶紧堵住猫的去路。猫跑的不快,被一鸣用石块打个正着,趴在地上颤抖,大梁怒骂着上去就是一脚,猫擦着地面飞出去好几米。它不停地哀嚎着,却站不起来了,大梁拿起带血的石块,对准猫的脑袋一下,两下……
“熊玩意儿这两天犯病,就是不让人碰,我让老段拿吃的诱它,好不容易才逮到,结果就给我挠一大口子,你说气人不!妈的,畜生就是畜生!”
“猫呢?”哥哥问。
“扔西边土坡了。”
我和哥哥奔土坡而去,路上我很想哭,可又觉得丢人,天太热,正是中午太阳最毒辣的时候,我们去看一具猫的尸体,怎么想都是不合情理的事。
猫安静地躺在那儿,眼睛还睁着,一只橘黄,一只墨绿,直勾勾盯着我看。
哥哥蹲下来,汗珠滴到泥土里,过了许久,擤了把鼻子,抹了抹脸。
“哥,猫不是有九条命吗,怎么这么容易就被抓到了。”
哥哥指着猫凸起的小腹,“她怀孕了,所以不让人靠近,她在保护宝宝。”
我的胸腔堵的厉害,蒸腾的气流憋的人难以呼吸。
“我们……我们把它埋了吧。”
“不了,”哥哥说,“还是火葬吧。”
接近四十度的高温下,我和哥哥刨出一个坑,将猫放在铺好的干草堆中,然后盖上捡来的枯枝干柴废报纸,点起火来。
一只生灵在襁褓中安然睡去。
路边两只野猫嗅到气味,垂涎三尺想把烤熟的肉分而啖之。
晚上我做了噩梦,梦到一双猫的眼睛,那眼神里透出的不是愤恨,不是乞求,而是疑惑,它不断地逼问我,我却无法回答。
当我惊醒后,看到哥哥默然地坐在床沿。
“你睡吧,我睡不着。”
第二天吃过午饭,哥哥拉起我就要出门。
“去哪啊?”
“去猎猫。”
于是你会看到,骄阳似火的夏日正午,两个不睡觉的孩子在大街上东跑西蹿,手中拿着大大小小的砖块,看见猫就打,而且要追出好几条胡同,不给猫喘息的机会。
动物不该再相信人类,不让它们尝到切肤之痛,它们是不会记住的。
哥哥用一晚上的时间,想出了最决绝的办法,要想活命,就离我们远一点吧。
猎猫行动很有成效,一周过后,镇上再也见不到闲庭信步的流浪猫了。
我问哥哥:世间那么多镇子,每个镇子有那么多流浪猫,我们要打到什么时候啊?
没等哥哥给我答案,我就长大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还是能梦到那双充满疑惑的眼睛,一只橘黄,一只墨绿。是我们做的不够吗?还是我们做的再多,也换不来你的原谅了?
七年过去了,我没有喂过流浪的动物,甚至不曾给他们一个好脸色,我怕他们一旦选择了相信,我便成了万劫不复的罪人。
“哥,如果我们当时在场,那只猫还会死吗?”
“会。”
炎炎烈日拷打在心上,烙成伤疤,此生难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