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菜情思

文/周晨曦  

        朋友自黄河南岸的达拉滩来看我，带一身乡间的泥土气，还带来一筐鲜嫩碧绿的苦菜。苦菜是那里地道的特产，碱滩上、田埂边，俯拾皆是。对于我，苦菜已是久违之物了。见到它，我心中不觉一动。凑近鼻子，一股略带苦涩的清香沁人心脾。它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一样，牵出我多少缱绻不尽的情思……

        我插队的时候，就住在达拉滩西部的苦菜湾里。那年月，在那块瘠薄而贫穷的土地上，除了人，就数这苦菜的生命顽强了，它扎根于泥土，长势茂盛，几乎占据了所有未被开垦的土地。春雨过后，苦菜遍地而生。绿油油的叶片，肥厚而稠密，几乎笼盖了整个滩地，即使风雨斫伤了它，它也信念不死，仍会萌生。白生生的乳汁，在它的条条绿色的叶脉里欢欣地溢流，它用从根系上吸收来的营养，滋润着片片绿叶。金灿灿的小黄花，耀人眼目，散发出阵阵诱人的清香，招惹来许多蜜蜂和彩蝶……

        土里刨食的人们是不会轻意摈弃大地的任何一种赏赐的，更何况这能够充饥的饱含乳汁的苦菜呢。遭年馑的时候，苦菜是人们度荒的主食。每年春上，鲜嫩的苦菜倍受人们的青睐，不是山药蛋丝拌苦菜，便是凉调苦莱就捞饭，吃起来清爽适口。除了人食之外，苦菜喂猪长膘快，喂鸡生蛋多。

        在滩上，娃娃们是掏苦菜的“主力军”。这些十来八岁的娃娃，都会唱这样一段儿歌：“三月三，苦菜芽芽钻出滩；三月九，苦菜苗苗绿油油”。可见，苦菜长得多么勤快。确实，这苦菜有雨无雨都长，土厚土薄都长，自自然然，凄凄苦苦，平平凡凡，倔倔强强。每年阳春三月，苦菜长起来的时候，娃娃们总是每人胳膊弯里挎一只红柳箩头，手中拿一把掏菜铲铲，成群结队地到村外掏苦菜。茂密的苦菜使他们不须费多大劲便能很快掏满箩头。贪玩的娃娃们，常常把塞满苦菜的箩头放在树荫下，然后在野滩里猫腰低头，瞅准那些在苦菜上活蹦乱跳的“苦菜牛牛”，碱呀，捉呀，耍个没完。想不到，这苦菜还养育了那么多幼小红亮、惹人喜欢的虫子。娃娃们看到阳婆快落了，便不再玩耍，又将各自掏下的苦菜冲洗干净，拿回家去。

        我对苦菜也有特殊的感情。有一年遭了灾，队里分的粮食不够半年吃，我便也加入了那支庞大的掏苦菜的队伍。将掏回来的苦菜拣好洗净，先放人开水锅里焯一下，再投到冷水盆里漂一下，然后攥掉苦水，便能食用，与玉米面和在一起能蒸窝头，同山药蛋烧在一起能做烩菜。对于饥肠辘辘的人来说，这窝头，这烩菜，不能不说是一种美味可口的果腹之食。那个时候，乡亲们日子过得寒苦，凉拌苦菜只捏进几粒盐，再无其它调料。然而，只要将盛有凉拌苦菜的盆罐放在热炕头上焐上一夜，这苦菜花便有了一种和酸粥一样的味道，不仅吃起来酸溜溜的十分爽口，而且还能打凉泄火，健脾和胃。后来，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但我和乡亲们一样，仍然保留着春上吃苦莱的习惯，所不同的是，凉拌苦菜讲究了一些，调上了城里买来的香油、椒油或花生油，还要洒几粒味精……

        这就是我记忆中苦莱的价值。它寻常一般，质朴无华，如同我的乡亲们一样。这些年来，我住在城里，城里没有苦菜，可我常常想起苦菜，也想吃到苦菜。我觉得，苦菜虽苦，却苦得清香，苦得爽口，苦得别有一番风味。如今，餐桌上的菜肴，甜、酸、咸、辣皆备，唯独缺苦，令人遗憾。五味不全，会影响味觉健康和食欲正常。生活好了，人们有时忘记了苦。无苦难知甜，我常常这样对孩子讲，但孩子似乎无动于衷。唉，人还是需要吃点苦啊！

        真想不到，滩上的朋友来看我，竟还给我带来一框子苦菜。惊喜之余，立即让妻子将苦菜下锅焯出，凉调一盘，端上餐桌。就上苦莱喝酒，确实有滋有味。我想，这苦菜，完全可以摆上高级宴席，登上大雅之堂，定会受到人们的青睐。因为，苦菜常食能健身治病。它既无农药污染，营养价值又高，含有维生素C、 核黄素、硫胺素、胡罗卜素、尼古酸、钙、磷、铁、脂肪、蛋白质等十几种营养物质，具有生津止渴、健脾行气、消积化食、清心败火、解毒散瘀、解暑除烦、强心抑菌等特殊功效，确属一种良药佳品。其实，人类在漫长的历史过程中早就认识到苦菜 的价值。诗经中的“采绿”、“采蓝”、“采菲”、“采薇”等，就是描写包括苦菜在内的野菜的。我国历代有不少著作都对苦菜的食用和药用价值作过记述。明代的《救荒本草》中还详尽地记述了苦菜的产地、形态、性味及其食用方法。

        人是自然的一部分。在物质文明发展较快的今天，人们自会产生一种回归自然的社会心态。山珍海味吃腻了，吃点野味野菜便会感到格外可口惬意。从灯红酒绿、车水马龙的都市到清新素朴、恬适宁静的乡村，是会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的。

        吃着朋友送来的苦菜，我真想立刻去到黄河岸边那个令人情牵梦绕的苦菜湾，瞧一瞧那青翠欲滴的苦莱苗，看一看那些朴实无华的乡亲们……                                    

                          1992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