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白之桃花浅渊(三十一)双生子

数月前,鬼君离镜终喜得麟儿,因感激白浅曾出手相救的恩义,离镜特地骑着火麒麟来至昆仑虚脚下,将一株含苞待放的寒月芙蕖献了过来。这寒月芙蕖是鬼族独有的稀罕物,一旦花开千年不败,弥足珍贵,天下统共也没几株,当年若水之战鬼族元气大伤以后,就曾进献一株寒月芙蕖给老天君示弱。

白浅觉得自己身子不便,无意与离镜碰面,不过却答应将这株寒月芙蕖留了下来。

这两年间,墨渊逐渐扩展了桃林木屋的规模,完善了周边设施,将沿着溪流的栈道延伸得更远,并在几幢木屋合抱的中间蓄起了一个池子,池边布上了几大块嶙峋奇石,不失为一处美景。白浅觉得,池子中央还须栽种些花卉,如今放进去这个寒月芙蕖,正好合适。历经了春夏两季,芙蕖终于绽放开来,硕大的花朵不仅摇曳多姿,而且幽香袭人,多闻一闻,还有宁神之效。

自从怀上仙胎以来,昆仑虚的仙鹤特别温驯乖巧,但凡白浅住在山上,每日的清晨与黄昏,鹤群必定环绕着后山盘旋上十几圈后,再陆续散开。初始白浅不解,墨渊便解释道,最初昆仑虚上的仙鹤均由母神亲自喂养,几十万年下来延续了一代又一代,不仅象征着吉祥,也极有灵性,想来它们应该是知晓了,很快就要有新的小主人诞生,才会自行选择这种祥和欢庆的仪式。

白浅闻言,沉思了一阵子,墨渊还当她回忆着少年时与仙鹤打架的事,孰料她沉思过后,却蓦地对他展颜一笑,“果然是这样,那我就彻底放心了。”

墨渊略感诧异,轻抚着她追问,“放心?浅儿在担心什么?”

“当然是...关于子嗣的传承。”白浅两手搂住他脖颈,仰头看他,“原先我担心你不认夜华,是因为我的缘故,可如今听你这么一说,才知道昆仑虚的真正主人,从来便只有你一个,果然没有骗我。那夜华出生之时,我可从来没听说过,咱们昆仑虚上的仙鹤曾经翩翩飞过,更别说一飞就是两三年了。”

墨渊这才明白,她嘴上不说,可心里一直放不下,纠结于夜华算不算他弟弟一事。“傻丫头,”他心疼的抱着她,“你担心来担心去的,何不直接来问我?再说了,如今这里的主人可不只我一个,还有你,以及肚子里我们的孩子。”

“双生子?”白真不敢置信地看着折颜,“你说,小五怀的是...双生子?”

“嗯,错不了。”折颜肯定的点头。

“哇,这...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啊!”嘴上虽这样说,可白真觉得不可思议,从来双生仙胎能面世的极少,远古神祗流传至今,存世的几乎就没有双生子的,如今,他从折颜复杂的表情当中看出了隐忧,不免暗暗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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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渊此前已有所忧虑,此刻不跟他们拐弯抹角,直截了当问了出来。“怎么?可有什么妨碍?”

“呃...”折颜欲言又止,犹豫片刻后微微摇了摇头,“眼下尚没有什么不妥,只是要...格外小心些。”

墨渊听着愣了一下,默默望向榻上沉沉睡着的白浅,将她纤柔的手紧紧握在了掌中......

狐帝夫妇收到了消息,第一时间赶来昆仑虚。正殿之中,狐后顾不得客套与礼节,一把拉住折颜问,“你同我说实话,浅浅她,到底会不会有问题?”

折颜将她按下,尽量笑得和煦,“你先不要着急,容我慢慢和你们说清楚。”

白止搂过了妻子,“好,你说。”

“但凡生育仙胎,哪个会没点风险?便是当年生小五时,也遇到难产,还颇费了点周折。”折颜看狐帝点头,便继续说,“至于小五如今怀的这一胎,因是双生子,风险自然更大一些,但也无须太过担心,我叫真真通知你们来的目的,便是想要大家一起商量商量。”

“商量什么?”狐帝夫妇异口同声地问。

折颜朝殿外瞥了一眼, “别急,等墨渊来了再说。”

因为服用了折颜特地配的药方,白浅这两天尤其嗜睡,按折颜的说法,刚好将前些日子不得安眠的亏空给补上,可墨渊仍觉不大放心,多数时候都守在榻旁。知会狐帝前来的缘由,折颜已提前跟墨渊与白真说过了,此刻他们面对着白止夫妇,各自心情忐忑。

“墨渊,是你先说,还是我来?”得到墨渊示意后,折颜捋了捋袖子,“好,那我一并说了吧。这事呢,须得从小五历上神劫讲起......”

待折颜讲完,狐帝夫妇才知悉,原来白浅封印擎苍后失踪了数年,其实是化作凡人在外头流落,及至最后遇上夜华的那几年,才是她真正劫难的开始。

“浅浅她...”狐后痛心地直掉眼泪,“怎么从来没对我们提过?若知道她当日乃是跳了诛仙台,还是拖着那样虚弱的身子,无论如何,务必是要强按着她,精心调理个二三十年才行,再不济,出嫁前也该好好的补养补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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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帝一边安抚着妻子,一边重重地叹息,“我们自己养出的女儿,打小便是如此执拗的性子,哪里就会听你劝呢?快别伤心了,好在她如今就在跟前,一切尚能补救,还是来听听折颜怎么说吧。”

“白止兄说得很对,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如今最要紧的,便是小五腹中竟有两个仙胎,他们灵气太盛,又都不大安份,彼此间时常较着劲儿,故而母体被折腾得不轻。过去那两年里,尚有墨渊渡她点儿仙力维持,倒也算平顺,眼下却有些压不住了,才会叫她吃不下睡不稳的,连仙元都开始有凌乱衰败之相。这样子的话,后面的三个月将很难熬,越拖得久,怕生产时连力气都没了,会极凶险。”

狐后忙抹了把眼泪,问道,“那如何是好?你必定是有法子的,对吧?”

“办法自然是有,但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折颜看了眼墨渊,“并且我提的这个法子,可能会产生一些后果,也是需要跟你们说清楚的。”

白真心急的推了他一把,“哎呀,你痛痛快快全说出来,什么后果不后果的,大家再商量呗。”

“好好好,我提议的法子便是,不要再坐等三个月了,直接催产吧。”

“啊?”在场诸位面面相觑,这个法子倒是没怎么听说过,可他们亦没有出言反驳,默默地等待着折颜讲下去。

“我知道一个古老神族催产的配方,其中再名贵的材料我都能寻到,唯独还差一味,”折颜郑重的望着狐后,“那便是你的血,而且要足够多,才能最大限度的减低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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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狐后有所反应,白真抢着说,“不能要阿娘的血,用我的吧,随便多少都随你。”

折颜苦笑了一下,“的的确确只能用你阿娘的,因为她不仅是小五的生身母亲,而且在七万多年前,还渡给了小五半生修为,只有用这样的血为媒,才能有效果。”

“可是...”

“别再争啦!就用我的。”狐后不容置疑的一锤定音,“为了浅浅,还有两个外孙,便是豁出性命也没二话,何况只是区区几碗血呢?你们放心,好歹我也还是上神之躯,有折颜在,出不了什么岔子。”

墨渊自然感激万分,对狐后深深施礼,狐帝却一把扶住了他,“你也别忙着道谢,浅浅肚子里那倆小子太顽皮了,等生出来,可得好好教训教训,小屁股就等着挨揍吧。”

他说得一本正经,把大家都逗乐了,但白真却没忘了,“折颜,你还没说,那后果是什么呢?严重不严重?”

闻言,折颜敛了笑意,“严重不严重的,那要视乎你们怎么看了。”他叹口气,“如若采取这样的法子催产,有违天道自然,必须你们几位以法力护持。可用血为媒,难免会有所反噬,因为你们青丘一脉都是纯粹的九尾狐血统,不会有什么影响,但别的,却不好说。”

墨渊听了心里一动,大约明白折颜所指,“既然狐帝一家都没影响,那么受其影响的,大约便只能是......那个可怜的孩子了。”

虽然狐帝夫妇及折颜均有意将此事瞒着白浅,可墨渊却有不同的看法。“她除了是女儿与妻子的身份外,也是一位母亲,有权作出她自己的决定。”

于是,众人商议后觉得,由狐后出面对她坦然告知,比较合适。

而白浅听了后,半晌无语。狐后也不催促,只静静地搂住了自己的宝贝闺女。

过了片刻,白浅微微动了动身子,语气轻轻的,“阿娘,那个孩子名叫阿离。”

“唔,听说了。”

“他,是无辜的,我连他一眼都没见过,对他有些愧疚。”

“阿娘明白。”狐后叹息,“那时是凡人虽只是十月怀胎但怀生也都不易,哪能没有感情呢,你也是没法子。”

“折颜有没有说,最坏的结果会是什么?”

“这...”狐后略有些犹豫,根据折颜所说,生阿离时是历天劫,白浅被封印了仙身只是普通的凡人,只有夜华的血脉胎儿的仙元并不完整,没有九尾狐的血脉护体,又没有上古神族庇护,何况他如今才三百多岁,一旦遭反噬,想必承受不起,极有可能会夭折。可这些话若对白浅实说了,又担心她不会同意采纳催产的法子,再拖延下去更不好收拾。

“浅浅,阿娘晓得你在担心什么,可你自己也该知道,如今肚子里还有倆孩子,而且快出世了,他们...才是你与墨渊的子嗣,也是父神母神的血脉。如今你的身体,以及胎儿的安全是最最要紧的。”狐后咬咬牙,“即便会有些不如人意的结果,你且把它当做老天的安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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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浅闻言潸然泪下,她又何尝不知道,即便是神仙,同样也会面临痛苦的断舍离。“阿娘,"她神色黯然地垂首,不想让狐后看见她落泪,“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只是...如果以后能将阿离留下来的话,我能放心些。”

“好,阿娘答应你,会和你阿爹他们好好商量,尽量护佑那个孩子。”便在此时,狐后心里起了个意念,虽说是历劫,但自家女儿毕竟受尽了委屈,不跟天君那一家子讨个说法,她心里实在是过不去那个坎。她怜惜的抚着白浅的肚子,“眼下你什么都别操心了,就听折颜的吧,好好调养几天,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就好。”

自从三年前将大部分政事交到太子手中以后,天君颐养天年的愿望更为迫切。他想着自己父君皓德在位七万年,在远古神祗应劫时没能躲过去,大约便是过于操劳的缘故。而如今安坐在太辰宫的东华帝君,退位都已经十几万年了,却还活得好好的,叫他好生羡慕。眼见得自己精神体力越来越不济,天君在凌霄殿中坐得颇不是滋味,深怕下一回天劫来临时,即刻会灰飞烟灭。

“央错,太子夜华的婚事,你和乐胥商量得如何了?”被迫退掉与青丘的婚约后,太子的亲事成为了当务之急,天君多番催促,可还是没能有个满意的结果。

“回禀天君,我们不敢怠慢,一直都在物色当中,可是夜华他...”

想到夜华铁青的脸色及冰冷的眼神,央错犹自心有余悸。他虽说是太子生父,但如今夜华重权在握,政务打理得游刃有余,即便是天君大位,也随时能取而代之,在择太子妃的大事上,不得不考虑他本人的意愿,否则,之前有个血淋淋的教训已摆在那里。

对于夜华的态度,天君亦有所察,但今非昔比了,想要像从前那般挟制太子,已非易事。“你只管先将人选拟好,待我与你母后商量过了,会择机跟夜华挑明的。”他觉得届时由天后出面来劝说,效果应该会好很多。

“儿臣遵旨。”央错诺诺地应了,才想起一桩奇事。“天君,近日昆仑虚竟破天荒的封山了,已经持续了数日。儿臣派人打探过,听说即便是昆仑虚嫡传弟子,也不清楚是什么原因。”

“哦?”天君不免疑虑,他苦苦思索了一下,昆仑虚作为自古以来的神族圣地,似乎还从未有过封山这等大事。“太辰宫中的那位,会不会知道点消息呢?”

“呃...确实是儿臣疏忽了,这便去向帝君当面请教。”

天君灵机一动,“等等,还是本君亲自去吧。”平常东华帝君在天宫中独来独往,交情算不上亲厚,可如今他倒觉得,多走动一下未尝不是好事。

可是,没等天君双脚挪下龙椅,忽然间狂风大作,吹得殿门砰砰作响,紧接着一阵阵磅礴的钟声由远及近,直传到他耳边,振聋发聩。天君慌乱地叫起来,“这...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央错仔细听了一会儿,突然心惊,“似乎是来自昆仑虚的钟声,难道有什么大事发生啦?”

他搀扶着天君急急步出殿外,父子二人一齐望着昆仑虚的方向,钟声仍在耳畔萦绕不绝。

焦急的等待了片刻,便有值守的仙官飞奔而至,“禀...禀天君,今日巳时一刻,昆仑虚上惊现祥瑞,先是金光万道笼罩了方圆八百里,继而十二方位钟鼎齐鸣,伴随着四海翻腾。据司礼星君监测,这应当是父神母神后裔降生的兆示。”

天君闻言惊讶地后退了半步,“要照这么说,是战神...有后啦?”

后来,很快便证实,墨渊与白浅的双生子顺利降世,四海八荒同庆大喜!

瞥了眼妻子黯然的神色,再看向她手腕上留下的那道口子,白止心疼得紧,便又转头甩给我脸色,“哎,我说折颜,你不是拍着胸脯,说我女儿很快就会醒的吗?这都几天过去了,可如今浅浅还躺在清虚洞里,你究竟哪句话靠点谱儿啊?”

这数日里,白止每日至少对我发难好几回,我也疲于解释,“白止兄,我敢向你保证,你女儿确实没有凶险,只是生产以后元气耗损大些,睡上几天也是寻常。”话虽如此,但眼见得三日已过,我也渐渐有些坐不住了。

“不怪折颜,毕竟他也尽力了。”狐后历来比白止善解人意,“有墨渊陪在浅浅身边,我总归是放心的。”

但愿如此!

其实没人比我更清楚,墨渊不过是掩饰得好些,他衣不解带,守在自己往常闭关的山洞里,任凭我如何劝说,愣是不肯离开白浅半步。“我说墨渊,不会连你也不相信我吧?别怪我讲话难听,你这个小娘子半死不活落在我手里的次数,可不止一两回了,我见得比你多,她不是都有惊无险地挺过来了吗?”

许是我这番“气急败坏”的话叫他有所触动,终于肯正色看我,可他眼睛里头的落寞却令人心酸。“非是不信你,我也晓得你用心。你说得对,浅儿是为我拼命了许多回,可每回受伤,我大多不在她身边。这些年她太苦太累了,如今便是多睡些日子,好好歇歇,又有什么打紧呢?我能一直陪着她,却是极大的福气。”

墨渊一席话叫我唏嘘,顶天立地如他,亦有英雄气短的时候。“你若能这么想,倒也没错,白浅从小贪睡,却难得让她睡个够,眼下便是多睡几日也无妨。唉…”我叹口气,递过去一个小壶,“可谁叫我是你的兄长呢,总见不得你受苦,喏,快拿去吧。”

他略显愕然,接过来问,“此为何物?”

“你后山木屋池子里的寒月芙蕖啊,可是个不可多得的稀罕物事,我每日辰时不到,便将那花瓣花蕊上的晨露采集起来,整整七日,才得了这么一小壶。这寒月芙蕖的秋露对神仙产后亏损补益尤甚,最能安稳躁动的元神,你每隔一个时辰,就喂白浅喝下几小口,且看看效果如何。”

数日以来,昆仑墟闹出了石破天惊的大动静,各种祥瑞之兆层出不穷,可依旧没有解封,尚无任何消息正式对外宣布。想必四海八荒极度关注的同时,也会引发各种猜测甚至流言纷纷,可惜我眼下分身乏术,外界的揣测有留言一概不得而知。

而此刻那曾经豪言要狠揍小家伙屁股的狐帝白止帝君,正两手各搂着一个小外孙,凑到狐后跟前。直笑的合不拢嘴。“夫人,来你再给我说一说,看看这小哥俩究竟哪个是阿圆,哪个是阿满?”

狐后微笑着叹口气,轻言细语的埋怨着,“亏你还替他们俩取的这么个不雅不俗的小名,瞧瞧你这记性,我再提醒一遍这小圆的右手腕有颗不大起眼的红痣,小满可没有都听清楚啦?”

白止呵呵地笑着,“唔,这一回应该要记住,再不能把小圆小满哥俩给混了。”

我看着这一幕,忍不住与真真相视而笑,其实不这着做外公的记性不好,一胎双生,本来就长得无甚差别,对着两个完全一模一样粉嘟嘟的小团子,还真不大好分辨,白止兄,圆满虽好,可你也不要总把抱在手上,这抱习惯了可不大好。来吧,放到摇篮里面,你再看仔细一些。省的下回还是搞反了。

真真也在一边跟着劝,对呀,阿爹你抱了那么久,也该累了,换我来抱抱。

“不累不累。”白止连连摇头,我又没老,哪能如此不济!再说咱们家这对双生宝太珍贵讨喜了,我还就愿意天天抱着,看俩小家伙睡得多香啊!你们好好瞧瞧,咋长得那么好看呢,比真真和浅浅小时候还要漂亮。

白真似乎不怎么爱听这话,“我都十几万岁了,怎能拿来跟这两个刚出世的奶娃娃比么?不过话虽有些无奈,可白真瞧着自己俩外孙,眼神里也充满欢喜的,“俩臭小子还真是怪了,你别看他们现在睡的香,可只要一放进摇篮里,不多久准会醒,醒了便要各自闹腾,小哥俩互相较劲似的,一个比一个闹得厉害,真拿他们没办法。”

“大概是他们初初离了娘胎,还没有习惯吧。”狐后靠在白止身上,爱怜地打量着俩外孙,轻轻叹息,“本来就没有足月,能够平平安安降世,已然很幸运了。可是咱们浅浅就受了大罪。”狐后心疼自己女儿仙途坎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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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后,已是隆冬时节,我竟在十里桃林内迎来了一位贵客,虽说有些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

“折颜上神,冒昧打扰了,请您见谅。”这话出自那位雍容华贵的天后娘娘,自然叫人不好反驳。

“哪里哪里,承蒙娘娘不弃,愿意屈尊莅临我的陋居,实乃我的荣幸。”

照例我是该客套几句,何况天后这次轻车简从忽然造访,想必会有事相求,断然不是为了赏花而来。“许多年未见,娘娘依然是光彩照人,丝毫不减当年啊。”

其实这位天后原是天君的表姐,她嫁入天宫便忙于生儿育女,更兼主持后宫诸事,漫长岁月里劳心劳力的帮衬着丈夫,容颜已日渐沧桑。幸而她还保持着头脑清醒,颇有些自知之明, “本宫早已当不起上神谬赞了。本宫自知修为浅薄,精力不济,这些年确实大不如前,也甚少出宫行走。可能也正是因为如此,致使我们彼此的关系大为疏远了,本宫深感不安呐。”

“娘娘言重了。”我淡笑着扫了一圈,此刻陪在天后身边的那位,依稀记得是她的大儿媳妇,后头跟着的仙官及宫娥等,统共也只有几十个,全然不像当年那个浩大的阵仗,立时勾起了我的一点好奇心。

“我自己尚且都记不清退隐多久了,而今不过就是一介闲散神仙,哪来的什么亲亲疏疏?我只期望能安稳度日罢了。”

这位天后有别于她的丈夫,在审时度势方面颇有自己的见地,当即委婉地说,“本宫知道,近些年九重天对上神确有怠慢之处,小辈们行事不周,本宫替你们给您赔不是,请上神莫要跟他们一般见识。”

我其实不晓得,她话里的“小辈们”都涵盖了哪些,可若按辈分,她便是唤我一声“祖宗”,我也是完全当得起的。不过如今这情形,我若不大度一些,倒显得为难了她似的。

“娘娘多虑啦!我这人最善于忘忧,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我这方小小的桃林,素来装不下太多是非恩怨,至于那些过去的事嘛,也早都忘了。”

天后闻言释然,马上转入主题,“今日不请自来,实是有事相求。听说近日,狐帝将为两位小外孙举办百日宴,邀请的宾客都悉数收到了请柬,可...我们一家却不在其列,就想向上神打听一下,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我早有推测,她约莫正是为此而来的,便讶然道,“为了这个呀!不过就是给俩娃娃搞个小小的聚会嘛,怎好大张旗鼓地惊动天宫呢。何况墨渊本来嫌麻烦,不想操办的,可狐帝呢,先是说让青丘按着家宴的规格来弄,后来又说不如再请上几位老朋友,墨渊也就叫了几个老朋友,就昆仑虚派了几张请柬邀来青丘吃饭。可来来去去的,无非就是些走动得近的亲朋挚友聚一聚,不是什么要紧事儿,娘娘大可不必想太多。”

天后勉强笑了笑,“此番父神血脉得以延续,理应四海八荒同贺,对九重天而言,更是桩大喜事,虽说要从简,但天君又焉能失礼呢?本宫是担心,为着从前那些事,狐帝就此与我们生分,断了两族的情谊便不好了。”

她从座上略欠了欠身子,“还请折颜上神为天君说合一下,美言几句,借这个契机解开彼此间的误会吧。”

我微微一笑,“若真的有什么误会,由娘娘亲自出面,找狐后解释清楚了,岂不更好?否则,有些话传来传去的,容易叫人觉得诚意不足。”

“上神说得极是。”天后似乎有些犹豫,“我原也希望能有幸拜会狐后,只怕......”

“怕碰钉子?”我打了个哈哈,“不会,狐后一向宽容大度,定会顾念两族颜面的。我倒是可以替娘娘带句话给她,如若娘娘不辞辛苦,愿意明日再来一趟,估计便能与她碰面了。”

“上神是说,在您这里会晤?”天后略一思索,“如此甚好!多谢上神成全,本宫便明日再来叨扰了。”

既然已说定了,我便摆出预备送客的架势,可那位大皇子妃突然上前深深一福,脸上的神情颇有些凄苦,“上神,乐胥还有一事恳求。”

乐胥所求之事,本当也在我意料中,可听她讲述起小天孙阿离的近况,心情却很沉重。“不急,你可以慢慢说。”

话说阿离自生下来以后,随即遭逢极大变故。在夜华沉睡的那些年里,他一直由乐胥照管着,虽极为用心,可惜先天不足,一直没能养成个健壮的身子骨,隔三差五的就要病一场,在格外看重天赋的天君眼里,想必对这个小重孙也不会太多予以关注。

后来阿离回到夜华身边,悉心照料下身体才刚要好些,没料到,月前却突发了一种怪病,每当入夜就呼吸困难心口疼痛,求医问药却屡屡无效,小小的身板越发瘦弱不堪。为此,夜华几乎急疯了,勒令药王限期找出对症的药方。

药王经不起他如此逼迫,无奈之下,只好跑到天君跟前哭诉,刚巧东华帝君也在。东华断言,通常这般年岁的小神仙极易夭折,若实在没法子了,便叫抱来我的十里桃林碰碰运气。

“我儿夜华也去求过自己的师父慈航真人,真人说此乃应劫之兆,可阿离尚且如此年幼,倘若真的遇上了天劫,他...他可能躲得过?”

乐胥说来声泪俱下,天后也跟着深锁了眉头,“稚子何其无辜!上神,请您发发善心,看能否尽量帮帮这可怜的孩儿。”

我心里有数,左右望了望,“阿离呢?”

“夜华怕这一路上颠簸,不放心妾身将阿离抱来,他说若是上神肯施以援手,能否...请上神亲身去一趟洗梧宫?”

我闻此言,脑中一阵恍惚,与其说,夜华不忍心叫阿离受路途颠簸,我反倒觉得,他大概是不放心本上神我吧?

如此一想,我语气便有些不悦,“他好大的架子!我虽然略懂点医术,可也不敢说能包治百病,既然他信不过我,不想带阿离来诊治,那就另请高明好了。”

“不不不,夜华绝对没有这个意思。”乐胥一听慌了神,当即矮身施礼,“请上神见谅,是...是妾身言辞不周,方才的表达有误。妾身即刻便回去,马上将阿离带过来,务必请上神眷顾这孩子。”

我不欲太过为难她,遂缓了缓脸色,“若真心想请我瞧瞧这病症,也不必急于一时,横竖明日,你们天后娘娘还要来与狐后会晤,索性就一起带过来吧。”

那乐胥自然是忙不迭地道谢,我却负手望天,“我也仅能尽力而为,至于与这孩子有没有这个缘分,只能是看天意了。”

天后忙道,“本宫明白,所谓尽人事、听天命,冥冥中一切皆有定数,再勉强亦是徒劳。”

我约莫掂量一下,转身对她们说,“有关年幼的孩儿如何渡劫方面,明日尽可向狐后虚心讨教一二,须知她统共养育了五个,个个都极其出色,论起碰到的问题及应对的方略,或许她经验比我丰富得多……”

离这不太远的青丘狐狸洞,白浅对十里桃林中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她只管沉浸在初为人母的喜悦当中。经墨渊精心照顾了她数月,脸色已日渐恢复红润,考虑到冬季的青丘气候宜人,出了月子不久。他及两个儿子便随同墨渊回了娘家。

白浅边逗弄着两个小儿子,边微笑道,唔,我们的孩子确实长得乖巧可爱。真想看看他们长大后会是怎样的形容。

不是都说女肖父儿肖母吗?依我看小圆小满即便长大了,模样也该是不差的。墨渊这是靠过来,带着一脸温柔,“像他们的母亲更好看。”

可是男孩子光长得好看也不行,譬如打架时,一张好看的脸就不及一双漂亮的拳头有用。

墨渊听了笑而不语,脸上淡然的笑容似乎意味着,他的儿子生来便应该会打架似的。

过了一会儿,白浅又拉着他的手摇了摇,双生子确实忒有意思,若是哪一个哭闹起来,另一个也非要跟着一起哭,或许他们自己尚且还不清楚要哭什么,你说好笑不?

墨渊凝眸看她,嘴角的笑更深,哪里可笑?想当初你同子阑一起上山拜师,不是也争着抢着要当师兄吗?

“阿渊!”白浅拖长了声音,娇嗔的斜了他一眼。正说儿子呢,怎的就扯出我当年丑事?再说了我与子阑,跟阿圆和阿满能一样吗?

是不一样,可道理差不多。

白浅转了转眼睛,如此说来,这小哥俩莫不是怕吃了亏?也对,俗话说会哭的孩子有奶吃,不是没有道理的。

墨渊搂过她不盈一握的芊芊细腰,心里的既欢喜又无奈,由始至终,白浅一双眼睛只盯着两个儿子轮流打转,都没怎么正眼看过自己。“浅儿,你跟他们也玩累了,让他们自己玩一会儿,要不然让凤九将他们带去晒晒太阳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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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却见叠风跟在迷谷后头走了进来。

迷谷,凤九呢?

姑姑,凤九一早便跟孤后去了桃林,她说要帮忙多搬点酒。

哦,难怪今日洞里安静了些,阿爹呢?也一起去了么?

迷谷摇摇头,“没有狐帝和上神领着族中子弟,进山里围猎去了,说是过两日的宴会正用得着。”

“嚯,由他去吧,你抱两位小殿下去洞门口晒太阳。让我和师父跟大师兄说说话。”

迷谷眉开眼笑领了命,屁颠屁颠的提着两个摇篮走出去,叠风追在后头多看了几眼,才又依依不舍地拜倒在墨渊跟前,师父弟子有个不请之情。

“起来说吧。”

“师弟们纷纷托了我来说情,都觉得青丘既然举办百日宴,是个万万年不遇的大喜庆,岂能缺了我们昆仑虚的十几个弟子呢?”

墨渊颇有些头痛,开始他本来无意要开这个百日宴。只是不想拂了狐帝的兴致,可一旦点了头,麻烦事儿便接踵而至,从宴席规模到宾客名单,甚至待客菜肴及酒水等等。狐帝都会拉上他一起津津乐道,而他却不得不耐着性子陪着。

“怎么你们也想要凑这个热闹?”

叠风一向最守规矩,此刻见墨渊皱了眉,不禁心里发怵,为难地搓着两手。

“又是那子阑带头起哄,撺掇着大师兄来讨这个人情吧?”

白浅主动出面替叠风解了围,“我以前也说过,往后师兄们尽可随意往来我青丘,就当是自己家里一样,不必过于拘束。况且青丘狐族一贯低调,做礼历来不张请帖,八荒仙者有意皆来,无空不做勉强,想来都可以。只我们昆仑虚送了请柬,邀了些师父的老好友。”

她笑盈盈的瞥了墨渊一眼,“阿渊,叠风他们来了,那全都是送上门来帮忙干活的,可不算是宾客哟。”

“好,按浅儿说的,那便由子阑留守昆仑虚,其他的想来就来吧。”

叠风立时如释重负,“谢谢师父!谢谢师娘!”

白浅却想象着子阑垂头丧气的沮丧模样,偷偷地掩嘴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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