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了，”玉翎把炒好的菜装盘放上桌。“把东西收起来吧。”
中恺合上电脑，身子往后一仰，松弛地长舒一口气：“对了，还没顾上问你，这几天怎么样？累不累？”
“无非是听课，不累，好像又回到了读书那时候，”玉翎解下身上的围裙。
“时间表排得很满吧，我看你的手机大多数时间都关着。”
“嗯，”玉翎转过身去盛饭，再拿筷子，不自觉地回避正视他的眼睛。
“今天这道滑蛋牛肉炒得不错，”中恺吃了一口，浑然不觉她的神色有异。“你不在家这几天，王涓涓来过。他们那栋房子挂牌出售，清理出很多杂物。她搬了好几个箱子过来，说是暂时放在我们家地下室，和你打过招呼的。”
“是，我知道。谁帮她搬啊，你和章明？”
“还有赵明中、李文韬也都过来帮忙。也许赵明中和韩悦会把他们这栋房子买下来。”
“韩悦他们的绿卡也快拿到了，照理说应该买房子，”玉翎并不觉得太意外。不过，她停下了筷子。“赵明中国内的那一摊子真的不管了？”
“他在国内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各方面都上了轨道，手下也有一帮得力的人，用不着他整天盯着。韩悦说现在国内不少企业计划走出来向海外发展，叫他利用自己在美国的资源，为这些企业牵线搭桥。”
“韩悦才是真正的女强人，有魄力有眼光有干劲，”玉翎吃完了饭，起身给自己的茶杯续上水。 “像赵明中这样的人，既熟悉美国市场的运作规则，又具备中国人的文化背景和社会关系，正好趴下来做桥梁。”
“是啊，客观上为祖国建设作贡献，主观上也是为自己，一举两得。”
“我前几天还在想，不知道涓涓煞费苦心侍弄出来花园要落在什么人手里呢。这下好了，移交给韩悦，以后你们打球玩牌也更方便了。” 玉翎喝了一口茶，想想又问：“那章明以后怎么办？”
“租个地方先住着呗，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的，还能怎么办？” 说话间中恺也吃完了。 “像我们这样的，和平共处，才是那种可以在一起到很老很老的夫妻，是吧？”
玉翎手中的茶杯冷不丁地一歪，被洒出来几滴热茶微微烫了一下手指。她用力甩甩手，掐断了这个话题，问中恺道：“呃，你们今天晚上准备到谁家打牌？”
中恺笑笑：“不去了，今天在家里陪你。”
“陪我？”玉翎错愕。“今天太阳从哪边出来的？”
“呃，你出去了这么多天，我今晚当然要在家陪你，不打牌。”
“往常你出差一去好几天，回到家只要听见牌友招呼，立刻放下行李飞车出去，没见留在家里陪我啊。”玉翎歪着脑袋想想，旋即点头：“——啊，我明白了。”
“嗯？”
“我来帮你数一数吧——”玉翎似笑非笑，把手伸到他面前，掰着指头：“喏，章明自觉尴尬，不和你们混了；阿施忙着谈恋爱，赵明中没回来，拢共剩下韩悦、李文韬和你三个人，牌搭子好像不够？”
中恺笑起来，轻打一下她的双手：“我说你就不能装得糊涂一点儿？知不知道世界上最可怕的就是‘认真’二字？”他站起来，顺势一带，把她也拽起来，半拥半拉地走向客厅。“不管怎么说，我今晚上不出去是事实，对吧？来来，你坐着看电视，我去给你切水果。今晚我全程伺候你，这总可以了吧？”
玉翎无可无不可，倒进客厅的沙发里倚着扶手和靠枕斜躺下。中恺把影碟放进去，《后宫∙甄嬛传》第四集，她也就盯着屏幕开始看起来。
中恺回到厨房去洗洗切切，不一会儿端过来一盘淡青色的哈密瓜，配着红色的草莓和白色的奶油。屏幕上正演到皇上龙体不适，太监送上药来，皇子们围着劝他喝，他只是摆手。这时候宠妃袅袅婷婷地踱进来，亲手端起墨玉的药碗，瞅着皇帝只说了一句“把药喝了吧”，皇上二话不说就把那碗药喝干了。
“到底是女人说话比儿子管用，”中恺在玉翎身旁坐下，把叉子递给她。
“那当然，再了不起的男人也还是男人。”玉翎叉起一个大草莓裹满奶油，放进嘴里。“女人是自己的，儿子终归是别的女人的。”
“咦，你还有这高见？我从前怎么不知道？”
“都说女人心是海底针。我要是什么都让你看穿了，岂不枉为女人？！”
“哦。那你说说看，”中恺空闲的右手轻抚玉翎的颈项。“还有什么是我没看穿的？”
他无意地一问，让玉翎的心陡然一沉，掩饰地扭捏：“哎呀，别闹！我要看电视！”
“你尽管看你的电视……”他挤过来搂住她。
玉翎欠身伸出叉子，又去叉草莓，佯装完全不明白他这些动作的意图。一边继续嘟囔：“到紧要关头了，好好看电视……”
“好好，看电视，”见她似乎不在状态，中恺便不再勉强。云雨之事，固然是婚姻形态中应有的一部分，却向来并非他所重点关注的内容。只要玉翎能开心自在地和他在同一个屋檐下长相厮守，床上那档子事的有与无，在他看来无关宏旨。
电视机屏幕上，年轻的妃子给伏案终宵的皇帝送上亲手烹制的点心，令冷心冷面的皇帝很感动……中恺一手搂着玉翎的肩膀，另一只手伸出去，也叉起一个草莓放进嘴里。
第十二章
玉翎一觉醒来，只听得外面的鸟儿啁啁啾啾。晨光透过厚重的窗帘，染上墙壁的淡淡光线泛着一点粉粉的颜色。软软的被子是温暖的，丝绸睡裙裹着她的身体，让她只觉得倦意依然沉重。
翻了一个身，身旁是平躺着的中恺，呼吸均匀沉稳。这是她的丈夫，是想要和她一起慢慢变老很多次的丈夫。而她的心已经游离出了这一辈子的婚姻，她这一次会不会和他一起变老？感伤突如其来，玉翎把头挪进他的肩窝里。
她的动作把中恺弄醒了。他侧过头去蹭了蹭她的脑袋，闭着眼睛说：“还早呢，再睡一会儿。”
“嗯，”玉翎答应着，在他的声音里背转身，觉得喉咙涩涩地堵起来。
电话铃声此时的乍然响起格外突兀。玉翎接起来，那头是阿施清脆响亮的声音。“懒虫！你还在睡觉啊？都九点半了！”
“今天是星期六……我还没睡够。”
“翎子！”阿施明快的声音变得迟疑。“你在哭吗？怎么了？”
“没有，”玉翎迅速调整自己的情绪。“我只是没睡够。”
“你这辈子永远睡不够！”阿施释然了。“孟繁星今天有空，我们想去皇朝吃早茶，要不要一起去？”
“孟繁星”这三个字，让玉翎陡然真正清醒。她转过头，睁大眼睛询问地看着中恺。阿施那大嗓门，她知道他肯定也听清楚每一个字了。
果然，中恺也醒了，浑然不觉玉翎的异样，他一笑：“那就起来吧，看在有饭局的份上。”
于是玉翎对着电话回答：“好吧，一会儿在皇朝见。”
中恺在枕头上伸了一个懒腰：“我还真想看看那孟繁星到底是何等样人物。”
皇朝是附近一家颇有名气的粤菜馆。周末的早上，有自助餐，也供应早茶，宽敞的品字形大厅人满为患。玉翎和中恺走进去，阿施和孟繁星坐在大庭广众之间，直起腰来向他们招手，面前已经摆着三、四道点心了。
“饿了，等不及你们，先吃了，”阿施容光焕发，给孟繁星和中恺作介绍。
孟繁星站起来，右手拿起白瓷的茶壶，左手轻按着壶盖，殷勤地给他们斟上茶。十指细长，动作极其斯文：“这是菊花茶。不知道你们喜欢喝什么，要不要另外点？”
“听玉翎说，您是在美国出生的。怎么讲得一口北京话？”中恺问孟繁星。
“家母是地道的北京人。我外祖父母家中，大家都讲北京话。我从小被长辈们训练出来了，”孟繁星颔首微笑，脸上一对酒窝若隐若现。
“我们家客厅里的那幅国画山水，就是孟伯母送的，”玉翎对中恺道。“孟伯母和蔼端庄，风度好得不得了。”
“风度？”孟繁星坐下来，微微摇头。“我母亲一向把自己维持得很好，那种风度，对她的家人来说是压力很大的。我倒宁愿她的仪表装扮不要那么无懈可击，像阿施，爽朗奔放，才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这是真看到方若施小姐的好处了，”玉翎转头看着阿施笑。“我说过你不必等到鸡皮鹤发的吧，是不是？”
“是、是！你未卜先知，”阿施笑着弯下腰，从椅边拿起一个纸袋来：“看看这个。”
玉翎接过来打开一看，那是一件浅灰色雪纺纱的连身洋装，镶着同色缎子宽边的V字领，两边隆起小小的一点泡泡袖，上身比较宽松，到腰际以下突然收紧，两条宽宽的腰带在后面打成一个大大蝴蝶结。款式简单，却不单调，既有复古的元素，又不失时尚的细节。她忍不住惊叹：“这么漂亮！孟繁星的新春夏设计？”
“不，”孟繁星端起茶杯喝一口。“这是阿施的主意，专门为你设计的。”
玉翎受宠若惊，眼珠子几乎要掉出来：“真的？太谢谢了！”
“还专门为她设计？！”中恺对着阿施摇头。“有这个比着，我还怎么给她买礼物啊？”
“还好意思说！你有多久没给她买过礼物了？！听着，我来告诉你！”阿施抿着嘴笑，一边比划着。“喏，你看，这儿，V字领吧，配Chanel 那条‘Acronyms’项链最合适不过，翎子上回在第五大道上看中的。正好，给她作生日礼物。”
“Acronyms！Chanel！”中恺吐一下舌头。“她可没有你那么奢侈，是不是，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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