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藤斋”砚边随笔

“石藤斋”砚边随笔(一)

“石藤”赋

古来文人之居者,或居市、或居乡、或居山。居山者得自然之性灵,而其心时有离索之困;居乡者沐炊烟霜露之幽境,而其心偶患悲愁茅屋之苦;居市者接庙堂之气象,而其心常因钟鼓熙攘自失心性。而况文人墨客为求高洁恬淡之所居,常以斋庐、轩堂、山房等自号之。

石藤者,凤年之自号也,因慕石涛、青藤而自誉之,书房以石藤山房为之。石藤乃京南廊坊人也,少时不喜人情,独好书画,常于林间、树下,沙滩、雪地以木为之,同龄不解,唯师目远。将及弱冠,考中师范,育童八载,其间仍念念不忘笔耕,遂北出关外,投学鲁艺,已求精进。后师南圃杏槟,求经问道,而今五十有八已。求道其间,研习青藤八大、苦铁白石不止,其艺大进,每每以大写意为之。笔下之雄鸡野鹜,碗底之百草奇木,胸中之名山幽谷,自现于纸上,人人观之皆为之为叹。石藤常以“师心自用,怒不同人”而自警,不背六法,师承造化,境出自心,乃成高格。

夫画者,始于道,从于一,源于仰韶,肇于伏羲,萌于商周,发于秦汉,成于魏晋,盛于隋唐,始称丹青,于汉时称之为国画,国画者道乃贯穿于内,德乃承载于中,大道至简,大象无形,如是为也。日月无人燃者而自明,星辰无人列者而自序,禽兽无人造者而自生,风云无人扇者而自动,江河无人推者而自流,草木无人种者而自长,乃道之驱之也,解此道者,画理自通。

石藤每与作画,胸中常怀“道”理,“道”理通,画“理”自通,笔下出之如有神化,佳作别才,与众不同,豁人耳目。夫笔墨取之于物象,发乎于内心,去形取象,忘形而得意,笔之形,心之迹,乃一笔见心也。

山房虽小,包容万物之景象,主人欣然趋之,况乎北风卷地,秋林呼啸,潮涌沙渚,浪拍赤壁,又有水陆草木之华,翠羽霜荷之韵,集丹青于白壁,生妙笔于繁华,结茅庐于人境,处陋室于广厦。春意渐至,盛景长存,何必他寻,因其名曰“石藤赋”,修化虽短,以展斯文以记之。

王凤年作于二零二零年正 月十五红雨轩窗下


“石藤斋”砚边随笔(二)

画始于道,从于一

画始于道,从于一,道乃变化之本,不生不灭,无形无象,无始无终,其大无外,其小无内,过而变之,亘古不变。其始无名,强曰为道。此理通则画理自通也。

为艺者,明道为先,道明则艺正。为画者,明道为真,道明则画纯。纵观诸史书画之大家,莫不于此道中追摸探寻。石涛一画之论,兆后人之百年,宾虹之宏著,启当代之万千。后学者无不研之。

为品者,唯重性情、格调也,性情真乃格调高,性情假则格调失矣。格调出则神韵自在,气韵自成。中华十万里疆域,五千年文明,上出河图洛书,伏羲八卦,仓颉文字,山岩刻石,现华夏光明于万代;下有青藤白杨,朱耷石涛,八怪四僧,苦铁白石,启丹青翰墨于后昆。

司空图云:返虚入浑,积健为雄。虚亦能含万物,浑无所不包之极;健故能含安康,雄无所不包之强。老子以无、妙为大美,计白当黑,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东坡“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觅以实景以媚俗。谢赫以“六法传世”,骨法用笔,以书入画,树如屈铁,山如画沙,绝去甜俗,以笔墨而立言。

孔子曰:君子不器,道乃大。笔墨艺事,最是末梢,轻技言道,方为正途。世人多习其技,无文者为匠,有道者为宗。然以意表而轻取者众矣,前人为求笔法,掘墓求简,池水尽墨,退笔成冢,道不正亦是枉然也。悟后而修,不可偏废。

神采为上,笔墨次之,然笔墨之技亦不可不讲也。笔墨取之于物象,发乎于内心,去形取象,忘形得意。笔之形,心之迹,即曰一笔见心。笔当干裂秋风,润含春雨,亦应干而不尽枯,润而不尽腻。湿笔取韵,枯笔取气,亦应恰如其分,否则太湿则无笔,太枯则无墨。

下笔应有一丝作好之心,落笔便有一分斟酌之意,即此便落青藤八大辈一着。意在笔先,凝神静气,心神荡漾,成象在胸,方可犹如神助,一笔二,二笔三,三笔万,笔笔生发,生机在现。画贵乎胆,胆源于心,心驱于脑,脑贯于手,手之于笔,笔发于纸,迹乃成焉。

青藤用笔,绝非尽乎善,当其捉管临池,笔飞墨溅,横涂竖抹,掷笔大呼之时,胸中块垒或可稍消,愤人性情,难于言表,自是落笔为雄,笔为心用,一扫前人之圭臬,弃成见,蔑旧规,莫不欲尽善,岂非不尽善者焉。

石涛“笔墨当随时代”,数代相用,不知所云,今人用之,不知何解,吾以能不为时风所囿者乃高。知人论事,意即脱时代糜风之难者,犹如透网锦鳞,过江金鲫。呜呼!以其不随时代而不为时代所知者奈何。

寒梅无心,迎风斗雪,耻与春和,然雪欺风催于山谷,立冰冻水侵于崖涧,何者?梅心若素,香入案几,魂归砚池,写丹青翰墨于红雨,寄逸品佳作于毫端。

山房虽小,居于一室,古琴横卧,佳人拂之,余音袅袅。琴之指法,圆静为上,握拨一弹,心弦相应,吾笔为指,墨线为弦,兴来慷慨,激昂再现,或高山流水,或平沙落雁,不知子期何在。前人有言:士须有代耕之道,然后可以安身矣。余时逢甲子,身无代耕之道,又无缚鸡之力,有愧先人,唯以残砚秃笔,寓性情于丹青之中,聊使胸中轻狂得寄,块垒稍消耳。

王凤年于2020年2月23日于石藤斋北窗下

“石藤斋”砚边随笔(三)

化古为己,乃为正途

自元以后,画风皆以魏晋唐宋为宗,少出其右,凡七百年,大家辈出,名人不穷,不摹真景,唯胸中意象耳。祖宗法度,前人规矩,不可逾越。而今人作真山真水,以此为荣,不以为耻,而强名曰创新。

庶人不知画之好恶,评判尺度不以目视,而以耳闻,主席为大,理事次之,会员其次次之,其错不在庶人,而在教化。今庶之人自幼西化教之,不识祖宗法度。口之好恶在于味,尝之而知;物之好恶在于目,视之而明;画之好恶在于心,品之而辨。目视之而成象,象贯于目而入脑,脑之于心,用心感受是也。而心之好恶,教化为之,经年教之化之,耳濡目染,刻于内心,方可目高。

画之好恶之准绳,久已有之:气韵生动,经营位置,骨法用笔,随类赋彩,象物应形,传移摹写,六法之要,熟于内心,无论品作,皆可成理。六法在心,方可鬼斧神采,气象万千,畅胸达怀,生机自现。

描摹事物之表谓之写实,描写事物之生机谓之写生,刻画内心之事物谓之写意。国画之写生古已有之,但此写生非彼写生,西画写生重于实,国画写生重于意,取舍之间归于心,取之舍之,心之欲取则取,心之欲舍则舍,世间万物为吾所用,以达大道之理,此乃师造化而得心源也。如目视之景物,非内心之所为,勉强为之,状如真山,形如真水,意义何在?石涛之对花写照将人意,画笔传神总是春,皆明意在先。石涛之黄山,子久之富春,此山非彼山,彼山即此山,人意化境,胸中丘壑,皆成妙境。王维之画山水,意在笔先;白居易之不从根生从意生;夏文彦之以梅晕作梅,如画影然,别成一家,所谓写意者也;汤垕之画花之至清,当以写意之,不在形似耳。凡此举举,皆画应以意贯之也

民国之前,画以前人为宗者众矣,四九之后,尤以八五思潮后之视之,祖宗之法渐废,西学日盛,吾辈当思之慎之,有识之士当担此任,兴国宗,宏正气,扬国画,做国人,系祖宗之清脉,接丹青于后昆。然习古不泥,习古不抄,化古为己,乃为正途。

王凤年于2020年2月24日于石藤斋北窗下


“石藤斋”砚边随笔(四)

农耻春天,独喜江路野梅

金农者,钱塘之人也,号冬心、稽留山民、曲江外史。清书画家,扬州八怪之首。时年好游历,卒无所遇而归。晚寓扬州,以卖画为生,嗜奇好学,工于诗文书画,诗文古奥奇特,书法创漆书,自成一体,五十而后工画,其画奇古,善用淡墨干笔,尤工画梅,尽脱前人之习。

稽留乃淹留也,人生在世,淹留一瞬,皆是浮萍之客,攻其诗画,成败得失,尽在攻伐之间。农有题画曰:香茆盖屋,蕉荫满庭,先生隐几而卧。不梦长安公卿,而梦浮萍池上之客,殆将赋《秋水》一篇和乎。世间同梦,惟有蒙庄。人皆浮萍之客,萍踪难寻,何求荣华,长安公卿、功名利禄,又值几何,而今安在。

农耻春天,独喜江路野梅,“野梅如棘满江津,别有风光不爱春”;“横斜竹影古墙西,八九分花开已齐。偏是春风多狡狯(jiaokuai),乱吹乱落乱沾泥。”;“雪比精神略瘦些,二三冷朵尚矜夸。近来老丑无人赏,耻向春风开好花”。农有“耻春亭”,自号“耻春翁”,春喻人生,春不常在,花不常开,恋春必弃,失望为终。慕画间之寒梅,寄冬心之不凋。

时间之短长,非生命之意义,价值几何,因寄所托。冬心芭蕉,非哀怨之象征,乃生命之所托。农云:蕉树喻己身之非不坏也。人生浮脆,当以此为警。秋飙已发,秋霖正绵,予画之又何去取焉。右丞雪中一轴,已寓言耳。又云:右丞雪中芭蕉,为画苑奇构,芭蕉乃商飙速朽之物,岂能凌冬不凋乎。右丞深于禅理,故有是画以喻沙门不坏之身,四时保其坚固也。冬心喜画芭蕉,且常题诗于上:翠幄遮雨,碧帷摇影,清夏风光暝,窠(ke)石连绵,高梧掩映。转眼秋来憔悴,恰如酒病,雨声滴在芭蕉上,僧廊下白了人头,听了还听,夜长数不尽,觉空阶点漏,无些儿分。又《蕉林清暑》诗云:绿了僧窗梦不成,芭蕉偏向竹间生。秋来叶上无情雨,白了人头是此声。又又《大蕉叶砚铭》其云:芭蕉叶,大禅机。缄藏中,生活水。冬温夏凉。凡数几,画不在笔墨,而在于寓,寓深则品高,启人心性,教人立言。

竹无朝华夕瘁之态,确是长春不谢之花;无搅花癫狂之心,亦未有落地沾泥之苦。不随世俯仰,不随霜凋落,农甚喜之,每每以竹为画,亦有“丹青不知老将至”印章,并题印款云:惟此丹青挽回造化,动笔则青山如笑,写意则秋月堪夸;片笺寸楮(chu),有长春之竹;临池染翰,多不谢之花。以此自娱,不知老之将至也。又有墨竹题云:磨墨五升,画以狂竹,不钓阳鲯,何钓诸侯。农又喜画瘦竹,云:画竹宜瘦,瘦则寿,自然饱经风霜耳。由此可知冬心喜竹之心。

冬心一生,大半坎坷,亦有岁得万金,随手即散之举。博学多才,嗜奇好古,人物山水皆能,尤精墨梅。性情怪古,世人疑之,然遇志同者,欣然自适也。

王凤年于2020年2月26日于石藤斋北窗下


“石藤斋”砚边随笔(五)

莫把丹青等闲看

是年,青藤六十有九,酒后失跌,肩骨脱臼,幸好友(李)如松寄来长白人参一颗。青藤一生不求他人,亦不受人馈赠,而此时却生“非分之想”,信回如松曰:“……更有一言,不识进退。仆有胡说六、七百页,今拟刻其半,得参十五斤可矣。待尽之人,妄希一二语传后,此故人千百之惠也。以公不弃鬼物,故聊及之,不敢必也”。为将“胡说”传于后人,不惜前诺,每每读之,无不令人心含凄楚。数月之后,如松如期寄至,渭乃尽力,刊刻成册,以留后世。然时运不济,时人不赏,无人问津,遂埋没乡野。数年后,(袁)宏道偶然遇之,已是弃之灶台,火燎烟熏,不忍视之。宏道视其为宝,小心收拾,细心整理,其间见渭一联:世间无一事不可求,无一事不可舍,闲打混亦是快乐;人情有万样当如此,有万样当如彼,要称心便难脱洒。读之悲怆万分,渭一生孤傲,耻于求人,晚年为刊书留后,无以为力而为之,可叹一代宗师,生前境遇如此。夜雪漏屋,愁心苦泪之心境,徐渭在《雪中移居二首》其一云:“十度移家四十年,今来移迫莫冬天。破书一束苦湿雪,折足双铛愁断烟。罗雀是门都解冷,啼莺换谷不成迁。只堪醉咏梅花下,其奈杖头无酒钱!”其二云:“高雪压瓦轰折椽,跋冻移家劳可怜,长须赤脚泥一尺,呼佣买酒赊百钱。饥鸟待我彼檐外,梅花送客此窗前,百苦千愁不在念,肠断茫茫黯黯天。”然其苦可堪,其志不移亦。

徐渭者,浙江绍兴山阴人也,初字文清,后改文长,号青藤道人。渭少时聪颖异常,文思敏捷,六岁能书,九岁能文,享誉远近。时至成年,貌修伟肥白,音朗然如鹤唳,常中夜呼啸,宣泄愤慨。所作诗文,恣露胸臆,奇奥纵诞,超轶千古。渭才艺超绝,诗文、戏曲、音乐、军事皆通,尤以书画独树一帜,其自誉曰:书第一,诗第二,文第三,画第四。后人皆为其画为最,远及其它,为后世楷模。

明代以降,水墨丹青唯以青藤成就卓然,其写意花鸟,气势纵横,奔放豪迈,不拘小节,笔简意赅。泼墨之作,墨色分明,墨汁淋漓,烟岚满纸,虚实相生,生动皆然,曾题拔云:“老夫游戏墨淋漓,花鸟都将杂四时。莫怪图画差两笔,近来天道叫差池”。人生如戏,何人不是戏场中人,他从墨戏,又发展到墨谑。常常酒后泼墨,题跋“世间无事无三昧,老来戏谑涂花卉,藤长刺阔臂几枯,三合茅柴不成醉。葫芦依样不胜揩,能如造化绝安排。不求形似求生韵,根拨皆吾五指栽。胡为乎,区区枝剪而叶裁,君莫猜,墨色淋漓雨拨开”。

青藤之画,别开生面,自成一格,间收各家之长而不为所囿;大胆变革,不落窠臼,搜尽奇葩之花而写胸中所感。其笔下四时之花木,八方之草树,流于笔端:牡丹之雍容,紫薇之隽秀,冬竹之萧疏,霜菊之孤傲,寒梅之挺洁……皆成妙作。以其大美之笔法,夺前人之气魄,为后人开启一片大美之天地。

书如其人,画如其人,渭平素性格狂放,不媚权贵,命运多舛,遭遇坎坷,晚年悲苦,如诗所云:“半生落魄已成翁,独立书斋啸晚风。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即便如此,其志不改,其心不移,在其“雪竹”题拔中写道:“画中雪竹太萧骚,掩节埋清折好梢。独有一般差似我,积高万丈恨难消。”

青藤一生,成就千古,泽被后昆。明学者梅国祯称徐渭“病奇于人,人奇于诗,诗奇于字,字奇于文,文奇于画”;板桥刻印曰:青藤门下走狗;石涛谓“青藤笔墨人间宝,数十年来无此道”;苦铁亦云“青藤画中圣,书法逾鲁公”;宾虹曰:绍兴徐青藤,用笔之健,用墨之佳,三百年来,无人超他;更有白石翁云:“青藤、雪个、大涤子之画,能横涂纵抹,余心极服之,恨不生前三百年,为诸君磨墨理纸,诸君不纳,余于门之外,饿而不去,亦快事故。”

徐渭自誉书一、诗二、文三、画四,而狂草入画,泼墨寓情,大写人生,流芳百代,渭虽题有“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亦题有“莫把丹青等闲看,无声诗里颂千秋”。

王凤年作于2020年2月27日于石藤斋北窗下

“石藤斋”砚边随笔(六)

王氏家族及王姓简考

王姓,系由爵位而来,意指“帝王之裔”或“王家之后”。追本溯源,乃黄帝后裔。黄帝者,少典之子,姓公孙,名轩辕,生于寿丘,长于姬水,故又为姬姓。其时,炎帝神农国运衰弱,诸侯相互侵伐,而以蚩尤暴虐,遂黄帝与蚩尤战于涿鹿。蚩尤伏诛,诸侯咸尊黄帝(姬轩辕)为首(部落联盟首领),代炎帝神农。黄帝即位,会诸侯于釜山,经略四方,融黄、炎于一炉,遂开中华一统之局面,为中华民族之共同始祖。

黄帝居轩辕之丘,娶西陵之女,是为嫘祖,嫘祖为黄帝正妃,生二子:少昊、昌意,少昊之孙高辛氏,是为帝喾。帝喾娶陈锋氏女,生放勋,是为帝尧;娶有戎氏女简狄,简狄因吞玄鸟之卵而生契。契长而佐禹治水有功,封于商,赐姓子氏,是为商之祖;娶有邰氏女姜嫄,为元妃,生弃,弃好农耕,懂稼穑,帝尧举为农师,封于邰,号后稷,为周朝先祖。至周建国,有文王姬昌,武王姬发,上有西周,后为东周。

天下王姓,最大一支出于姬晋之后。王氏得姓始祖为太子晋,乃东周灵王太子,名晋,字子乔,生于公元前565年,卒于公元前549年,本姓姬。史载太子晋“幼有成德,聪明博达,温恭敦敏”。十五岁以太子身份辅佐朝政,灵王重之,诸侯从之。时晋平公使师旷见太子晋,师旷问以君子之德,太子晋侃侃而答曰:“如舜之为人,仁德配于天道,虽固守其岗位,却处处为天下人着想,广施仁政,仁而合于天道。此谓之天。如禹之为人,圣劳治水而不自居功,一切以天下为本,取予之间,必合于正道,是谓之圣。再如文王,其大道是仁,其小道是惠,三分天下已有其二,依然无比谦恭,服事于殷商。既拥有拥戴之群众,而反失其身,为暴纣囚禁,不动干戈,此谓之仁。又如武王,义杀暴纣一人而以利天下,百姓各得其所,是谓之义”。师旷称善不已。灵王二十二年(前551年),谷、洛二水泛滥,将毁及王宫,灵王决定以壅堵洪。太子晋进谏曰:“不可。曾听自古为民之长者,不堕高山,不填湖泽,不泄水源。天地自然有其生生制约之道。”并提出聚土、疏川、障泽、陂塘等方法,来疏导洪水。同时以“壅堵治水”而害天下的鲧和周室历史指出灵王所为“无过乱人之门”,“皆亡王之为也”。太子晋之直谏,触怒灵王,被废为庶人,由是郁郁不乐,未及三年而斃。

太子晋公年十七而卒。周灵王驾崩,其弟贵继位,是为景王。晋公长子宗敬仕周为司徒。其时诸侯争霸,王室日衰,宗敬知国事已不可为,遂上表致仕,避乱于晋阳(今太原),世人以之为王者之后,乃呼之为“王家”,遂以王为姓,是为太原王氏之始祖,后人并尊晋公为王氏“系姓始祖”。

宗敬死后,葬于晋阳城北五里,其墓地称“司徒冢”。宗敬后裔,繁衍绵绵,人才辈出,成为太原之著姓。其后子孙蕃衍,遍布各地。

宗敬其十八世孙王翦(jian)及其子王贲、其孙王离,祖孙三代,俱为秦之名将,王翦为大将军,王贲封典武侯,王离称武陵侯。秦兼并六国、一统天下之时,王翦北征燕国,东平楚地,南下百越,攻无不克,战功显赫。秦始皇论功行赏,王翦与大将蒙恬共执牛耳,王姓与蒙姓同居天下之先。始皇驾崩,秦二世胡亥继位,矫诏赐公子扶苏死,又夺蒙恬兵权,遂令王离为大将军。秦二世胡作非为,横征暴敛,民不聊生,陈胜、吴广揭竿而起,刘邦、项羽起兵响应。王翦之孙王离与名将章邯率秦军主力40万,与项羽于巨鹿大战,此乃项羽“破釜沉舟”之成名之战,战争结果乃是章邯带领所部军马20万投降项羽,而王离兵败自杀。王离长子王元为避战乱,迁居山东琅琊,乃衍生出著名之“琅琊王氏”,王元为琅琊王氏始祖。次子王威避居太原,为太原王氏始祖。

太原王氏以及由太原王氏衍生出来之琅琊王氏,在中国历史上名人辈出,可谓星光璀璨,自秦汉开始,至隋唐达到巅峰。四大美女之一:王昭君、西汉末年篡汉之王莽、东汉末年以貂蝉施美人计离间董卓吕布之王允、唐代大诗人王勃,王之涣,王维,王昌龄、北宋王安石、《西厢记》作者王实甫、明朝一哥王阳明。。。。。。这些统统都是太原王氏之后裔。

琅琊王氏,长期居于琅琊郡,为中古时期中原最具代表性之名门望族,王氏在此繁衍生息长达400余年,遂以郡望为名,称“琅琊王氏”。

琅琊王氏发展于曹魏西晋,确立于东晋初年并达到最盛时期,史称“王与马,共天下”,延续至唐末五代,南朝以后走向衰弱。在七百年之时间里,琅琊王氏在政治、伦理道德、朝章国典、文学艺术方面影响深远。《二十四史》中记载,从东汉至明清1700年间,琅琊王氏共培养出以王吉、王导、王羲之、王元姬等人为代表的92位宰相和600余位文人名仕。

王羲之出身于名门琅琊王氏,曾祖王览与《二十四孝图》中的王祥为同父异母兄弟,王览官至大中大夫,王祥官至太保,伯父王导官至太尉,父亲王旷官淮南太守 。羲之14岁时,家族助晋室南渡,建立东晋于江南建康(今南京市),与陈郡谢家同为东晋著名家族,唐诗有“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句。羲之16岁时,被太尉郗鉴相中为“东床快婿”,初为秘书郎,后由征西将军庾亮荐为宁远将军,改任江州刺史、右军将军、会稽(今浙江绍兴)内史。因与扬州刺史王述有矛盾,辞官不再出任。

其子玄之,善草书;凝之,工草隶;徽之,善正草书;操之,善正行书;焕之,善行草书;献之,则称“小圣”。黄伯思《东观徐论》云:“王氏凝、操、徽、涣之四子书,与子敬书俱传,皆得家范,而体各不同。凝之得其韵,操之得其体,徽之得其势,焕之得其貌,献之得其源。”其后子孙绵延,王氏一门书法传递不息。武则天尝求羲之之书,羲之九世重孙王方庆将家藏十一代祖至曾祖二十八人书迹十卷进呈,编为《万岁通天帖》。南朝齐王僧虔、王慈、王志都是王门之后,有法书录入。释智永为羲之七世孙,妙传家法,为隋唐书学名家。

而吾祖上系太原王氏一脉,于明永乐二年由山西太原迁至河北廊坊,后代子孙繁衍生息,至今已600余年,其间亦不乏明士,曾祖士馨,善书作画,名播津门,祖父殿茹,以武名世,投身义和,父乃从军,抗击日寇,援朝抗美。余长兄凤秋,少时习武,时年秉承家传,习书作画,名播遐迩。二哥凤东,好学上进,广交朋友,研习养生,名播海内。吾乃及弱冠,考中师范,问学鲁艺,遍访名师,以求精进,笔耕不辍,凡数十载,而今以大写意名世。纵观自始祖子晋以降,王氏遍布环宇,名人辈出,而今人口逾亿矣。余深以为子晋后裔而荣,为荣耀祖宗,光耀门楣,力当克勤克俭,敬事敬业,修华章于百年,筑宏业以千载,泽子孙以万代。

王凤年作于2020年3月1日于石藤斋北窗下

“石藤斋”砚边随笔(七)

由长安瑞雪及终南山之南圃

唐杜牧有诗《长安雪后》云:“秦陵汉苑参差雪,北阙南山次第春。车马满城原上去,岂知惆怅有闲人。”然唐李思训更有《京畿瑞雪图》留世,其绘长安雪景壮美多姿,气象万千,上有崇山峻岭,峰峦岗回,松柏挺拔;更有亭台楼阁,廊桥轩榭,画舫游船。李乂有诗云:“水殿临丹御,山楼绕翠微。”建筑堂皇富丽,或别院行宫,或楼阁重檐,覆雪洁白,宛若云烟,正如贾岛诗云:“倚杖望晴雪,浮云几万重”。长安之雪多有诗人赞之,朱湾《长安喜雪》云:“千门万户雪花浮,点点无声落瓦沟。便是玉尘消更积,半城冰片结还流。”张孜有“长安大雪天,鸟雀难相觅”。然即长安春早,亦有漫天飞雪,白居易《春雪》诗云:“月晦寒食天,天阴夜飞雪。连宵复竟日,浩浩殊未歇。大似落鹅毛,密如飘玉屑。寒销春茫茫,气变风凛冽。上林草尽没,曲江水复结。红干杏花死,绿冻杨枝折。”长安雪美,然长安城南终南山之雪景亦秀美绮丽,雪裹山岭,云缠腰带,晚霞染杪,寒气冽冽。唐玄宗开元年间,科举考题便是“终南望余雪”,须五言十六句,然试者祖咏却吟其四:“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考官不纳,令其重写,咏自信曰:“四字足矣”,后虽无金榜题名,但其佳作,流芳千古。长安雪奇,终南山雪亦奇,终南山之南圃雪逾奇,每每冬至,大雪降临,漫山洁白,南圃掩映其中,雪覆屋脊,冰垂亭沿,夜晚将至,灯火阑珊,红透廊榭,先生坐于廊下,怡心自乐,忘乎于然,先生于《千红榭——除夕》诗云:“五九冰池岸,沿凌数小鱼。白鸬闲且远,红鲤隐冰菊。老圃藤花蔓,新枝过曲桥。梅花风乱雪,蕙萼沁温泉。池鱼移暮霁,径柳掩新苔。”写尽南圃美色。今已三月阳春,桃花满谷,杏花满溪,石藤山房,再读《见山文集》,其间金岭先生《共赴茶会不遇》诗云:“去日随兄共紫阳,今朝汉水满空江。茶山隐隐不见君,万壑荒林雪笼霜。”亦不失为喻雪佳作。李思训《京畿瑞雪图》之瑞雪,白居易《春雪》之飞雪,祖咏《终南望雪》之余雪,先生《共赴茶会不遇》之霜雪,逾千年之风华,写百代之雪景,绘丹青于绢帛,书妙笔于素笺。每每览之,无不发思古之幽情,宛如先生在目,未曾远离,教诲真言,永驻于心矣。

王凤年作于2020年3月20日石藤斋北窗下王凤年,

“石藤斋”砚边随笔(八)

占得人间一味愚

占得人间一味愚,语出东坡《南乡子-自述》:“凉簟碧纱厨。一枕清风昼睡馀。睡听晚衙无一事,徐徐。读尽床头几卷书。搔首赋归欤,自觉功名懒更疏。若问使君才与术,何如。占得人间一味愚”。时年,东坡正值中年,于徐州任职,一日,天色渐晚,好梦初醒,窗外竹影摇曳,室内清风拂来,公事甚少,心情自怡,目移诗书,闲读二三,兴至,偶得南乡子一诗尔。

苏轼,号东坡居士,世称苏东坡、苏仙,眉州眉山(四川)人,祖籍河北栾城,北宋著名文学家、书法家、画家。嘉祐二年(1057年),苏轼进士及第。宋神宗时于凤翔、杭州、密州、徐州、湖州等地任职。后遭贬谪,几经流离,多遇挫折,仍潇洒至极。入世做事,出世做人,乃东坡半世哲学。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占得人间一味愚,古来文人雅士,喜善兰亭之下,流觞曲水,吟诗作对,亦不失人间快事。然余獨爱质朴乡间,看炊烟袅袅,闻燕雀喳喳,品芳草萋萋,尝野菜淡淡。于茅檐草舍之下,且将薪火试新茶之甘洌;于山房书案之上,挥毫泼墨写就江山之俊美。功名利禄,冷眼偷笑,诗酒田园,自在吾心。

占愚之人,趣味天真,心灵单纯,乃赤子也。老子云:我愚人之心也哉;守愚之人,才华自现,特立独行,乃才子也。米芾拜石,称石为兄,愚之可爱;慎愚之人,品格高尚,古朴灿烈,不知畏惧,乃孺子也。(曾)国藩曰:天下之至拙,能胜天下之至巧也;至愚之人,智慧深广,穷究真理,窥探幽微,乃骄子也。庄子曰:知其愚也,非大愚也,知其不惑者,非大惑也。

看山不语,问海不答,踏遍田间草埂,花自在足下;笔出墨韵,色润芳华,染尽翰墨丹青,路尚在云霞。生而为人,虚名浊利,吹作浮云;为艺一生,山川草木,化作永恒。

王凤年作于2020年3月22日石藤斋北窗下。

“石藤斋”砚边随笔(九)

由庚子上巳及《兰亭》雅聚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羲之于会稽山阴之兰亭,邀友风雅集会。兰亭清幽,山水秀丽,风景怡人,司徒谢安,辞家孙绰,名流谢万,高僧(支)道林等四十一雅士,会聚兰亭。江南三月,上巳佳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溪流急湍,潺水声声,众人熏草蘸衣,洗涤污浊,祈求上苍,荡除灾疾,降福安康。众人列坐溪流其间,流殇曲水,吟诗作对,吟诗不成,罚酒三杯,时十岁献之,半晌未答,罚酒之。后有诗人曾诗曰:“却笑乌衣王大令,兰亭会上竟无诗”。此次“兰亭”雅聚之上,十一(人)成两诗,十五(人)成一诗,十六(人)无,各罚酒之。酒后之作,欲撰成集,举羲之作序,记录其事,半薰羲之,即承酒兴,鼠笔蚕纸,即席挥洒,心手双畅,一挥而就,序凡二十八行,三百二十四字之《兰亭》乃成,时年之四十有七矣。宋米芾有诗云:“翰墨风流冠古今,鹅池谁不爱山阴。此书虽向昭陵朽,刻石尤能值万金”。

羲之,王姓,字逸少,东晋书法家,琅琊临沂人,南渡居会稽山阴,晚年隐居金庭。历任秘书郎、宁远将军、江州刺史、会稽内史,领右将军。其书兼善各体,史称书圣。羲之自幼习书,启蒙于父王旷、叔王廙、伯王导、王敦,七岁善书,十二岁窃读《笔论》。父善行、隶,叔善书画,伯善行、草,王僧虔《论书》评:“自过江东,右军之前,惟廙为最,画为明帝师,书为右军法”。其后,师卫夫人,上承钟张,自能融化,终成一家。因羲之轶事典故多矣:或曰入木三分、或曰竹扇题字、或曰书成换鹅、或曰巧补春联……

察之羲之王氏祖先,乃子晋后裔王离之子王元,王离秦末大将,有子王元、王威,为避战乱,王元一脉东迁山东琅琊,王威一脉留至山西太原,两脉后成琅琊、太原王姓望族,王元为琅琊王姓始祖,王威为太原王姓始祖。吾乃太原王姓一脉,先人与明永乐二年迁至河北廊坊。终考琅琊、太原王姓始于子晋一族,血脉一支,今属于其文已记之,亦不失为快事也。

王凤年作于2020年3月25日(农历三月三上巳)石藤山房北窗下


“石藤斋”砚边随笔(十)

管窥精彩绝伦八大之山水

八大以花鸟画名播天下,然其山水亦独树一帜,风格绝世,卓然成家,尔却被花鸟盛名所掩。虽山水起步晚于花鸟,因其天资聪颖,悟性高绝,故成就亦大矣。八大所绘山水,非对景写实,而以貌取神,意写胸中丘壑。所作山水皆荒山野岭、残山剩水、凄寒孤寂、残败萧条、野逸无人之境,无论巨制小品,笔墨构图精妙异常。笔下之山水,难识真山真水,于皴擦点染浓淡干湿之间,写内心之眷恋。怪石朽木,曲径柴扉,奇峰烟岚,野桥寒溪,皆为八大心中之山水,其境其情皆于其身世息息相关。

朱耷(1626年—约1705年),字刃庵,号八大山人、雪个、个山、人屋、道朗等,汉族,江西南昌人。明太祖朱元璋第十七子朱权之九世孙。明亡后削发为僧,成于亡命,后改信道教,住南昌青云谱道院。擅书画,花鸟以水墨写意为主,形象夸张奇特,笔墨凝炼沉毅,风格雄奇隽永;山水师法米芾、倪瓒、董其昌等,笔致简洁,有静穆之趣,得疏旷之韵。擅书法,能诗文。朱耷一生坎坷,曾一度精神失常,痛定思痛,乃选择与世隔绝,于创作中安放自己孤独之灵魂。遂终成一代宗师。

八大山水上溯宋元明三代,尤以米芾、倪瓒、董其昌为最,山体烟云取法米元章,以求厚重空远;山石皴擦师倪云林,渴笔干擦,以求苍茫萧疏;树木植被袭董思白之浓墨重点,以求干湿均衡,秀润雅逸。其他元明之家亦有涉猎。

七十以后,八大山水风格已成,用笔老辣,线条生涩,苍中带润,燥中含湿;构图简淡,孤寂荒凉,佳景叠出,别开生面。信手拈来之山石、草树,茅亭、房舍,逸笔草草,漫不经心,干湿浓淡,疏密虚实,远近高低,笔笔无出法度之外,意境全于法度之中。树木獨创自家之法,粗怪狂野,萧寒冷寂,东倒西斜,以体味江山不再,国破家亡之痛,正如八大题画诗所云:“墨点无多泪点多,山河仍是旧山河。横流乱世杈椰树,留得文林细揣摹。”

八大书画一生,潦倒一生,悲苦一生。世界在他笔下,只是枯枝、残叶、衰草、怪石、寒江拼凑而成之残山剩水。这其中寄托着一个明代没落王孙之巨大悲哀。八大以苍郁悲凉入画,他用大写意手法画一山一石,都是生命之骨血;他画鸟啼涧鸣,都是无声之歌哭;他画丑石怪禽,都是生命傲岸之写照。对后学者影响深远。

王凤年作于2020年4月2日石藤斋北窗下


“石藤斋”砚边随笔(十一)

绕不过的简笔山水画大家——担当

艺术之生命力在于创新,但凡在艺术上有所创新之艺术家,而其中最重要之艺术大师,必是开宗立派之人,担当便是其中之一,称其为简笔山水画创始人亦不为过,担当有诗云:“纸上有山孤又孤,俨似小巫非大巫。昨夜天风忽吹堕,失却一峦是此无。”足见其画山水减之又减,孤之又孤矣。

担当(1593 一1673 ),名普荷,又名通荷,字担当。云南晋宁人。俗姓唐,名泰,字大来。其先祖原籍浙江淳安,明初从戎来滇,世居晋宁。国变后出家,遍参吴越诸名宿。出世弘法,住鸡足山石钟寺。曾学诗书画于董其昌、陈眉公、李本宁诸大家门下,有诗、书、画“三绝”之誉。为人志存气节,放浪形迹,画作飘逸奇绝。

中国之绘画,始于重彩,稍于淡彩,其后水墨,从院体缜密繁茂,至简约平淡,明时担当之山水,全于水墨,绝于用色,笔法墨法用于其中,章法虚实合于其里,正如担当所云:“老衲笔尖无墨水,要从白处想空蒙”。画面之天空、流云、湖海、瀑布、泉溪,与山川、草树、房舍、舟船、人物虚实相衬,化繁为简,大胆突破。皴擦点染,古人窠臼,舍之弃之,为担当者,无出其右。担当曾云:“若向丹青窥色相,老僧不在笔尖头”,又云:“若有一笔是画,也非画;若无一笔是画,亦非画”,乃“是画非画之间”也。

担当简笔山水画,虽和八大同时期出现,亦成就卓然,然种种原因担当简笔山水未被主流中原所认可,甚是遗憾,但其作品依然不失为传世之作,正如担当在其诗中所云:“笑我生平劳此肘,身枯此肘我何有。徒留榜样在人间,若个焉能传不朽。”

王凤年作于2020年4月3日于石藤山房北窗下

 “石藤斋” 砚边随笔(十二)

画贵脱俗

《芥子园画传》云:“去俗无他法,多读书则书卷气上升,世俗气下降矣”。此乃脱俗之根本之法,不读书、不写字之“画师”实为“画匠”也。入雅之关键不在所摹之迹,而出于自身之修养,修养深则气质出,学识博则精神备。雅俗并立,为美学范畴,“俗”乃庸俗、恶俗、低俗也;“雅”乃高雅、俊雅、逸雅也。儒家入世,以德为雅;道家出世,以静为雅;释家涅槃,以空为雅。清俞剑华于《再谈文人画》云:“文人画重文雅、古拙、秀逸、遒劲、流利、轻松、厚重、空灵、纯朴、精炼、气韵、生动、超脱、雄强、清秀、大方、士气、高绝,凡有一于此,便可成家,兼容并包者乃大家也;文人画忌狂怪、粗野、庸悍、枯槁、艳丽、纤弱、刻板、陈腐、娇媚、甜熟、重浊、僵老、火气、小巧、做作,凡有一于此,难能成家,兼蓄并收者则一败涂地也”。脱俗入雅,乃画家毕生之追求,清沈宗骞云:“求格之高,其道有四,一曰清心地以消俗虑;二曰善读书以明理境;三曰却早誉以几远到;四曰亲风雅以正体裁”。陈衡格亦提出文人画四大要素:“第一人品,第二学问,第三才情,第四思想”。因此文人画须人品必高,学问必深,才情必富,思想必正,见闻必广,学习必勤,胸襟必宽,诗词必妙,书法必工,此后出作,方为上品。

何如脱俗,其法有八:一曰学习为上,脱平庸匠气之俗;二曰揣摩古人,脱无源之本之俗;三曰因师造化,脱机巧便利之俗;四曰恬淡中和,脱虚荣慕势之俗;五曰技巧出新,脱笔墨用色之俗;六曰志趣高雅,脱驱名逐利之俗;七曰作画用心,脱虚情假意之俗;八曰强修人品,脱貌污德低之俗。

修德立言乃文人终身之事矣。


王凤年作于2020年4月8日石藤山房北窗下

“石藤斋”砚边随笔(十三)

论石涛我自用我法

涛《奇山突兀图》自题“我自用我法”,去京津前,亦治有“我法”一印,每作画喜钤之。涛至京,客居法源寺,作山水册,内有题跋云:“昔日见‘我用我法’四字,心甚喜之……夫茫茫大盖之中,只有一法,得此一法,则无往而非法,而必拘拘然名之曰为我法,又何法耶?”,亦感叹曰:“后之论者,指为吾法可也,指示为古人之法可也,即指为天下之法亦无不可。”涛之所依乃大乘佛学思想:我说法,即非法,是为法;《金刚经》第七品曰:“如来所说法,皆不可取,不可说。非法非非法”;第十七品曰:“所言一切法者,即非一切法,是故名一切法”。涛“我用我法”乃《金刚经》所说之非法、非非法所表达之思想也。涛“我用我法”,其意旨在超越一切成法,克服理障物障心障,入到一片自由之创造境界中。一画之法,乃自我立,立一画之法者,盖以无法生有法。我法立而他法死,我法即是一法,一法即是无法。涛之“我”字指“我”之天地不能有任何法可以规范之主体,挣脱“法”之束缚,正如涛云“不恨臣无二王法,恨二王无臣法”。此臣法即无法,其《搜遍奇峰打草稿》亦云“不立一法,是吾宗也;不舍一法,是吾旨也”。“不立一法”其即无法。“不舍一法”其即至法。一法我法,统摄众法,我自为画,自有我在,然执着于我法,虽超越外障,却堕于内障,亦不可取也,应自警之。我用我法,应我自有我,自有我在,发我之肺腑,出我之肝肠;亦应“至人无法,非无法也,无法而法,乃为至法”。一法立即我法立,我法即无法,晚年涛寓扬州,曾于山水册中题曰:“是法非法,即成我法。”涛《一画章》云:“一画之法,乃自我立。” 《远尘章》云:“画乃人之所有,一画人所未有”。一画之法,即我心中之法,而非他人法,立一画之法,即是自己做自己之主人也。一画之法,“见用于神,藏用于人,而世人不知”,是太朴赠我之火种,是宇宙予我之天赋,《大般涅槃经》卷十九《德王品》云:“一切众生悉有佛性,佛法众僧,无有差别,三宝性相常乐我净。”人人自有根性,个个自有灵明,不必仰他人之鼻息,不必拾他人之残羹。我之有我,自有我在。万法万学,虽有可观,但总是他法,虽能资我心,激我意,但也可囿我心,困我意。我意不展,成为他人之奴仆,沦为成法之工具,何来创造!何来新意!以此心作画,虽曰作画,不如曰刻画;虽曰己画,不如曰他人之画。于涛看来,无一画,即无魂灵,何曰出类拔萃乎?人不能为他法之奴仆,亦不能为万物之奴仆。涛云:“人能受天之任而任,非山之任而任人也”。人与山川共通,与江河共融。涛云“天之授于人,因其可授而授之。”黄山谷亦云“天下清景,不择贤愚而与之,然吾特疑端为我辈设”,真正之艺术家能感通天地,得到创化之赐予。如心绪杂乱,汨于尘氛,心无主见,意有他骛,即非可授之人,天则不会授之也。涛以激昂之笔调,呼唤人之创造力,呼唤“见用于神,藏用于人”之一画精神,他引入儒家“德配天地”之思想强化其观点。涛于《尊受章》云:“然贵乎人能尊。得其受而不尊,自弃也。得其画而不化,自缚也。夫受,画者必尊而守之,强而用之,无间于外,无息于内。《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此乃所以尊受之也。”天行健,万物资始,大明以成,云行雨施,品物流形。然人为三才之一,必须自强不息,饮太和之气,勇于创造,独立天地,鼎然成三,德天配地。《周易·文言》亦云:“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此“大人”精神,乃涛之一画精神也。基于此,一画精神,通于天蒙,归于素朴,回到鸿濛,然并不表示尔等众众皆可大有作为,成为可授之徒,回到天蒙,只是起点,“透过鸿蒙之理”,“堪留百代之奇”,乃艺术家最最之要也。

王凤年作于2020年4月25日于石藤山房北窗下


“石藤斋”砚边随笔(十四)

苦铁画气不画形

苦铁之花鸟画既不同于传统设色花鸟之绮罗妩媚,亦有异于文人水墨荒寒惨淡之格调。其常以浓艳之设色与淋漓之墨气互为衬托,更显敷色之灿烂明丽与笔墨之浑朴厚重。苦铁之牡丹、芍药、梅树、桃树、菊花、芙蓉、雁来红好用红花墨叶之强烈对比,使整个画面散发出一派热烈强悍之生命气象。即使是那些未曾敷色之作品,也从未流露出一丝一毫之寒俭之态。其作品通常以“粗拙重大”概之。吴昌硕(1844年8月1日—1927年11月29日),初名俊,又名俊卿,字昌硕,又署仓石、苍石,多别号,常见者有仓硕、老苍、老缶、苦铁、大聋、缶道人、石尊者等。浙江省孝丰县鄣吴村(今湖州市安吉县)人。晚清民国时期著名国画家、书法家、篆刻家,“后海派”代表,杭州西泠印社首任社长,与厉良玉、赵之谦并称“新浙派”的三位代表人物,与任伯年、蒲华、虚谷合称为“清末海派四大家”。其集“诗、书、画、印”为一身,融金石书画为一炉,被誉为“石鼓篆书第一人”、“文人画最后之高峰”。在绘画、书法、篆刻上乃旗帜性人物,在诗文、金石等方面均有很高之造诣。吴昌硕热心提携后进,齐白石、王一亭、潘天寿、陈半丁、赵云壑、王个簃、沙孟海等均得其指授。苦铁画脱胎于伯年,但与任氏作品面目相去却不啻霄壤。伯年精于写生,无论人物、花鸟、山水,一摹即似,不着气力。其笔墨清新活脱,细节刻画到位,造型贴近生活。然苦铁其笔下之艺术形象则徘徊于“似”与“不似”之间,如其画梅干往往粗大盘纡如古藤,全无传统画梅之法,无论疏体、密体皆以瘦硬为上之审美标准。再如其笔下之石一律大方大圆,既无窍无孔,又无起、承、转、合层次之丑石、顽石,与瘦皱漏透之传统丑石美学根本无涉,真正之大朴不雕。苦铁牡丹既无心思着意塑造牡丹花瓣晶莹剔透之质感,亦不介意花形之粗笨,笔法重拙,牡丹花片均以质实之色块点厾而成,有时加以复笔,已显厚重浓艳,如铜浇铁铸,有一种突出于缣素雕塑之感,水仙如剑麻,竹叶如苇叶,菊如盘,桃如瓜,皆是此种造型方式之体现。为造势之需要,苦铁不惜破坏石鼓文左右均衡之结构法则于绘画,亦不惜抛弃相沿已久之画法程式。如其竹叶、松针用笔如秋风横扫、密雨斜侵;竹叶大都不分正反向背,亦勿论“人”“分”“介”“个”,松针组织不辨扇形圆形,亦不强分浓淡层次,仅依画面之大势凑成密密匝匝一片。苦铁尤擅画藤,因藤本植物与其篆籀笔性最为亲近,葫芦、紫藤、葡萄均能极尽委婉屈曲之能事,却从不曾因此而使观者觉得发越太尽,了失余韵。苦铁木本亦如藤本。如蜿蜒盘曲之梅树,像极老藤枝干,苦铁有诗云:“蜾扁幻作枝连蜷,圈花着枝白璧圆。是梅是篆了不问,白眼仰看萧寥天。”绘画离不开“形”之塑造,但决定一个画家之成就往往不是逼真再现客观对象之技巧,而是那种渗透着创造主体精神活动之形感意识。老子曰:“智可及,愚不可及也。”之所以巧智易学,愚笨难及,是因为巧智大都是共性之结晶,而愚笨往往是个性之体现。个性越强,其所蕴含艺术特质越难被巧智所泯灭。白石天寿均能参酌苦铁造型特点而出以自家面目,乃真正之善学者。白石言“学我者生,似我者死”更是其从艺甘苦之夫子自道。子范从学于白石,百般用心而不能得似,白石便告诫当以其不似学自己之似,方能有所成就。金农、苦铁、子范都不属于那种典型意义上之“打进去”再“打出来”之画家,因为他们在造型方面始终都不曾真正做足“打进去”之功夫,然往往“打进去”却在也打不出来者众矣,正如苦铁诗云:“画当出己意,模仿堕尘垢。即使能似之,已落古人后。”


王凤年作于2020年5月4日石藤山房北窗下

“石藤斋”砚边随笔(十五)

一意孤行及于绘画

赵禹西汉时人,乃太尉周亚夫之属官,一偶然时机,汉武帝偶观赵禹之文,见文章文笔犀利,寓意深刻,少有人及他之上。汉武帝大悦,任赵禹为御史,后又升至太中大夫,汉武帝命赵禹与太中大夫张汤一同负责制定国家法律。以严密之法律条文约束办事之官吏。赵张二人依汉武帝之旨意,对原有法律条文重新进行补充修订。时许多官员皆希望赵禹能手下留情,把法律条文修订得回旋有余,便纷纷宴请赵张,然赵禹从不答谢回请。几次以后,众人皆以为其官高架大,目中无人。后赵张周密斟酌,决定制定“知罪不举”及“官吏犯罪上下连坐”诸律法,用来限制在职官吏,使其不敢胡作非为。消息一出,官员纷纷请公卿劝说赵禹,废除此款。公卿重礼来说,赵禹见之,只言天南海北。丝毫不理公卿暗示,众卿只好起身告辞。临别,赵禹受之重礼一一退还。至此众卿真正感到赵禹乃极为廉洁正直之人,后有人问赵禹,难道公不虑周围之人愤懑?赵禹曰:余断绝好友宾客请托,是为自己能独立决定、处理事情,按自己意志办事,而非受他人之干扰也。后司马迁《史记》云:“务在绝知友宾客之请,孤立行一意而已。” 本谓谢绝请托,坚持自己之主张。是为一意孤行之出处,乃褒义词非贬义也。赵禹乃周亚夫之属官,周亚夫何人也?周亚夫(前199年—前143年)沛郡沛县(今江苏丰县)人,西汉时期名将,官至丞相。乃名将绛侯周勃的次子,历仕汉文帝、汉景帝两朝,以善于治军领兵,直言持证著称。军事才华卓越,在吴楚七国之乱中,夫统帅汉军,三月平定叛军,拯救汉室江山。后被冤下狱,闭食自尽。其父周勃祖籍卷县(河南原阳)。勃出身贫苦,迁居沛县后,因距邑城较近,故青年时期以芦苇编织苇箔、蚕具营生,间或为人婚丧嫁娶之时充当吹鼓手维持生计。另勃自幼习武,弓马娴熟,孔武有力。勃以材官(训练步兵的低级武宫)从高祖,战功居多。高后时,勃与陈平议诛诸吕,迎代王即位,封绛候。就国卒,谥武侯。刘邦云:“安刘氏者必勃也。”司马迁曰:绛侯周勃始为布衣时,鄙朴人也,才能不过凡庸。及从高祖定天下,在将相位,诸吕欲作乱,勃匡国家难,复之乎正。虽伊尹、周公,何以加哉!一意孤行之出正矣,后为贬义,然为画时余常以一意孤行自警之,画为心声,当出己意,我用我笔,已表己见,一笔见心,何言他乎?当年徐悲鸿之师康有为勉励之赠言曰:独持偏见,一意孤行是也。当今诸家观之,亦应有所警示也。


王凤年作于2020年5月15日石藤山房北窗下


“石藤斋”砚边随笔(十六)

残缺美与中国艺术

康德于《判断力批判》云:“鉴赏判断完全不依赖于完善性概念。”按照康德之评判标准,残缺即使无用和不完善,也可以成为美之对象。因此西方著名雕塑断臂维纳斯成为不朽之作。中西方艺术乃之相通,中国《红楼梦》之残缺铸就另一种审美高度,中国19世纪,流行“八破画”,即以工笔画手法,用接近写实之方式,手绘残缺之碑拓、焦黄之书卷、破损之金石……用以表现文人对“残缺美”之崇尚与革新。司马迁于《报任安书》中亦云: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厄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赋《离骚》;左丘失明,厥有《国语》;孙子膑脚,《兵法》修列;不韦迁蜀,世传《吕览》;韩非囚秦,《说难》《孤愤》;此皆圣贤于恶境中发愤之所为作也。

书房清玩,多为传世之物,前人心手如一,日夜盘桓,实为案头珍宝。无论砚台、佛像,亦或残杯、珍瓷,此等器物于一定程度或有破损,造成残缺因素,不一而足,或自然原因,或历经洗礼,或见证时间;或历史磨砺,或动荡年岁,亦其记录真实;或工艺原因,历经造物粗拙。而今世人所见之物,则为多种因素造成,其“残缺”丝毫未曾影响其艺术魅力,反而得到文士之青睐。南朝谢赫《画论》中将“气韵生动”列为六法之首,一件器物,不管是残缺或完整,只要气息存,气韵尚在,便是一件艺术佳品,除此之外,亦可以从器物之外形、色彩、肌理、材质诸方面进行欣之赏之,当其符合个人审美时,人与器物之间则产生之共鸣,方可观见器物之韵致。大成若缺世有造物,经年累岁而有残损。线条之上,见婉转流畅,意在。造型之下,见古雅无争,韵存。置于案头,如与先贤清谈。

器虽有缺憾,亦不失完满。或成或缺,只在心念。 大盈若冲,颐韵和成,且留一点白驹空隙;话到七分,酒至微醺,乃见慵穆笔墨遗渍。汉砖断瓦,落拓萧疏,乃见轩室因器而雅;清丽物穷,古朴残破,含蓄蕴藉或盈或冲。墨子有谓:“甘瓜苦蒂,天下物无全美”。生活中众众皆追求完美,甚至追求白璧无瑕,但所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完美总与缺憾并存,余于绘画,经营位置,架构设计,亦是虚实相生,黑白互现,有无相随,于“残缺”之中孕育“完美”,于“残缺”之中给予观者之遐想之空间。以审美之眼光观之,参世间之盈缺,汝会发现,窗前月,或圆或缺,恰似璧玉无暇;|心底花,或实或虚,宛如梦境繁华。


王凤年作于2020年5月18日石藤山房北窗下


“石藤斋”砚边随笔(十七)

能闲必非等闲人

“闲”谓“清”者,唯文人情有独钟也。才能卓越者为清才,志行高洁者称清士,文章儒雅者曰清文,廉洁奉公者称清官,文人贫穷者称清贫。闲情以“清”当头,喻文人对闲看人生之欣赏。李渔《闲情偶寄》中云:“读书,最乐之事,而懒人常以为苦;清闲,最乐之事,而有人病其寂寞。就乐去苦,避寂寞而享安闲,莫若与高士盘桓,文人讲论。何也! ‘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既受一夕之乐,又省十年之苦,便宜不亦多乎? ”明才子唐伯虎《叹世词》亦云:“春去春来,白头空自挨。花落花开,红颜容易衰。世事等浮埃,光阴如过客。休慕云台,功名安在哉!休想蓬莱,神仙真浪猜。清闲两字钱难买”。陶渊明在辞去彭泽县令归途之中,一篇《归去来兮辞》自我排解,“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琴书消忧,植杖耘耔,登皋舒啸,清流赋诗,亦不是人生乐事?元代画家高房山《怡然观海》诗云:“日日依山看荃湾,帽山青青无改颜。我问海山何时老,清风问我几时闲。不是闲人闲不得,能闲必非等闲人”。隐士独居深山,清闲生活,芒鞋、纳衣、饮露,耕读,“朝闻道,夕死可矣”。立三不朽——立德、立言、立功。身闲心不闲,念念不忘修身进德明理。山并不忙,却生千树万花;水看似闲,时已奔流万里。明人汤卿谋《闲馀笔话》云:“遣情宜赋诗,辅气宜酌酒。解事宜读史,得意宜临书。静坐宜焚香,醒睡宜嚼茗……”。明人谢肇淛《五杂俎》亦云:“竹楼数间,负山临水;疏松修竹,诘屈委蛇;怪石落落,不拘位置。藏书万卷其中,长几软榻,一香一茗,同心良友,闲日过从,坐卧笑谈,随意所适,不营衣食,不问米盐,不叙寒暄,不言朝市,丘壑涯分,于斯极矣! ”。喜逢知己,坐卧笑谈,面壁沉思,自甘孤独。“闲”出气质,“闲”得情趣。无锡园林有“忘言斋”联:“几年埋迹在丘樊,一室重关可避喧;窗外云峰常满目,主人终日复何言?”。静时,非无所作为,凭虚独得超然意;闲时,亦非所不为,万物尽从闲里观。董其昌《古董十三说》以为:“玩礼乐之器可以进德,玩墨迹旧刻可以精艺”。树木合边,终日规啼,观叠山理水、曲径通幽苏州园林;把玩移日,闲适漫临,赏清新脱俗、曼妙恬静案头文玩。高士隐于市者,脱于公务,品茶、插花、闻香、赏石,修身养心。心有所定,方能神闲。适意盘坐于闲暇时光中,品一泡茶;余光里,墙上树影婆娑,感受生命贯通,清闲者,可澹人情虑,自适于明朗澄澈之境。以心御物,惟闲养性,于众人熙攘往来之外,寻方隅院落,或瓦窗木屋,一卷竹帘,一瓶插枝,一道茶烟,亦能成为浑浑物欲之路上,安栖身心之驿站。对于今人而言,我们忙碌时多憧憬无事,而真到手头无事时,心头竟生无聊之意。梁实秋云:只要内心清净,随便在市里,于陋巷,都可感到一种空灵悠逸之境界,所谓心远地自偏是也。闲适之清雅,不用精舍贮以器物琳琅,更无须雅筑陈以字画疏疏。所谓清闲,无非是随缘偶得,随心所成矣。


王凤年作于2020年5月20日石藤山房北窗下

“石藤斋”砚边随笔(十八)

岂无他好,乐是幽居


陶渊明《答庞参军》云:衡门之下,有琴有书。载弹载咏,爰得我娱。岂无他好,乐是幽居。其言人有列差,志趣各异,但不论艺术亦是审美,需要一份闲情。一间书房,乃吾世界,既藏尘俗之事,亦涵尘外之心。闲销日月,静观万物,于烟火尘世之中,独享人间清欢。诸多文人书房筑于山林,隐于郊野。 万卷古今消永日,一窗昏晓送流年。南宋诗人陆游将其“老学庵”筑于镜湖之滨,开门临水,启窗见山,心游神驰,一派天然。 明人李日华理想书斋:在溪山纡曲处择书屋,结构只三间,上加层楼,以观云物。张岱有“不二斋”:高梧三丈,翠樾千重,绿暗侵纱,照面成碧,图书四壁,充栋连床。将身外余事,活成闲雅,通脱逍遥。倪正父《锄经堂》述书房至乐五事:静坐第一,观书第二,看山水花木第三,与良朋讲论第四,教子弟读书第五。晨起吟诗冥想,吐纳紫气,随意读陶杜诗、韩苏文数篇;午后西窗下,莳花弄草,以观万物生意,取青山野趣。中宵品茗清谈,遣寂除烦,一炉烟,一壶茶,坐谈笑语,穷日彻夜。此胜情胜景,不啻桃源仙境。古人说楼居读书,其快有五:无剥啄之惊,一快也;可远眺,二快也;无湿气浸床,三快也;木末竹颠,与鸟交语,四快也;云霞宿高檐,五快也。灵魂出拔于常俗,书房之中:徜徉笔墨、焚香品茗、兀坐吹箫、清谈弈棋,至于篆刻,传拓,校书,操琴,振乐诸般文人雅行,皆为清心艺事。门外热闹鼎盛,营营扰扰,与我辈何干?北宋司马光,于洛阳建有“独乐园”。獨园很小,但聚书出五千卷,建读书堂,又有秀水轩、钓鱼庵、种竹斋、采药圃、浇花亭、见山台,发奋著述之余,钓鱼种竹,浇花采药,独乐其中。司马光于园内小住十三年,远辟尘俗,思接千载,写出浩瀚史学巨著《资治通鉴》。司马光从朝中退隐,只带一佣人清居独乐园,与故友少有往来,其在《闲居》一诗中写道:故人通贵绝相过,门外真堪置雀罗。我已幽慵僮更懒,雨来春草一番多。一间书房,能隔绝尘氛,亦能成就真我。居于书房之中,以草色为丽景,得万物之天趣;以砚墨为良田,得千古之佳名。静时读书史,月明自煎茶,清夜安眠,白昼能闲。放下蝇营狗苟,无意人间是非,如一抹世间闲云,栖心于书房之中,安然自乐也。

王凤年作于2020年5月31日石藤山房北窗下


“石藤斋”砚边随笔(十九)

    阳春赋

亘远古,无歌赋,至伏羲有《网罟之歌》,始为也。后葛天,执牛尾,唱八阕乃始分也。夏孔甲作《破斧之歌》,方东方之歌也。禹妃子唱《候人歌》,始有《周南》之曲。帝喾之妃有娀(song)氏,感于飞燕,始创北音。西瞿西迁西河,始有西音。时黄帝,令岐伯,制鼓吹。及汉代有铙歌。武帝时,设乐府,采民间诗以唱诵。诗歌成之,不为不久乎。

    阳春白雪,下里巴人,有客人于郢(ying)中歌唱之,始唱《下里》、《巴人》,与其一起歌者几千人也;再唱《向阳》、《薤(xie)露》,一起唱者便只为数百人;再再唱《阳春》、《白雪》,和者剩数十人;再再再唱高古曲调,并间杂以流徵,随唱者仅有数几人耳。实乃曲高而和寡也。

  司马相如云:棉帛合并以为纹路,锦绣排列乃成质地,宫商有序和谐韵律,赋作轨迹成人心里,应包罗宇宙之大,亦括囊人物之复杂,内领心会,无法授人。古人登高以作诗赋,面山亦乃祭祀,率军持戟能仗,制器遂成铭文,乃大夫也。五经鼓吹,孙绰(chuo)博学,擅写文章,重视张衡、左思之赋,常云:“《三都赋》、《二京赋》,乃弘扬五经之作。”风送滕王,阎督伯屿,重修楼阁,完工及后,宴请宾朋,嘱婿吴子章预写《滕王阁赋》,示给客人自夸。时王勃从马顺风走七百里,至南昌参宴盛会。主人谦让诸客以赋也,勃受笔不辞。阎督不悦,起身而内,命下人待勃出句来报。及“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即,阎叹曰:“乃天才也!”

  时下微信众矣,号“阳春白雪”者,字靖程,武兄国平也,武即则天之武,国乃国锋之国,平为近平之平。吾与君交之亦数载。君博学善言,才敏思捷,乐交与人。其才宏伟,其德若水,其志高远,其心仁厚。凡数十载,耕砚耘田,载道以文,“豫人商贾”,“曹瑾宏仁”,“大道九德”,“艾地春染”,《中华魂》歌颂华夏;《八一赋》韵承九州……书妙文百万已耀牧野,载华章数千已启后昆。不以“阳春白雪”和寡而不为,亦不以“下里巴人”者众而为之。诗赋以文,画作以赏,不以寡众为优劣;诗以心声,赋以妙作,不以今古论伯仲。神农春咏,邺水秋华。今君作已就,即将著书以众,《阳春赋》成,巴人可赏,冀后之览者以感斯文以寄之。

        王凤年作于2020年12月18日石藤斋南窗下



石藤斋砚边随笔(二十)

世称三绝郑板桥

郑板桥(1693年-1766年),原名郑燮,字克柔,号理庵,又号板桥,人称板桥先生,江苏兴化人,祖籍苏州。清代书画家、文学家。

康熙秀才,雍正十年举人,乾隆元年进士。官山东范县、潍县县令,政绩显著,后辞官客居扬州,以卖画为生,为“扬州八怪”重要代表人物。

板桥诗书画三绝,书法用隶体掺入行楷,自称“六分半书”,人称“板桥体”。其画,多以兰草竹石为之,板桥题画诗多关注现实生活,思想深刻,如枪似剑,针砭时弊,正如他在《兰竹石图》中云:要有掀天揭地之文,震电惊雷之字,呵神骂鬼之谈,无古无今之画

板桥三分之二之岁月都在为竹传神写影,自己曾有诗写道:“四十年来画竹枝,日间挥写夜间思,冗繁削尽留清瘦,画到生时是熟时”。居其所云:“凡吾画竹,无所师承,多得于纸窗粉壁日光月影中耳”。他通过观察和艺术创作之实践,提炼出“眼中之竹”、“胸中之竹”、“手中之竹”之理论。“眼中之竹”是自然实景,是对自然的观察和从中体验画意;“胸中之竹”是艺术创作时的构思;“手中之竹”是艺术创作的实现。他把主观与客观、现象与想象、真实与艺术有机地融为一体,创造了师承自然,而又高于自然之境界。

对于百姓疾苦,他时时刻刻都挂在心上。他一生善于画竹,尤其善于据竹写诗。在潍县任县令时,他的顶头上司、山东巡抚向他索求书画,他画了拿手的竹子,并在上面题诗一首:“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

他喜画兰竹石的缘由,正如他所云:“四时不谢之兰,百节长青之竹,万古不败之石,千秋不变之人”,而“为四美也”。“有兰有竹有石,有节有香有骨”。在他眼中,兰竹石,能代表人坚贞不屈,正直无私,坚韧不拔,心地光明,品格高洁之品格,因而其题画诗之字字句句,托物言志,意境深远。

王凤年作于2021年11月28日石藤斋南窗下



石藤斋砚边随笔(二十一)
神笔王铎之与新乡渊源


王铎书法存世甚多,现存新乡博物馆就有四五幅,其中就有王铎行书条轴《奉景翁诗轴》。王铎,字觉斯,号嵩樵,河南孟津人,明末清初时著名书法家。明天启二年(1622)中进士,累由明朝旧臣变为清廷新贵,在以气节自持的明代遗民眼中是被鄙夷的贰臣,因此,他始终抑郁不乐,在清代做了八年的官,于顺治九年(1652)病逝故里,享年六十一岁,赠太保,谥shì曰“文安”。 王铎博学好古,工诗文。诗文书画皆有成就,尤其书法独具特色,与董其昌齐名,明末有“南董北王”之称。其书法用笔,出规入矩,张弛有度,笔力遒qiú劲,世称“神笔王铎”。

新乡市博物馆此条轴为王铎的《奉景翁诗》,“欲跨白驴问太室,烟湫qiū可以篹zhuàn玄居。崖如璎珞yīng luò能颐魄,墨借栴zhān檀好著书。即使艺兰不暇懒,纵然煮石未为踈shū。蹉跎恐负浮丘约,三十六峰明月虚。落款:“有心嵩sōng㶏,近涩兵燹xiǎn,欲往从之,劳于梦懐,率赋斯言。奉景翁博噱jué兼柬贤长兄,时辛巳菊有黄华舫中书草,王铎”。下白文方印“宗伯学士”,朱文方印“王铎之印”。此诗为王铎于崇祯十四年(1641)所作,此年王铎因双亲病故,辞官归乡。同时,张献忠、李自成农民军横扫中原,关外满族势力迅速壮大,明王朝处在风雨飘摇之中。故王铎书“有心嵩㶏,近涩兵燹,欲往从之,劳于梦懐,率赋斯言”之语,表达出对世事之无奈。

明崇祯十五年(1642),李自成挥军破洛阳、围开封。同年秋,王铎安葬父母于祖茔。因农民军进据孟津,王铎携家人及亲眷等近百口人,乘舟而东,复走新乡。在新乡与时任兵部尚书张缙彦同游苏门山和百泉等地。六月,就藩卫辉潞王朱常淓正值35岁寿,王铎为其祝寿,做诗两首。现存王铎《为潞王寿诞祝词碑》有两块,为卫辉潞王府著名石刻,第一通现存卫辉市博物馆碑林,第二通现存河南博物院。第一首内容为:“锡圭镇河朔,王业绍谋令。数传亢璚牒,虔礼厚光命。闻能敦棣仪,允焉缉安敬。明典韡帝裔,休禧畣保定。盘石绵埏垓,亿万笃鸿庆。寿礽天表现,谟徽永昌重。”款署“壬午六月恭祝潞国主贤殿下遐龄孟津王铎撰并拜书。”该碑拓片现存新乡市博物馆。另一首内容为,“价藩巩斯地,宸绣作民教。遐迩钦王度,树声绳古道。海屋筹无沫,仁德彰纪要。拯饥缮城守,施厝炳灵耀。式敬垂旷泽, 百岁翕攸好。恪哉厚永图,世世贻洪灏”。款署“壬午六月王铎俚言敬祝潞国主贤殿下寿。”此外,王铎为潞王祝寿还作有画作一幅,也收藏在新乡市博物馆。该作品以水墨绘山石、竹子、树木,景色比较写实,用笔简单,风格质朴。山石的造型方峻,勾皴相间。竹子参差错落,疏密有致。树木空枝无叶,强干弱枝,劲健有力。其画作用笔多少有些书法的影子,笔势婉转,气力恢宏。左上落款署“壬午六月恭祝潞国主贤殿下遐龄,王铎”。钤印两方,上白文方印“宗伯学士”,下朱文方印“王铎之印”。十月,王铎南下南京,王铎之妻马氏病逝途中。

明崇祯十六年(1643)初秋,王铎返乡,发现孟津老家庐舍尽毁,随移居新乡辉县苏门山南十里之孟庄,并将亡妻灵柩葬于新乡城东二里的水柳湾。自当年秋至第二年初,王铎旅居新乡近半年,期间游历新乡周边,用诗文记录战乱中的新乡,“荒原存古庙,烟火更堪嗟。孑孑田车响,阴阴野雾遮。三秋悬鼓铎,百战厄龙蛇。纵有偷安日,知看何地花”。

王凤年作于2021年11月28日石藤斋南窗下

石藤斋砚边随笔(二十二)
九德不愆  大道无言

九德者,人之德性也。语出《左传·昭公》:“心能制义曰度,德正应和曰莫,照临四方曰明,勤施无私曰类,教诲不倦曰长,赏庆刑威曰君,慈和徧(bian)服曰顺,择善而从之曰比,经纬天地曰文。九德不愆(qian),作事无悔。”《逸周书·常训》亦云:“九德:忠、信、敬、刚、柔、和、固、贞、顺。”九德画院故为其名,以人之九德衡度画院之规范。

画院于今五年有七,期间德功国亮,贤于众人,不辞毁异,慷慨解囊;倾卫水之淘淘,凌太行之巍巍;尽施九德之逸范,广揽八方之俊贤。三下闽赣,五上冀鲁,七出贵川;行迹于三山五岳,遍布于北海江南。

阳春白雪,下里巴人,有客人于郢(ying)中歌唱之,始唱《下里》、《巴人》,与其一起歌者几千人也;再唱《向阳》、《薤(xie)露》,一起唱者便只为数百人;再再唱《阳春》、《白雪》,和者剩数十人;再再再唱高古曲调,并间杂以流徵,随唱者仅有数几人耳。实乃曲高而和寡也。

“大道九德”,“艾地春染”,书画不以“阳春白雪”和寡而不为,亦不以“下里巴人”者众而为之。诗赋以文,画作以赏,不以寡众为优劣;诗以心声,赋以妙作,不以今古论伯仲。神农春咏,邺水秋华,青藤已矣,白阳可期,今君作已就,展示以众,优劣所得,好恶寡众,均不以为足耶?


王凤年作于2021年12月18日石藤斋南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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