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老观闭户
乌石灵观禅师虽然是黄檗希运门下的优秀学生,在当时的禅宗江湖中也算得上是知名人士,不过其个人档案有很多都已经在历史的长河中遗落了。好在多种禅宗典籍中还保留了他的一些事迹,让今天的我们能欣赏到他高深玄妙的禅宗功夫。
灵观禅师,福建福州市人,不知出生年月,不知俗家姓氏,不知早年经历。
不知什么原因什么时候,灵观禅师来到了江西宜春市宜丰县黄檗山,在希运禅师主持的黄檗寺出家为僧了。
既然是在希运禅师那里出家,那么禅宗课程就是必修课了。不过,希运禅师禅风猛烈,其教学手段更是棒喝交驰,致使很多的学生非常不适应佛学院的学习生活,更别提完成学业拿到毕业证书了。
还好,通过多年的艰苦学习,灵观禅师终于在希运禅师手中拿到了毕业证书。
毕业后,灵观禅师就回到了老家福州,在福州乌石山上修建了一个小小的房屋居住修行,当时江湖中人都把灵观禅师称之为老观和尚。
虽然灵观禅师在乌石山中居住修行,可是灵观禅师却不爱与江湖中人打交道。所以灵观禅师一天到晚都是把屋子的大门关得严严实实的不让外人进来。只有一个信徒每天按时给他送吃的来,灵观禅师才把房门打开一下。
不过,纵是如此,因为灵观禅师是希运禅师门下的优秀毕业生,江湖中还是有许多人慕名前来参访的。
这不,还在求学阶段的雪峰义存禅师,这天也慕名来到了乌石山参访灵观禅师。
看到灵观禅师居住的小屋大门紧闭,义存禅师于是上前使劲的敲门。
听到外面有人使劲敲门,灵观禅师自然走过来把门打开了。
义存禅师闯荡江湖多年,自然还是有一点功夫在身的。就在灵观禅师开门之际,义存禅师上前一把抓住灵观禅师道:“是凡是圣?”
义存禅师在对方猝不及防之际猛地抛出这个问题,那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勘辩招数呢,一般人绝对是非常难以应对的。
不过义存禅师话音刚落,灵观禅师马上就重重的吐了一口唾沫道:“这野狐精。”随即灵观禅师一下就把义存禅师的手托开,然后转身回去又把房门紧紧地关上了。
义存禅师在门口道:“也只要识得老兄。”
看来,灵观禅师那是完全继承了希运禅师之迅猛禅风,所以在和江湖中人切磋时,能彻底做到招数犀利且凡圣不入坐断八方的。
对于这个公案,后来的禅师们也是议论纷纷。
南宋松源崇岳禅师作偈评唱道:
一不作,二不休,宾主互换有来由。
焦砖打着连底冻,赤眼撞着火柴头。
南宋北涧居简禅师作偈评唱道:
峻硬门庭古莫俦,曾郎欲入竟无由。
为渠八字打开着,娇绿覆田秧满畴。
而义存禅师虽然要识得老兄,其实并未识得老兄。
既然没能识得老兄,那么就再找机会来认识了解一下呗。于是第二天雪峰义存又来到了灵观禅师的小屋前使劲敲门。
灵观禅师在屋里问道:“谁在敲门啊?”
义存禅师高声回道:“凤凰儿。”
灵观禅师道:“作甚么?”
义存禅师毫不客气的道:“啖啄老观。”
义存禅师这个话那是一语双关啊,老观,谐音老鹳。凤凰,那是百鸟之王啊。自己既然是凤凰儿,自然可以啖啄老鹳的。
听到有人竟然敢来虎口拔须啖啄自己,灵观禅师一下打开房门,随即一把就将义存禅师当胸抓住道:“道,道。”
义存禅师正想开口回应,不料灵观禅师一把就将他托开,然后转身走进屋去,又把房门紧紧地闭上了。留下义存禅师一个人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
看来,此时的雪峰义存之功夫,实在不是灵观禅师之对手,实在识不得灵观禅师,更谈不上要啖啄灵观禅师了。
多年以后,义存禅师也当上了老师主持了寺院,并且其主持的雪峰崇圣禅寺常住僧众多达一千五百人,令江湖中人望尘莫及叹为观止。
虽然此时的义存禅师气压诸方,并且依靠自己的禅宗功夫成为了当时禅宗江湖的第一高手,但是,每当想起灵观禅师犀利迅猛的禅机,坐断八方截断众流不容拟议的禅法,义存禅师就常常感慨不已。
所以,他把学生们喊到教室里来跟他们说道:“我当时若入得老观门,你这一队噇酒糟汉,向甚么处摸索?”
看来,义存禅师即便成为了天下第一高手,对于灵观禅师的高深功夫依旧是念念不忘的呢。
而灵观禅师能得到义存禅师这种禅宗史上的大宗师之赞誉,反过来也证明了他的禅宗功夫是非常高妙的呢。
对于这个公案,大宋第一评论大师雪窦重显禅师评唱道:“这孤恩负德汉,有甚么交涉。当时入不得岂是教你入?今既摸索不着,累他雪峰俱在老观门下。”
南北宋交际间的无著妙总作偈评唱道:
养成羽翼凤凰儿,老观门下偶差池。
冷地忽然思旧债,却来别处讨便宜。
明末清初的白岩净符禅师评唱道:“掣电之机门墙岸岸,乌石其人可观也,惜乎罕遇作家。白岩若作雪峰,当时待开门,蓦头便与一喝,竟拂袖去。乌石到这里,虽有搏虎之技,也只得高树降旗,凤凰儿岂不俊哉。”
明末清初的玉林通琇禅师评唱道:“山僧若作雪峰,才见渠搊住道道道,便云这汉手忙脚乱作么?管教老观进不得退不得。虽然,亦须救取老观。”
这一天,年轻的曹山本寂禅师也来到福州乌石山参访灵观禅师。
如果按照宗门辈分的话,灵观禅师那是本寂禅师的师叔了。所以见到灵观禅师后,本寂禅师赶紧给灵观禅师行礼,然后恭敬的问道:“请问师叔,如何是毗卢师法身主?”
毗卢者,毗卢遮那佛之略称也,毗卢遮那佛是释迦牟尼的法身佛。
法身者,既指上面的法身佛,同时也指佛性。
可是本寂禅师却问道,毗卢遮那佛的老师是谁呢?法身的主人又是谁呢?
毗卢遮那佛还有老师吗?法身还有主人吗?
看来,本寂禅师问如何是毗卢师法身主,实在是一个终极之问,更是一个非常难以回答的问题啊。
对于这个终极之问,灵观禅师望着本寂禅师道:“我若向你道即别有也。”
灵观禅师这个答语,那是非常高明的呢。
南岳怀让禅师曾经说过“说似一物即不中。”所以,对于禅宗这种终极的问题,那是不能实指也无法实指的。其次,法身者,常住湛然、如如不动、圆满清静、本自具足、不生不灭、不来不往,派生诸法也,岂能有师?焉能有主?且法身无相,岂可见之?
所以,如果我一旦给你说何者是毗卢师法身主的话,你一定会误解的,你一定会认为真有什么毗卢师法身主的,你一定会认为别有个更高的存在的。
可惜,此时的本寂禅师还只是个四处求学的小青年,还不是后来威震江湖的曹洞宗祖师爷,自然,对于灵观禅师的话语他不能领会,更不能提出反问和灵观禅师切磋了。
此时的本寂禅师之禅宗功夫,和灵观禅师相差甚远。没办法,本寂禅师只好带着疑问回到了江西宜丰县之洞山,向师父良价禅师汇报了自己到乌石山参访灵观禅师的经历。
自然,作为当时江湖中最为顶尖的大师之一的良价禅师,那是法眼如炬的。
良价禅师听后,马上对着本寂禅师道:“好个话头,只欠进语。何不更去问为甚么不道?”
得到了师父的指点,本寂禅师于是立即前往乌石山再次参访灵观禅师,并继续前次的问话道:“为甚么不道?”
灵观禅师道:“若言我不道,即哑却我口。若言我道,即謇却我舌。”
禅,那是说不可说、说不尽说、说无可说、说说非说、说似一物即不中的。看来,灵观禅师那是深谙此理的啊。
本寂禅师回到洞山,向良价禅师汇报了灵观禅师的答语。
良价禅师听后,不由得对灵观禅师的答语感到非常的满意,并且对灵观禅师赞赏不已。
灵观禅师的禅宗功夫能得到洞山良价和雪峰义存这种不论是在当时还是在中国禅宗史上都登峰造极的大师的高度称赞,由此可见,灵观禅师的禅宗功夫那是非常高深的了。
对于本寂禅师参访灵观禅师之公案,北宋后期的大随元静禅师作偈评唱道:
乌石老古锥,门风能峭绝。
有问毗卢师,开口端的别。
齿有啮镞机,天无第二月。
软语若金刚,沤和是生灭。
明末雪关智訚禅师作偈评唱道:
探竿在手不闲携,浅处还教深处追。
拨转摩尼盘里走,呵呵大笑任旁窥。
明末天隐圆修禅师评唱道:“洞山虽识机宜,似个扶小儿入市。曹山随人脚跟,姑置勿论。若夫乌石老汉,也是方便不少。”
天隐圆修的弟子玉林通琇禅师评唱道:“当时待问为什么不道,打落渠嘴。非惟洞山不敢正视,亦使曹山脱略见闻,免见传言送语。”
这一天,灵观禅师正在那里引水,正好有个游方僧人前来参访。
看到有人前来参学,灵观禅师马上抽出一块引水的竹片示之。
这个僧人一见之下,立即转身就走了。
看到这个僧人走了,灵观禅师也没搭理他,继续在那里干着活。
到了晚上,灵观禅师问寺院负责接待的小和尚道:“先前那个僧人在什么地方?”
小和尚道:“那个僧人当时就离去了。”
灵观禅师道:“是即是,只得一橛。”
对于这个公案,五代宋初的报慈文遂禅师反问道:“甚么处是少一橛?”
大宋第一评论大师雪窦重显禅师评唱道:“老观大似失钱遭罪。”
北宋大愚守芝禅师评唱道:“老观道他只得一橛,大似压良为贱。”
南宋断桥妙伦禅师作偈评唱道:
草舍柴门僻更幽,何期过客也经由。
蒿汤备礼不知愧,犹对旁人卖口头。
灵观禅师本来平平安安清清静静的在乌石山居住修行,不过,唐僖宗李儇任内发生的王仙芝、黄巢起义,却彻底粉碎了无数人平安幸福的生活甚至夺走了无数人的生命,即便是在山中修行的灵观禅师也没能例外。
唐僖宗乾符五年,公元878年底,黄巢带兵攻占了福州。
当时的黄巢及其兵马,那是令天下之人闻风丧胆的。因为黄巢部队攻城略地,不但要杀人,后来更是要吃人。
所以黄巢兵马攻占福州后,福州地界上的人立马就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自然,四处逃命,就成为所有人人生的第一选项。
不过,居住于福州乌石山的灵观禅师,却并没有像别人那样找个地方躲起来,而是依旧待在山上那个小小的寺院里,生活起居和往常没有任何的区别。
很快,黄巢的人马就杀掠到了山中。
领头的军官看到灵观禅师依然在寺院里修行,于是上前恶狠狠的问道:“大家都四散逃命去了,你为什么不跑呢?”
灵观禅师平静的道:“我只是在偿债而已。”
这个军官自然是不懂佛理也不管什么因果的,他只知道烧杀掠夺。于是他拔刀对着灵观禅师就砍了过去。
一般情况下,被砍之人冒出来的都是鲜血。可是灵观禅师被砍后,冒出来的竟然是白乳,而且冲出去数尺之高。
当时在场的所有人望着躺着地上已经离去的灵观禅师,一个个都是大惊失色,茫然不知所措。
看来,有高深修为之人所表现出的一些现象,实在不是一般人所能窥测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