掷硬币

静静地，她看出他想睡了。他们正躺在上，两个人结婚已有半年，或许不能称之为少男少女了，但在故事里，我仍愿意这样称呼着他们。

“熄灯吧。”灯挨近她的那一侧，她翻身要将灯熄灭时，他按住了她。更确定地说，是将手臂一圈地揽住她，揽在腰上。

是有什么想说的，动作里她能得来这样的讯号，她换回原来的姿势躺着。

“其实，你最先和我说起要不要在一起的时候，我那时一直是犹豫着的。”

是在大学里，他们关系还未确立的时候，好像已经很久了。她初听还有些诧异，早已经过去了，为何忽然地又拣起来说着。在她眼里，他也并不善于回忆。此时凝视着天花板，他却在回忆着。

“大约也想过和你在一起。那时我们自初识，又一路走过，与彼此已积攒下两年的印象。对你动心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至少有过接触的许许多多的女生，漂亮也好，不漂亮也好，皆未引起过与你同样的感觉。

可我的脑海里又还有别的考虑，在一起后又会是什么样呢?或许能够答应下来，可日后漫长的时光里，又真能顾全你吗？

那个时候，总体来说对未来是迷茫的。想着大学，又想到被抛入社会，大约是人生里最不确定的一个时候了。有时看着那么多人毕业，他们去竞争，很足的劲头奔波于各种应聘里。我想他们会不会心有迷茫呢？我不知道，只看到他们迈出校园时，背影是从容的。那时的我对自己想要做什么，又会被塞给什么还全然不能加以把握。或许我也应该掩盖自己的迷茫，像他们一般地从容，可我不能。若是未来的一个我跑过来告诉我将在何处安身，我势必会不安，可又总在想象。虽然现在对分配到的城市、栖身的境遇，心态是坦然了。可那时望去未来时，却是不敢有安定的，只是在动荡中去适应那种动荡。就是那样一种心绪了，有时半夜醒过来，望入黑暗深深处，我无端地又想着。

大约也想过能拥有一双手、一段能拥抱的恋情。可那似摇曳的一点火光，瞬息地又被黑暗，被一种茫然感所覆灭。

因此那天和你在操场上平平常常地散着步，谈过的许多事情里，你眨眼地问起要不要在一起时，我始终也没有话说出口。也许凭着我和你的熟悉程度，问起那话来时候是成熟了，可那或是于你而言，于我总似不知何去何从。

远处的一盏灯投下昏黄的影像，你站着，静静的，我也没动过脚步。答应或拒绝，头脑里乱纷纷的，似有两缕线此消彼长，一瞬一瞬掠过眼前。我会给出何种答案好像不过取决于最后一瞬抓取到的线是哪缕。而我终于说出口的是要考虑一些时候。”

一会儿的静默，她也想起来。想起那天操场上罕有人行，她显得青涩，心里又渴望着一些东西最初地确立，——是恋爱了。话一问出口，大约就很想他答应下来。否则，她不会这么快地又回想起来，把耳朵渐渐全部凑上去听着。

“第二天，仍是在学校里，我没有再碰见你，可走路那乃至上课时，皆偏离了以往的轴心，恍恍惚惚。要不要和你在一起?脑袋里先晃过这个问题，然后又晃过你。

那天大约撞了四五回墙。上课被点名时，也是被旁边的人推了一下才有反应。”

他回忆起这小小的，有些可笑的插曲时，便在笑着。她没有笑，听得似入神了，窝在他怀里，眼一眨不眨。

“我说过要考虑一段时候，可那段时候我渐渐不知要多久了，我甚至不确信能给出你一个答案。越往下想，除了我对你的印象，想起的又越发多地掺杂了一些不可控的因素，越发地含混不清。

也许回到那盏灯下，你把话问出口的那一瞬，一些细微之举，我望去你的神情是怎样的，答案已藏在心中。我却还逼迫着自己去想象、去犹豫，而越想不过把答案隐藏得越深。

乃至我翻书时，随手翻到一页，看着上面的字也还是恍惚。

后来我回到了宿舍，我是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枚硬币。或许是可笑了，但我那时确实打着郑重的想法，要是硬币投掷出去是正面朝上，意味着答应。再站在你面前时，我就把你的话统统答应下来。若是反面朝上，则意味着拒绝……”

他摇了摇头，她能看得见，不解何意，又听他缓缓说道:

“硬币落在桌上，我把覆住的手掌移开，还不知道眼睛会看到什么，但看到那硬币的一瞬，我激起的全部念头都是要去找你。几步地我已蹬下楼梯，我跑到你在的那一栋宿舍楼下，从校园最东边那角整个地跨越至最西边。我在楼下尽着最大的嗓门在呼唤你……”

后面的一切再用不着他的叙述了，听说楼下有个男生风一样地跑过来，她还不以为是他。可他的嚷声一声高过一声，已传入她耳朵，在外面的走廊上她高高地也能与他对视着了，他在嚷着她快跑下楼。

她跑下楼时木楞楞地，光是站着，他却一把已扯过她的手，又似要将她拥入怀内。

她一时还有些受宠若惊的，又颇觉难为情。他好像压根没放在眼里，或是忘了楼上还有围观着的一对对眼睛。直到他满口答应的话灌入她耳中时，她便也忘记了楼上热热闹闹的还有人瞧着。”

她躺在床上，再回想起这些，没有了当时的受宠若惊，平静地渐渐是压抑了。一切的结局都已既定时，她看清那天他会风风火火，很炙热地，似有满腔的话非要向她说不可。支撑起那样一种涌动的暗流不过是桌上偶然落下的一枚硬币，硬币落下也有可能给出另一种安排……

她终于开口了，“所以你掷到的的是正面喽?”

她毕竟还像个少女，话一说，不禁为自己意难平，想从他怀里推脱一些。

“不，是反面。”

少男已将少女紧紧地搂在怀里，少女此时贴着，感觉很暖很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