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知道我是一个沉默的同性恋者,(what!什么时候的事情?)从躲在衣柜里翻fabulous的裙子会兴奋不已的那个时候开始,从偶遇同校陌生男孩心跳会莫名心加快的那个时候开始,从发呆看教室窗户等待一个阳光身影几秒钟的经过到无法压抑这种渴望的那个时候开始。生活让我学会沉默,将沉默已久的记忆重新拾起拼接,还原成一个真实的故事绝非易事。一些人,一些事,能在这里成文,是幸运,是眷顾,是感恩。
得了一分
我是路的行家。一生品尝路的滋味。这条路......永无止境。
----《我私人的爱达荷》(My Own Private Idaho)
2006年春天,我已不再住校,不再挤23路公交,成功抹去脑海的小镇风景,在羊腰湾一条行人稀少的路上,像城里人狼吞虎咽着早餐,变身成拯救世界的独行侠去往一学校。
2008年7月31日,新买的吉他自学将近一个月的这天,为了歇一歇按弦按疼的手指,我看了部基努·里维斯(Keanu Reeves)和瑞凡·菲尼克斯(River Phoenix)主演的同性恋题材影片《我私人的爱达荷》(My Own Private Idaho),我感到内心的震撼和波澜起伏,第一次决定打破沉默。
我在校内网写了一篇《路之远近在于心》的影评,讲了《我私人的爱达荷》这部片子中五场感受震撼的桥段。这是我第一次决定打破沉默,在文中第一次提到了同性恋,并表达了理解和自己的看法。我想看看,这个一年后改名为“人人网”的社交平台,我的同辈们对这个话题有怎样的关注度。我预谋着,盘算着,思忖着,在未来究竟以怎样的口吻亮出同性恋身份。结果不出预料,我在文中埋下的不少伏笔成了“房间的大象”般的存在。或者说,那时的我们所有人,都活在自己世界,大学的新鲜感,没有人会在意一篇影评需被当成文字细读的用心,当然不用谈共鸣了。我感到小挫败,倒也不至于沮丧,电影本身的感悟是满满的。
毫无疑问,《我私人的爱达荷》是我的同志启蒙片。我第一次知道,同性恋群体里有着各色人等,影片有段男妓们化身封面牛郎互相对话的场景,特别好笑,为钱出卖肉体的男妓,逃离家庭掌控放任的富家公子,提供免费服务又不承认自己是同性恋的牛郎。我第一次知道,同志伴侣关系真实面貌,Scott玩弄带他进圈子的老头,Mike和Scott说不清道不明的情谊,直到最后Scott变回直男,断绝和Mike以及这个圈子的联系。我第一次知道,走这条路有多不容易,该怎么去面对即将发生的问题,更重要的是,我该保持怎样的心态。
2008年那一年,距离全球最大同志交友软件Blued诞生还有4年时间,王小波之妻李银河向全国两会提案“同性婚姻合法化”也才坚持了7年时间,全球少数地区认可民事结合或伙伴关系,只有荷兰(2001)、比利时(2003)、西班牙(2005)、加拿大(2005)和南非(2006)五个国家承认同性婚姻的合法地位,从如今的成果看来,当时全球同性婚姻合法化进程刚开始不久。
同一年,我进行了第二次文字尝试《那些点亮我们生命的爱》。我没提电影想找共鸣(其实暹罗之恋里的台词)。从回复看,他们用他们的方式和我进行交流,可是没人能给我真正的答案,我觉得没人理解我。我开始换位思考,我抽离我自己,如果我是个异性恋,看到这样的文字会有什么样的想法。很快发现了问题,这表达太暧昧太含蓄,引起误解或不解很正常。往深处想,我不敢表达我写的是什么感情,以及我为什么这么写。再进一步想,我没有真实的情感经历,也没有和人表明过我的性取向。再进一步想,我没接受认同自己,这才是最根本的原因。
于是,人人网不再有我的身影,我不能总向外界找认同,我决定先解决自己的原因,我产生了认同自己的想法。当我认识了这点,我感觉自己是个拳击手,终于赢了一分。
吉他幻想
这世界是如此喧哗,让沉默的人显得有点傻。
这些人是不能小看的啊,如果,你给他一把吉他。
---李宗盛
2015年,我把“宝贝女儿”吉他寄存在家乡可爱的天涯表妹家。这把购于2008年7月4日的吉他,整天鼓捣睡觉也不离手的人生第一把吉他,亲历我走过南京各种角落无数瞬间,见证我从同志单身狗到找到伴侣到自我认同的人生吉他,在7年后初长成,决定去开启美丽旅程中新的一章。我的吉他日記
这真的是把神奇的吉他,它总是能弹出贴合我心情的曲调,难过的、抑郁的、躁狂的、悲伤的、可爱的、开朗的、恬淡的、温暖的。不管是在人挤人的公交车,还是在城管会嫌弃的商场入口,它总不厌其烦坚守我身边,让我觉得好有安全感,我们之间有种默契,不用开口,共鸣只需拨动几根琴弦。我们合作相当愉快,我若不愿接受街头人们给的大票子,它理解我,我若一整晚都没有挣够回程的公交费,它不嫌弃我,我若挣了点小钱自己花了,它也不责怪我。
吉他对我是什么,为什么我那么喜欢它?讲真一开始,逃避现实世界的烦恼,锻炼胆量,炫耀自己,种种原因。然而这过程中,我收获了单纯的快乐,小孩和狗的随性扭摆的,陌生人群的鼓励和真心关切,我渐渐找到面对世界的能力。面对吉他时我找到了原本自己的样子,再也不是羊腰湾那个啃着早餐好好学习满足家人期许就能拯救世界的独行侠。最后,我喜欢上一种街头的感觉,我觉得我真实活着。我知道我依然能和最陌生的人仅仅通过美好的音乐建立联系,引起他们共鸣的能力。大学回忆录(三)
后来,不管是收到对性取向认同困惑的朋友求助,还是对找不到伴侣感到困惑的基友表达他们对未来的迷茫感时,我总会提起这一段很重要的个人经历,因为有人问我是怎么做到认同自己的性取向,这中间是怎么熬过来这段痛苦过程的?我就是边弹吉他边听歌看很多的电影,熬过了这段时间,坚定了自己的看法。生活的答案就是这么简单。你要去接受单纯的快乐,并愿意尽情去享受生活给予你的一切,就能走出瓶颈和误区。可很多人还是半信半疑,我坚持啰嗦这一大段。
失落之地
我问母亲:“假若有天同性恋在中国真正合法了你还介意并反对我同性恋的身份么?”
她毫不犹豫地答:“是的。”
我想:即使有天我凭借不懈努力获得天下人的认可,却始终得不到来自家庭的支持
---2012年2月22个人日记《遗憾的疤》
2011年9月22日,我认识了大田。我依然保存着当年那份的征友贴回顾,两个原因,一是这让我感到幸运让我充满生活的勇气并学会珍惜这份幸福,二是提醒自己别忘记,我的幸运是对家人造成的不幸。
2012年5月20日,南京大学110周年校庆,工作地就在南大校园内,大田帮我俩拍合照。母亲没有想到的是,我对她出柜半年以后,就在未来的几小时内,她会经历人生中一次特别讲座。
参观完我工作场所,在南大校园内合影之后,我对母亲说,我们要去个地方。路上其实蛮有趣,大田显得有点尴尬,他一个人拿着相机坐在地铁座位的另一端,他刻意保持不讲话,给我俩相处时间。我是没经验,大田虽有过几段关系可对方都是没出柜的,没到见家长的地步,他也没经验。他保持着直男姿态,希望留下一个不坏的印象,而我出于保护这段感情的自私考虑,我没和母亲讲明我和大田的关系,我想母亲自己体会,听听她对这个人的客观评价。
地铁上,母亲问,他也是?我说是的。我谈了些大田基本感情状况。母亲当时没说什么,后来跟我说,这个孩子看上去很自闭,也不讲话,显得畏畏缩缩的。我没回应,我当然知道,大田和我一样内心是多重视这样的见面机会,为此我们准备了多少,带着怎样的心情和诚意。但是,在当时有那么多需要讲,却又来不及在一场谈话中把所有故事讲清。我只能选择让母亲自己感受。不过,现在回想,我们俩当时确实有点overact了。
路上,母亲大概知道了我们要去什么样的场合去干什么。事实上,自从大学自我认同完成后,我已经开始参加社会同志公益机构的活动,一直想有机会好好跟家人表达自己的取向问题,可是因为家庭种种原因,机会一再错过,现在机会来了。带母亲参加这种公益活动机构的初衷很简单,让她知道她并不孤单,社会上有这样困惑的不只她一人,我的取向也不是她造成的,这是天性使然,参加这样的活动希望她能找到一个情感上的寄托。想聊天时候可以和有同样处境的家长找到共鸣。
然而我想错了,母亲虽然含泪听完了来自上海同志母亲以及公开表明同志身份公务员的分享,她什么也没说。组织者来自江苏同天的白之,过程中曾友善提醒我多多照顾下母亲的情绪。我当时觉得不想把气氛搞的太伤感,毕竟未来还有更艰难的路要走。这种痛苦的过程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就行,我始终想给大家留下微笑的表情。
回去后,我给了母亲大田妈妈的联系方式,说以后可以大田妈妈联系,但是我大概知道她是不会联系的。就像半年前我跟她出柜后,告诉了她性恋LGBT相关情况的网络上正规渠道,寻求心理支持的方式是什么,以及全国最大的同性恋亲友会的存在,她并不相信我说的,我想她应该是把所有东西都悄悄藏在心里了。这让我想起我跟她出柜的场景,她第一反应是告诉我,不要和家里其他人说。我的秘密她一个人扛了三年,我感觉到了她的坚决和坚强,我不知道那三年她是怎样度过的,后来我没再做同样的蠢事。在如此想要装镇定的家人面前,我也只能暂时装作什么也没发生,继续生活下去,这条路走不通,这个尝试是失败的,至于原因,我没法客观去总结,然后和真的一样,我把这个事情彻底从脑海中划去,期待一些新的想法诞生。
安稳度过了世界末日后多年后的一天,我在blued看到一个叫张权悬的直播,他和他奶奶如此亲密无间的生活,奶奶对于同性恋乐观通达的看法,以及他怎么支持站在自己孙子这边。我竟热泪盈眶,仿佛看到自己曾身处的失落之地,清楚所有的一切都在哪里,对未来并不感到担心。
新的早晨
没有爱,再好的药物也没用!
没有爱,再好的药物也没用!
没有爱,再好的药物也没用!
---张锦雄《超级演说家》的演讲词
2012年以后,虽然面对着催婚压力,我依然保持着稳定的伴侣关系,我依然积极参加LGBT的公益活动,2014年和父亲出柜以后,我感觉到人生从未如此轻松过,我顺手在豆瓣写了一篇相亲记,这是在之前尝试失败以后,我又开始慢慢在网上表达真实的自己,各种社交平台上的帐号也渐渐固定了下来,再也不想以前那样各种换号使用,其实日子是很平淡,我仅选出两段让我觉得犹如氧气,可以在每一个早晨自由呼吸的内容。
这是2013年7月23日(具体时间有待查证)南京同志公益组织江苏同天在南京大房子咖啡馆举办的公益活动,这一场,张锦雄,杨立德,欧阳牧师都有参加。张锦雄,香港彩虹中国创办人,常年做全国巡讲,百分百公开同志身份的艾滋病患者,参与一系列同志平权社会运动。2013年,我和ken仔很有缘,这个之后会讲。之后一年2014年,他上了一个叫《超级演说家》的节目并被内地观众了解。(点此观看演讲视频)他在演讲中“没有爱,再好的药物也没用”再次感动到我。《奉献》、《亲爱的小孩》、《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我只在乎你》、《他不爱我》等无数经典歌曲的创造者杨立德老师也在此次活动中分享了故事。
2013年11月17日这次与ken仔和男友Tommy结识,ken仔与我聊到了做同志公益的想法,对我想法上是一个刷新,我始终把他的话与鼓励记在心上,这些年始终对我是一个鞭策,具体有机会在拿出来讲。
哦,仁慈!
“十一奶奶八十要办寿宴”
“我想,我还是不回来的好”。
2016年春节,我决定不回小镇,没停留在这座工作生活的城市,伴随午夜列车一路西行的滚滚车轮声,想着即将到达的地方、遇到的人事和亲历的时光,恍惚间皮肤起了麻。
这是当我面对一个传统寿宴的真心话。中国的传统宴是面子宴会,没人在意你真实的情绪,到场说点让大伙开心的就好了。可是,我想人都会老的那一天,每个人到终了,最希望看到的,不是这些面子,而是他所关心爱护的人,能真心过的好,即使没有,也是希望能看到你有独自面对生活好好活着的信心和勇气。真实的交流,撇开面子,好好吃一顿,聊一聊各自生活中最过不去的那道坎,互相安抚各自内心的心结。这是家人的意义。关于寿宴,我是不会参加的,我打算提前回家和家人好好吃饭,面子工程就不参与了。我目前的生活状态也不合适那些面子工程,在我看来,保持一个文明的距离,所有人才会得到最大程度的开心,这是最合理的。
2016年5月7日,我也走上街头,争取社会更多的关注。我和大田没有依附组织机构,而是选择作为个人,拿着自己打印出来的KT板,争取为“5月17日世界不再恐同日”全球活动征集路人支持。这是我在10年前根本不敢想象的事情。我的故事里,向家庭寻求解决之道的方式发现行不通才选择诉诸于社会,这不代表所有人情况一样。最后放些517反歧视现场活动照片,一同分享征集到的那些支持和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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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感谢大田父母对我的接纳,也感恩我自己家人对我生活的不过问甚至有时候的不理解,我真心感恩。放心,我一定好好活着,坚定的走好自己的路。这就是我的故事。
我的故事时间表:
2006年,全力高考。懵懂暗恋时代。窗户走过的男孩身影。高考时和该男生一个考场,内心觉得满足。
2007年,考上大学。暗恋时代结束。接触直女,想尝试喜欢女生,失败。感到不安。
2008年,买了吉他,吉他时代。买吉他既是因为热爱,又想逃避直面性取向的困惑感。
2009年,默默攒力。吉他街头,电影看了不少豆瓣。接触到网上群体。清楚了出柜概念。
2010年,面临毕业,开始面临抉择,留在这里发展?找对象?出柜?
2011年,工作,毕业,找到对象,对母亲出柜。
2012年,寻求认同,加入社会公益组织,寻找未来工作方向。带母亲参加公益。和同事出柜,结交呆萌班。
2013年,参加社会公益活动。搬家,与张锦雄对话。
2014年,换工作。对父亲出柜。回家短时间后又回南京,减少社会公益活动。
2015年,和新领导新同事出柜。
2016年,5月再次走上街头。自我认同继续。
结尾
我这个故事,没风趣台词,没跌宕剧情,没恩怨情仇,没惊天内幕,没有壮举,没有狂狷,没有起因,更没有结果。在这个故事中,我疑惑过,肯定过,沮丧过,感动过,这些感觉正逐渐远离,如同意义会在岁月面前剥落,最后,超然悄然而生。
我的故事,只是世间万千没名分没逻辑的故事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