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没有三六九等

林晓婉一直觉得爱情也是讲究门当户对的,因为两个成长环境比较相近的人,三观容易一致,婚后也不容易出现矛盾。

比如她和张海洋。

林晓婉母亲去世早,父亲是老师,虽然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是书香门第,张海洋的父亲是机关干部,母亲是一家国营企业的会计,也算是官宦子弟。

因为都出身于殷实之家,他们的爱情一直是顺水顺风,从最初的甜蜜,到最后的平淡,两个人也渐渐褪去了青涩的味道,硕士毕业的时候,双方父母见了面,对对方的条件都很满意,林晓婉和张海洋的婚事就算是定下来了,只等着毕业之后挑个好日子办婚礼。

在家人的安排下,一毕业两个人进了市第一医院,一个在介入中心,一个在胸外科,工作安稳,现世安好。

房价回落的时候,两个人在市中心购置了一套住房,房间里的布置以蓝色为主色调,窗帘,床单,沙发套都是林晓婉亲力亲为,张海洋第一次走进房间的时候,皱皱眉头,是不是过于清冷了?

林晓婉扫了一眼,不会呀,这是天空蓝,多么辽阔,多么晴朗的颜色,会让人觉得心旷神怡。张海洋便不再多说,摸摸她的头发,温和地说,只要你喜欢就好。说完走进橱柜一体的厨房,红白的颜色,充满了生活的热情,他禁不住看看林晓婉,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做饭?

林晓婉愣愣,我哪里有时间学习做饭呀,最近科室里很忙。

张海洋“噢”了一声,神情里有一闪而过的失望,低声说到,我看厨房装修这么漂亮,还以为你要大展拳脚了呢。

林晓婉笑笑,我做一台手术都没有问题,何况做饭呢,不过是早晚的事情嘛,再说,厨房这么大的面积,总不能空着吧。

走出厨房的时候,林晓婉听到张海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对做饭这件事情,到底是很在意的。

搬进新房那天,林晓婉表现主动,在外面吃饭回家,就迫不及待地搂住了张海洋,她的眉眼,她的唇,她的身体都是张海洋再熟悉不过的,他们很快就如胶似漆,紧紧地纠缠在一起。但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林晓婉明显觉得张海洋有点力不从心了,他很快背对着她沉沉睡去。

林晓婉望着清冷的夜色,脑海里像翻腾的热水,一些埋藏已久的画面就浮现出来,每次吃饭回来,张海洋总会对其中的某道菜回味悠长,她总是撇撇嘴,这有什么难的,等以后我做给你吃。张海洋便开心得像个孩子,真的,你知道怎么做么?她摇头。

读了二十几年的书,她根本没有时间进得厨房,不用说做菜,就连切菜也切不好。但她是有信心的,所以说,只要认真去学,哪还能学不会呢。

诸如此类的对话,他们说了不下有几十次了吧,林晓婉一直没有放在心上,可看张海洋最近的表现,她知道他是上心了的,要不,他怎么会有失望呢。

背地里,在张海洋家里林晓婉不是没有尝试过,可是一走进厨房,她就莫名的头晕,恶心,手抖,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忧虑情绪,可这样的心情怎么和张海洋说呢?


从胸外科到介入中心一共是两千三百五十六步,林晓婉丈量过这距离,除了张海洋第一次上班那天,去看过他的工作环境之外,再也没有去过。

那一天,林晓婉从卫生间出来,有个女病人需要做脑CT检查,向她问路,林晓婉给她指了路,想了想又说,干脆我带你过去吧,正好活动一下手脚。

张海洋正聚精会神地看着一张X光片,旁边站了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俏生生的小护士,小护士看张海洋的眼神是有复杂的,欣赏,崇拜,爱慕,此刻她的脸如三月的桃花,红彤彤地绽放着,一抹笑意隐藏在她的嘴角,并不是很美丽的女子,却因为这欲语还羞的表情,显得更加惹人爱怜。

林晓婉笑笑,这样的场景并不是第一次见到,暗恋张海洋的女子这小护士也并不是第一个,她的心里不但没有不舒服,倒是很高兴,毕竟,有人暗恋自己的爱人,这说明自己选择的男人是优秀的。

林晓婉一直很自信,这么多年张海洋没有离开她,一方面是因为多年的感情,有点离不开,另外一方面她觉得能够配上张海洋的女子,至少各个方面都超过自己,但是从目前来说,无论容貌、家教还是学历,暂时还没有遇到。

所以她笑笑就离开了,但心里想,虽然在一个医院里,但科室离得太远,难免有的人不知道张海洋和她的关系,还是有必要到他那边证明一下的。

于是中午的时候,打内线给张海洋相约一起吃饭,张海洋说有点事情离不开,林晓婉就从外面带了张海洋最喜欢吃的红烧排骨煲仔饭送了过去,那个小护士也在,两个人正在说什么,谈笑正浓的,见到林晓婉进去,脸上的笑容就有点尴尬了,她从桌子上跳下来,满含深意地看了林晓婉一眼,也不打招呼,转身就出去了。

张海洋见林晓婉脸上有怪怪的笑容,以为她因为小护士没有打招呼有点生气,解释说,那是我们科室的实习护士肖云,还是个小孩子,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林晓婉笑嘻嘻地说,你这么说算什么,算是护着她么?

张海洋有点严肃,你别乱开玩笑,要是她听到该以为我对她有什么意思了,我这么大岁数了,哪里还有这心思。

林晓婉就笑了,跟你开玩笑呢,给你个棒槌还真当成针了?我还不了解你么,就算是她对你有意思,你也不会对她有什么想法的。


说笑归说笑,但张海洋的态度变化多少让林晓婉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而且肖云对张海洋的感情那么明显,心里多多少少有一些不舒服,不过她知道,爱情这种东西是经不起怂恿的,如果提起得多了,难免张海洋会有想法,所以从那之后,林晓婉经常溜达到张海洋的科室去,但从来不提醒张海洋。

肖云对她的态度客气里带着嫌恶,林晓婉不明白,一个小小的实习护士,凭什么在她面前就有了优越感,凭什么对她这么不客气?

直到有一天,张海洋加班,林晓婉才知道其中的原委。

那天下班后林晓婉匆匆吃了一碗面,专程跑到绿柳居买了张海洋喜欢吃的小菜,送到医院。张海洋的科室里传出来男女说话的声音,林晓婉听出来了,女的是肖云。林晓婉当时心下就咯噔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偷听两个人说话。

肖云说,这是我专门跑到来凤里菜场买的牛肉,其他菜场的牛肉都不够新鲜。我回家用芥末和其他的调料腌制了半天,这样煮起来的时候,更容易软烂。你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张海洋边吃边说,好吃,汤很浓,酸甜正好,牛肉也很烂,不用费嚼劲。

肖云便开心笑了,又说,这个芥蓝丝也很新鲜,我知道你喜欢吃辣,还特地放了辣椒,你尝一下。

张海洋又连连称赞,好吃,不过太麻烦你了,你一个月没有多少钱,以后不要给我送饭了,我到食堂随便吃点就行了。

肖云说,炒几个菜能费多少功夫呢,也花不了几个钱,再说了那食堂的饭菜能吃么?你吃了这么多年还没有吃够呢?

张海洋笑笑,没有办法,晓婉不会做饭,能将就饱了就行。

肖云的声音里便有了嘲笑的成分,张医生,你说了很多次了,但我还是不信,林医生真的不会做饭么?我一直觉得能够做医生的人,手指都很灵活,做饭还不是小菜一碟么?再说了,如果真的不会做,可以参照食谱啊,现在书店里,八大菜系,家常菜,煲汤,各种各样的书都有,回家照做就行了。只要有心,没有什么学不成。一个女人不会做饭,将来你们生活怎么办呢,总不能一辈子在食堂和饭店对付吧?

张海洋叹口气,语气里都是遗憾,她说了很多次要做饭,家里也有厨房,但从来没有见过她真正做过,也许你说的对,她还是没有心。

张海洋的话,让林晓婉从脚一直凉到发梢,原来肖云的优越感,来自于厨房.而消息的来源不是别人,正是张海洋。

从今天的情况看来,肖云并不是第一次做饭给他吃,而他们也并不是第一次聊起自己,他们之间所有的美满和平静原来都是假象,张海洋对她不能够进厨房做饭,一直是在乎的。

林晓婉恨恨地离开医院,一个人蹲在马路上一边哭一边狼吞虎咽,胃部的饱胀感变成了恶心,她在垃圾桶前面吐得肝肠寸断。


林晓婉一直没有提起那天晚上的事情,经过书店的时候,她买了几本做家常凉拌菜的书籍,开始照着书本做了起来。张海洋回家的时候,神情里透露着惊讶,是什么让你下决心进入厨房了?

林晓婉说,危机。

危机?什么危机?张海洋愣了愣。

金融危机啊,自己做饭不是省钱么?林晓婉原本想说情感危机,但怕又扯出来肖云,所以灵机一动联系到了当前的形式。

吃饭的时候,张海洋看着面前的桌子,怎么都是凉菜啊?

林晓婉说,蔬菜生着吃,营养不会流失,还能省水省电省煤气,多合算呀。

三天后,张海洋有点受不了,晓婉,你什么时候学做热菜,煲个汤也行啊,我这两天都拉肚子了。

林晓婉说,过两天吧,这两天实在忙。

后来的那几天,张海洋直接打电话给林晓婉说不回家吃饭了,自己加班,在食堂吃完了回家。说了几次之后,林晓婉就有点怀疑了,难道真有那么多班加?

果然如林晓婉所料,是肖云给张海洋送了饭,离得还很远就闻到了红烧排骨和清蒸鱼的香味,张海洋吃的很像恶狼,肖云坐在对面看他,不时用纸巾给他擦拭嘴角的汤汁,而张海洋似乎也没有觉得这样没有什么不妥,他抬起头来冲肖云笑笑,那眼神里流淌的不是爱,又是什么呢。

林晓婉的心一瞬间就碎了,怎么会,怎可能,就这样轻易地丢了爱情?她想都没想推门就进去了,张海洋吃惊地看着她,嘴里还塞着一口米饭,想解释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肖云倒是很镇定,甚至还轻轻擦掉了沾在张海洋嘴角的一颗饭粒。

林晓婉说,张海洋,你给我一个解释。

张海洋有点慌乱,晓婉,我——

肖云打断了张海洋的谈话,还需要什么解释,你不都看到了么?我和张医生在谈恋爱,已经开始很久了,但是他一直不想伤害你。虽然我各方面条件都比不上你,但至少我知道他需要什么,他喜欢温暖的橘色,喜欢在家吃饭,喜欢吃辣口味,喜欢听西格玛的音乐,你知道么?

林晓婉不知道,否则她也不会把家里布置成蓝色,她一直以为他们之间的安稳与平静,这么多年的相处就已经彻底了解了对方。可现在看来,她一点也不了解。

所以林晓婉走了,因为她很清楚自己已经输了,在这场相差悬殊的较量里,她输给了一个各方面不如自己的女人。


两千三百五十六步是林晓婉和张海洋的距离,从分开之后她再也没有去见过张海洋,医院说小很小,说大也很大,更何况两个人是刻意地躲避彼此。


肖云说只要有心,没有学不会的东西。林晓婉不是没有用心学,但她的手刚碰到煤气的阀门,心就开始颤抖,头晕,恶心的感觉随之而来。

她清晰地记得,十七年前的一个傍晚,妈妈正准备做饭,家里煤气却发生了泄露,引起了爆炸,她被气流抛到楼下,而妈妈却再也没有出来。

妈妈的死成了她和爸爸的硬伤,谁也不再提起,包括对张海洋。但是从那之后,林晓婉怎么也没有办法克服内心的恐惧。她知道张海洋喜欢家庭生活,也知道他心里的想法,可她除了能够口头上应允他之外,她什么也做不到。

两家老人都为他们分开感觉到惋惜,张海洋的妈妈打了几次电话给林晓婉,询问原因,并且在电话里抱怨肖云的相貌,出身,学历,说不清楚张海洋怎么就犯了糊涂,放着好好的林晓婉不要,要和她在一起。

林晓婉什么也不说,爱情这种事情在长辈们的眼里是讲究门当户对的,但对处于爱情里的两个人来说,却是不分三六九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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