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四）

时间在流逝，变化在产生。

在教育部门的支持和几个村子的共同努力下，村子里的小学得到了足够的资金，趁着暑假翻新了一次，还将原来的小操场扩大了一倍，并且用水泥重新修整了一遍，给这些小学生提供了更开阔的运动场。到秋天再开学的时候，村子里的小学生已经是坐在整洁、明亮的教室里上课了，而原来桌椅、讲台也终于都换成了新的，看上去整齐又好看。

学校里的教师也多了起来，不同年级的学生安排了不同老师，同时教师办公室也从原来大大的一间，按照学科分成了四间。

这已是小青在这村子里小学任教的第五个年头了。

自从两年前她拒绝了外调的任命、而刘彩洁走了门路离开后，小青似乎在一夜之间成熟起来。同事们和学生们发现，杨老师似乎变了。虽然她还是和以前一样温和、有耐心，每天下课后会主动帮助学生补课，可是同时，杨老师的笑容似乎也变少了。一些学生有很多次看到，在课间或是放学后，杨老师对着村外头那条通向外界的公路，一看就是好半天，而她眼中充满了他们完全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秋风起了，万物渐渐染上萧瑟的光彩。校园里的几棵大杨树，叶子开始逐渐变黄。而在落叶堆得厚厚的时候，小青内心的挣扎前所未有的强烈起来。

有时候，她默默低想，现在村子里的学校已经很完善了，无论是教师数量，还是教学情况，和她当年回来的时候，都有了很大变化。这个时候，即使她离开这里，也不会对教学，对孩子们造成什么影响了。作为在这片土地上出生、长大的孩子，她自问已经实现了当初回报家乡的诺言，而现在，她是不是可以完成对自我的负责，按照自己的内心去过一种更渴望的生活呢？

在这个做人生重大决定的夜晚，小青再次彻夜不眠。说起来，这是她人生中第三次难以入睡了，不一样的是，前两次，她身边都有从小一起长大的姑娘陪着，而现在，她的人生，只剩下她一个人，踽踽独行，背影孤单。

想了一夜也没理出个头绪。早晨她按着微微痛着的额角，推开房门，看到刚升起的太阳带了几分清冷，和昨天的太阳似乎截然不同。那阳光洒在她脸上，带来淡淡的温暖，和希望。

这一刻，她终于下定决心。

下定决心，离开。

在这片土地上奋斗的第六个年头，小青和前来接手的同事办好了各项交接工作。她离开村子的那一天，在家人依依不舍中，她又再一次来到这所她曾经在这里学习，在这里成长，后来又为之奉献青春和热血的学校，眼睛不由得湿润了。

当她绕着圈，满眼眷恋地走到学校大门口，才发现，校门口竟然挤满了她曾经教过的学生。他们或站或坐，或三三两两的谈着什么，看到她来，他们齐刷刷停止各种动作和声音，稚嫩的脸上满是像阳光一样的朝气，还有浓浓的依依不舍之情。

“杨老师，杨老师。”不知道谁先开了头，接着孩子们此起彼伏喊了起来，那声音，充满了尊敬，透露出不舍，还有微微的不解。

“杨老师，你真的要走了吗？”“杨老师，你要去哪里呀？还会回来吗，那你什么时候回来看我们呢？”“杨老师，你上周布置的功课，我都已经背会了呢，我还想等今天上语文课的时候背给你听呢？”“杨老师，你以后是不是就不回来了，是不是就会忘记我们了？”孩子们七嘴八舌地问着各种问题，好奇有之，不舍有之。

看着自己教过的这些学生，小青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压抑许久的眼泪像骤然冲破水闸一样，汹涌而出，止也止不住。这样的气氛中，有几个孩子早已哭了起来。

孩子的爱总是最真实的，他们对于自己敬爱的人的离开，怎么可能不难过，又怎么可能不哭泣呢？

过了一会，一起共事了多年的王老师默默从角落里走到她跟前，不声不响地递上了纸巾。小青接过纸巾，背转身去，默默擦拭着眼泪。良久，她转回身来，看着还在哭泣的孩子们，一双略略红肿的眼睛里，堆满了歉疚、留恋与不舍。

她轻轻地安慰了孩子们几句，温柔劝他们停止哭泣。看着王老师鼓励的目光，看着孩子们充满依恋的眼神，她的心微微疼痛着，也微微甜蜜着。这么多年，她的付出，孩子们都看到了。她喜欢着他们，而他们以更多的喜爱与尊敬回报了她，这对于一个教师而言，真是再幸福不过的事了。

她搂住身旁两个依偎着她的小女孩，蹲下身来，和孩子们对视着。学生们都睁大童真的双眼，眼神清澈地看着自己的老师。

小青努力绽放出最灿烂的笑容，安慰着，也允诺着：“放心吧孩子们，无论我走到哪里，这里都会是我的家；无论我走了多久，我都不会忘记这里，不会忘记你们。一个人不管前面有多少的路要走，总有一天，她还是要回家的。”

初夏的阳光荡漾在碧绿叶间，校门口的两棵大杨树在微微的清风摇曳下，响起哗啦啦的轻言细语。它们仿佛听懂了这些话，仿佛在碧绿的叶脉上，刻下了这些话。

一个人不管前面有多少的路要走，总有一天，她还是要回家的。

是的，她总会回来的。因为这里，是她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