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映山红相识于懵懂的年华。也不知怎么从江西的平原地区,一脚迈进了福建的绵绵群山。
溪源:闽北的一个山区小镇。三座高耸的山头把这个乡所在地,紧紧围困在一条狭长的逼仄地带。几座山头也是常年云雾缭绕。
两条小溪也来此处汇合,如一对久别的恋人,迎头相拥。交织缠绵后汇聚成更胖的身子,去寻找更多的伙伴。
刚来时,和大三岁的二哥寄住在当地一位阿姨家。木头房子坐落在山脚下。门前三四米就是其中一条湍急的小溪,不分白昼,奔腾不息。
初来时,一切都是那样的新奇:老家门前就是稻田,远眺还是稻田;大河是那样的缓缓,如久经岁月磨砺的老人,不急不燥;老家灶膛里烧的是稻草,坐在灶前的人要手忙脚乱,才能保证灶膛里的火苗不会熄灭;这里烧的是大大的劈柴,对柴火还要挑三拣四;老家的小学老师讲着带有乡音的普通话,这里的老师却来自五湖四海,人人都说着标准的普通话……
幸好有同来的二哥为伴,加上很快已混熟的祥子,(阿姨的儿子)以至于乐不思蜀,忘记了送我们走了一程又一程的母亲。
在一个赶圩的日子,父亲从更偏僻的山村回来了。吃过早饭,阿姨说:你两兄弟也来了这么长时间,要学会砍柴了。
父亲听完,眼睛一瞪,哼的一声拉下了脸。吓得我们赶紧拿起镰刀,低着头,慌慌张张跟着祥子往屋后走。
屋后的这座高山,当地人都叫它“电视台。”因为山峰上竖了一座发射塔。
我们从山脚往上,沿着羊肠小道,朝那竖着铁塔的主峰攀爬。雾汽、枝叶上的露水沾得三人一身湿漉漉。
我们爬到半山腰时,薄雾逐渐散尽,天空逐渐清朗。我看到身边一株高瘦的灌木,鲜红的花朵挤挤挨挨开满枝头。我顾不上两腿发软,喉咙生紧,兴奋地问祥子这是什么花。祥子骂了一句土话,xxx道:映山红都不认识。
这是片向阳的山坡,此时阳光正好倾泻在这片斜坡上,层层叠叠的山花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着馥郁的芳香。远处一更远处,一丛丛一簇簇,娇艳的、大小不一的映山红,向着山峰周围绵延。
由于走得怱忙,忘了带水壶。我问祥子这山上有没有山泉?可他的动作却令我这个初次爬山的人两腿再一次发软!他用手指了指山脚下公路边的小溪。
虽说还是四月的春阳,但晒久了确能感受到夏日的署气,我们躲在映山红树下,望阳兴叹。还是在大山里长大的祥子主意多,他说:你们实在渴了就吃这映山红。
他教我们把花萼除去,用嘴对着花瓣的尾部轻轻一啄,一滴淡淡的甜味流到舌尖上;还教我们把花蕊摘去,直接咀嚼映山红的花瓣。那酸酸甜甜的味道令我们欢愉的笑声,在这空旷的山间回荡。
随着太阳慢慢的升高,山脚下细细的公路有从圩场返回的摩托和三三俩俩的人影。
应该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了。我们随便砍了几棵青活细小的灌木往山坡下扔。我和二哥余犹未尽,一人还砍了一枝最茂盛的映山红带回家。
在家门口,我们仍然兴致勃勃玩着吃花的游戏,你摘摘我的,我抢抢你的,大朵大朵的往嘴里摘……
门口的戏闹、尖叫声把阿姨从厨房里引了出来,她看到眼前的景像脸色大变,并大声喝斥:你们不要命啦?那花蕊中的虫子如果吃进肚子里会钻破你们的肠子的……
可我们根本不以为然,只是悻悻地把手上的花枝往门前的溪水中扔去。
此时父亲也从不远的圩场回来,正好目睹了我们后面扔花的不屑,加上阿姨的描述。他上前对着二哥就是狠狠的一巴掌;并大声数落着:看看你们砍的什么柴火?这样的柴有什么用?就会吃。
二哥泪水涟涟怔在原地,祥子早已逃之夭天,我也立在原地禁若寒蝉!
由于种种原因,没过几天我便与二哥搬到另外一排吊脚楼,相隔一百多米的另外一条小溪旁。父亲买来两头小猪,他说这样更像个人家!
父亲依旧相隔五天才回来一次,因为过五天才赶一次圩。其它日子,他带着徒弟们在山里跟人家盖木头房子。
剩余的日子便是我哥俩的世界。那片开满映山红的山坡,依旧是我们打柴的首选之地。于是,那片杂树林除了鸟鸣,时常会有我们稚嫩的声音。
我们依旧坐在那些,被春阳映得血红的花丛下面,大口咀嚼映山红花瓣。吃完后抹干净嘴,商量好回去不准告诉任何人。
溪源的映山红花期很长,向阳山坡上已是啼血染芳丛,北坡却仍是幼蕾涩涩羞。一直到六月还能看到山涧间鲜红的花朵。
好景不长,二哥走了,跟着父亲的那帮徒弟们回江西老家双抢去了。临走的头晚,他跟我保证:双抢完一定回来。
我一直等,一直盼,小猪也被我喂成了大猪。一直等到第二年,那片山坡上的映山红又红了,二哥也没回来。无数个夜晚,只有哗哗的溪水为伴。
又是一年,那片山坡上的映山红又在怒放。我同一群当地人背着镰刀爬上了“电视台,”一位年长者用手指着遥远的山边:那头就是你们江西老家。
我看着身边的映山红,一直朝着他指向的天边绵延。我遐想着,映山红树荫下,一定有条幽静的山径通往故乡!
从此,幼小的心灵播下了思念的种子!
不久老家来信了,是读高中的二姐写的。信中说二哥不会来了,他跟村里人学徒去了;她也因为家里没钱,辍学了;母亲也病了,病得很重、很重,因为没钱就那样在家拖着。她恳请父亲这边能寄些钱回去。
我哽咽着把信读给半文盲的父亲听,泪水滴满了信笺,他却大声喝斥:我又没死。
几年后,我也离开了那片大山。二哥也再没来过,不知他是否还记得那片山坡,那片山坡上一簇簇怒放的映山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