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知行合一的真理观：撒谎并不重要，行动并成功才最有效
1、真理的效力，在于它对行动的影响力
马基雅维利词汇表的意思是和一般人不一样的。在某些情况下在马基雅维利主义者看来，撒谎就是为了表达真理，而且在某些情况下撒谎就是为了表达真正的真理，这也就是说马基雅维利的撒谎教程里面是包含了一个真理理论的。
主流的真理观在西方哲学的传统里面就是所谓的符合论。
什么是符合论呢？说一个句子是真的，当且仅当这个句子所描述的内容是符合事实的。
比如说有一个英文句子叫Snow is white，雪就是白的。Snow is white这个句子什么时候是真的呢？就是当且仅当雪的确是白的时候。
牛津的日常语言学派的大佬之一JL奥斯汀认为，人类说话的言语行为要比符合论、真理论所描述的情况复杂上一万倍。 奥斯汀就把人类的言语行为分为三类：第一类叫以言表意，第二类叫以言行事，第三类叫以言取效，由此充分体现人类言语活动的多样性与丰富性。
第一类，以言表意的例子：“雪是白的，snow is white。”在此想表达这句话的字面意思，即雪的确是白的。
第二类，就叫“以言行事”。在另外一个语境及语境 里面，奥斯汀就对罗素说了，“雪是白的。”这句话的真实的含义是什么呢？是提醒模型的上色有瑕疵，你一定要修改你的模型场景里面雪的颜色。
这句话实际上不是在描述一个事实，而是提出一个建议或者是给出一个命令，也就是说我建议你把雪弄成白的，或者是我现在命令你把雪弄成白的。这显然不是符合论的真理观所能够解释的，也就是说这句话本身它最后要落实，是要落实到能不能让罗素听明白这个命令的意思，如果罗素没有听明白这是个命令，这话就说的失败了。
第三个类，“以言取效”。在另外一个语境丙里面，奥斯汀也对罗素说同样一句话，“雪是白的。奥斯汀对罗素讲雪是白的，就直接告诉他这个比赛你没参赛资格，你在基本的问题上犯了重大的错误了。
所以他说这句话的主要目的就是要取得一定的效果，这个效果就是让罗素知难而退，立即退赛。也就是说他是要通过贬低别人，给别人制造心理压力，并以这样一个方式让别人做出一个行动。这种以言取效的行为，显然也远远超出了符合论真理观所能够涵盖的范围。
第三类，以言取效，我在这里要稍微地深挖一下。我们已经在这个故事里面看到了，假设罗素的确被奥斯汀的贬低吓到了，然后不去参加比赛了，那么奥斯汀本来所想要达到的效果也就达到了。
换言之，真理并不是通过和外部事实的符合来展现自己的力量，真理是在行动所达到的效果里面来体现自己的力量。这实际上已经很接近马基雅维利所要表达的意思了——真理的效力在于它对于行动的影响力。
2、真的信念能够兑现并带来效果
不过有人话又说回来了，刚才那个例子好像听上去还没有非常的马基雅维利主义，因为马基雅维利主义说要学狐狸，狐狸的特点是什么？狐狸的特点就是要撒谎。刚才那个例子里面的确罗素的雪的颜色就出了一点问题，奥斯汀指出这一点也没有向他撒谎。
我个人认为撒谎有软撒谎和硬撒谎这两种。硬撒谎睁着眼说瞎话，就忽悠你。实际上你已经画得非常好了，忽悠你你这水平还只有入门级的水平，这叫睁着眼撒谎。
还有一种叫软撒谎，他说的也是真话，但他故意地隐瞒了一些事实，让你的注意力被集中到他需要你聚焦的方向上去。
我可以举一个例子，比如我们在《用得上的哲学》里面曾经学过一点心理学的知识，这就所谓的框架效应。
我们把框架效应再搬回来说，也就是用不同的语言组织方式所构成的框架，可以把你的注意力引导到说话人所需要引导的方向上去。
比如一个健身教练如果要让你买课，他会怎么样引导你的注意力？他就会让你注意到他的身材有多好，然后让你看看你的身材，让你产生一种焦虑感。如果你的身材也非常好的话，他就没办法了。但是通过这样的一个注意力的转移，就使得你忽视了另外一部分的真相。你现在的财政状况有一点小小的紧张，因此你买不起这么贵的私教课。
但是只要你没有过多的注意这方面，有可能你也就进入他的这样的一个话语的框架了。当然了对于马基雅维利主义来说，说部分的真理，说被框架调整过的真理与赤裸裸的撒谎，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如果在某种情况下，可以通过赤裸裸的撒谎来解决问题，马基雅维利也不是很在乎。
所有的这些想法就可以概括为一个哲学术语，哲学术语是用意大利文来说的，它的发音是verità，什么意思呢？效果意义上的真理。马基雅维利利用这个词就是用来区别于那种理论意义上的，特别是符合论意义上的那种真理。
很显然马基雅维利是在政治活动的语境里面说真理的，并不是在比如科学研究的语境里面。对于政治活动的主体来说，怎样的信念是真的呢？就是那些能够兑现，能够给你带来效果的信念，否则信念就是假的。
上帝的真理是通过拉丁文这样一种罗马教廷的官方语言的形式被我们所获取，还是可以通过各个民族的民族语言的方式来获取？
马基雅维利主义的解答非常简单，这就取决于你自己的生态位是什么，说什么样的话对你是有帮助的。
如果你本人就是罗马教廷的红衣大主教，你从小就学习拉丁文，因此拉丁文就是你的一种财富和盔甲，你就会既强调罗马教廷的权威，又要强调拉丁文的权威，这样你才有一口饭吃。
但如果你是马丁路德，情况就不一样了，马丁路德好不容易把《圣经》从拉丁文翻成了一般德国人才能够看得懂的这种德语版本，他花了很多的精力做这事儿，他当然要强调《圣经》可以为每一个掌握自己民族语言的老百姓所读的懂了，他为什么强调罗马？他为什么要去强调罗马教廷的权威？
同时马丁路德也是为德意志境内的某一些贵族的利益站台的，他们想绕开罗马教廷这样一个韭菜收割机，享受当地更多的税源。所以你如果正好就是马丁路德或者是他的马仔，你当然要站在他这一边，坚持他的神学主张和宗教哲学主张。如果你是罗马教廷的那一边，你就要支持罗马教廷所提出的那些宗教哲学主张。
什么样的信念如果剥离了他们的特定的立场，去讨论他们的真假都是没有意义的。对于政治家来说一定要记住这一点。
3、如何打通效果的真理、看见以及行动？
在这里马基雅维利就区分了两组术语，第一种术语效果的真理，看见以及行动。也就是说效果意义上的真理，是你看得见的范围内的真理，而且你要通过行动来保证它是真的。
第二组就是想象中的真理自身以及想象活动。这里的想象我更多地把它看成是一种理论意义上的空想，并不是指在实践活动中的一种谋划。
因为任何的行动都需要谋划的，你要认真地进行思量。这里的想象是指空想，空想就是指你以为这是个纯粹学问的问题，可以在学问的纸面上解决对于上帝的这种基督教的新教的解释和传统所谓的天主教的解释或者是东正教的解释哪个更有道理。这根本不是学问的问题，这是个利益的问题。
通过恺撒的名言来解释马基雅维利是如何打通效果的真理，看见以及行动这三个概念之间的关系。
坎撒的一句名言是什么呢？VENI VIDI VICI.听上去挺押韵的，意思就是说我来、我见、我征服，翻译是官方的翻译，我自己的翻译是这样的，稍微古雅一点：吾至此，吾见之，吾胜之。
那么VENI VIDI VICI它是三个动词的第一人称的完成时，三个动词的原形也就是说是来、见和赢这三个词，但是把它做一个修正以后就变成了我已至此了，我已经看到他了，我已经打败他了。
在公元前47年，恺撒就在泽拉城附近彻底击溃了法尔纳克二世。赢了以后恺撒就立即写了一个文书告诉在罗马的元老院，文书上就写了一句话：VENI VIDI VICI。吾来之，吾见之，吾胜之。然后就震动了元老院。
那么这三句话如果用马基雅维利的哲学来解释的话是什么呢？吾来之或者吾至之，意思也就是说它表示的是行动的主体的位移，表示决心。这决心很重要，你不要说你的决心很大，但是你根本就不动，你要通过你的位移来表示你的决心。我见则是表示我的视野的确定感，也就是说从我的视角看世界就是这个样子。我赢之我胜之则表示一个效果，效果非常让人满意。
那么这句话如果在拉丁文里面说出来就是VENI VIDI VICI，正好在拉丁文里面是押韵的，制造了一种一气呼成的感觉。实际上也由此强调了优秀政治家事业中行动、事业与效果的三者的高度统一。
很明显我上面所说的VIDI也就是“我见之”，这个“见之”就是有眼见为实的意思，否则你就不能够把你所看到的胜利和你想象的胜利相互区分了。
这也是政治家所需要的一个很重要的素质，就是万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你不要觉得你未来有很多的好处，这些好处都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你一定要抓住你自己看得见摸得着的好处。
另外需要注意的是马基雅维利并不是在孤独的主体的意义上，也就是在纯粹的认识论的意义上去看待自己所看见的东西的。这是因为政治活动本质上是多主体的，一方面你在做事情，你通过你的所见，再完成你的计划。
但在别人的世界里，或者在别人的眼睛里，你做的事情也被别人所看到了，所以你必须要计算到你做的事情会被别人看到，并被评价，而这些评价又反过来会影响你以后的做事的效果，所以你就得一边按照你的所见来行事，一边又要根据你对于别人的所见的预判来调整自己的行动，以此达到最好的效果。
如果我们再回到凯撒的例子上，凯撒为什么要用如此简洁的文风写报告呢？他为什么不写的洋洋洒洒？为什么不写战斗中碰到的某些不顺利呢？
很显然首先不顺利的事是不能写，否则他就会被元老院的帮人当成是弱者。洋洋洒洒也不行，一方面写洋洋洒洒的文书，可能会耽误时间，同时更重要的是这会使得别人觉得自己是个话唠，而话唠是不能够让人心存敬畏的，所以他必须用非常简洁的方式，也就是用三个单词的方式来表明我就是历史的赢家，我是凯撒。
从奥斯汀的哲学的角度上来看，吾至此吾见之吾胜之VENI VIDI VICI，这本身就是以言取效的一个例子，通过这三个单词来取得对于元老院的精神的震慑效果。
4、君主要注意形象营造，匹配效果与手段
我顺便说一句，元老院里面暗自对恺撒不服的人还有很大一批，由此我们就可以引申出几个原则：
第一，君主本身要注意对于自己的形象营造，要重视别人是怎么看你。由此我们就可以引出马基雅维利应该是反对那种非常任性的暴君式的独裁的，因为这会让人民仇恨你。所以像隋炀帝这样变着法儿地玩弄老百姓，压榨老百姓，把老百姓当韭菜割的帝王，不是马基雅维利的菜。
但反过来说他也反对君主太温顺，这样人民就会轻慢你，有一些野心家就会爬到你头上来欺负你。所以马基雅维利恐怕也不太会喜欢唐高宗李治这样的皇帝。这个皇帝人是不错，但太温顺了，最后成为了武则天的政治玩物。
他要的皇帝可以说是恩威并施。有可能东汉开国皇帝刘秀，宋代的开国皇帝赵匡胤，还有清朝的康熙、乾隆，还有唐代的唐太宗，基本上都符合这个标准。唐明皇在没出事之前，安史之乱之前马马虎虎也能满足这个标准，汉武帝则不行，可能是太残忍了。
马基雅维利特别要强调，不管你心里残忍不残忍，至少你要让大多数人觉得你不那么残忍，但是汉武帝的后半生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很残忍了，他把自己的太子都逼死了。好，第一点，君主要注意自己的形象营造。
第二点，对于君主来说，手段与效果之间的关系要匹配与合适。关于匹配与合适，意大利文有一个词儿挺有意思的，就是指一个合适匹配的意思。这话什么意思？就说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你觉得说出怎样的所谓的真理能够符合你现在的利益，能够达到最大的效果，就得根据说话人与你的关系随时调整。比如恺撒之于法老院，孙策之于曹操，是完全不同的2种策略，因为他们的地位和效果不一样。
5、西塞罗的失败：空想无法落实到行动
我上面讲了恺撒的例子，也讲了孙策的例子，这都是活学活用马基雅维利主义的案例，尽管这两个人都活在马基雅维利主义诞生之前。反过来的案例是什么？
反过来的案例就是我刚才所说的空想，想象中的真理只说不做。
西塞罗每天靠观点和政见宣传，安东尼有军事实力，屋大维军事实力稍弱。首先，西塞罗拉拢屋大维，但是最后因为安东尼的实力更强，所以，屋大维钉了西塞罗，让安东尼放松警惕，屋大维最后又把安东尼杀了，成了最后的赢家。
从马基亚维利主义的观点来看，我对你的政治观点是不是正义的没有兴趣，我感兴趣的是你失败了，你的失败就是你的不正义。
西塞罗为什么失败呢？他说的太多，他以为公知可以改变世界，围观可以改变世界，但事后大家才发现改变世界的是罗马军团的矛和剑，而且非常富有讽刺意味的是一直被他吹捧的屋大维最后也出卖了他，最后被围观的不是世界，而是他的人头。
相反，屋大维则是一个马基雅维利主义者，他一方面把经常吹捧自己的哲学家西塞罗的人头给献出来，献给了自己的敌人安东尼，让安东尼对他丧失了戒心。然后在时机成熟的时候，屋大维再调动大军最后杀死了安东尼，他是真正的行动派。
马基雅维利本身也认为行动的最高峰它的一种最集中的体现就是军事行动，而军事行动的胜利是一切真理里面最具有真理性的真理。
从哲学角度上来看的话，马基雅维利所说的这种效果化的真理，就使得真理的掌握者与行动的负责人必须高度统一，知和行必须高度统一。这就使得古典的那种静观认识论意义上的真理观黯然失色，这也是对于古代的苏格拉底和柏拉图的真理观的一次重大颠覆。
听到这里大家就要问了，我们既不是军事家，也不是政治家，但是马基雅维利的这些观点对我们有用吗？我觉得当然是有用的了。我们就想想我们日常生活，是不是有时候太执拗于理想中的真理了呢？是不是已经忘记了做事的效果了呢？我们是不是已经在某些情况下犯下了教条主义的错误了呢？
有时候我们是不是说话太直，虽然说的的确是表面上的字面意义上的真理，而且也是基于所谓的好心，但最后却把事情办砸了，并且伤害了朋友呢？我们是否懂得能够面对不同的人，按照自己不同的目的，说出不同版本的真理呢？或者说我们也不一定要撒谎，我们能够把真理按照真理应该展现的方式，一点点地喂给这个世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