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市】天命(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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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老道

前面的话听得零零碎碎，其意已不可探寻，孙红云屏住呼吸，竖起耳朵，这时西服男眉头并未舒缓，侧身轻走到道长左侧，恭敬地问了一句：“道长，我有一个困惑很久的问题想请教，请您指点一二。”盘腿而坐的道士闭目依旧，微微颔首，示意他说下去。

西服男说道：“我高中毕业就出来打工，奋斗至今，如今事业也算小成，婚姻也算美满，还有儿女一双，现在我每天穿梭在酒场商场生意场，披着一张微笑的面皮，在谈判交流间虚与委蛇，在追逐名利间蝇营狗苟，轻易看穿他人口蜜腹剑的同时也对自己恭迎的姿态恶心万分，特别是这几年来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傀儡，难以逃脱，就是这样虚伪的活着吗？这种俗世人生的意义到底在哪里？放眼历史长河，放眼人类文明，再放眼浩瀚宇宙中，在人世间如此走一遭，到底意义何在？

一阵风吹过，树枝上有几片绿叶落下，老道士银色长髯和苍眉随风而动，大约过了半分钟，闭目的道士突然开口：“在于这个意义本身。这个宇宙在没有观察者的时候，没有任何意义，就是死物，就是如同一潭死水一样，存在就是存在，没有任何意义。当池塘中有了鱼，死水变不再是死水，整个池塘都会灵动了起来；同样，宇宙有了人作为观察者，整个宇宙才有了灵魂，才有了存在的意义。”

道士停了停，继续说道：“有了人，有了灵魂，有了智慧的目光，外物才有了意义，就跟道教一样，放在博物馆里的法器再精美，都是死物，只有在道士手上行法的时候，才有了存在的意义，才鲜活起来，才有了生命力；如同一个美女，解剖开了，都是心肝脾肺肾，但是当她是个人的时候，因为她的灵魂才能昭显她的美，你讨厌她的灵魂，再漂亮都是厌恶，你喜欢她的灵魂，什么都是她的优点，情人眼里出西施。宇宙的外在意义就是这个，因为在，他恒定的在，因为观察，而明确在，当没有人的时候，宇宙的有、无真的无所谓，可以说宇宙就是无的状态，当有了人的观察，当人从蒙昧中眼睛绽放出最开始的智慧火花，学会观察日月星辰的时候，宇宙便摆脱了无的状态，达到了有。

道士缓缓睁开了眼睛：“生命的意义就在于体悟这个状态，体悟自然，让宇宙的存在更有意义，当你睁开眼的时候，一切都是鲜活，当你闭上眼的时候，一切都是黑暗。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我们的灵智，是经过亿万年的演化才产生的，我们的灵魂，是经过亿万年的沉淀才成形的，人身难得中土难生，珍惜我们生活的每一天，便是我们人生的最大意义，无论认识如何，坦然面对我们遇到的一切，在信仰的引领下，达到自己的通融无碍，福生无量天尊。”

老道士说完，又闭上眼睛，陷入沉寂。西服男的眼睛薄雾一片，愁云惨淡，慢慢地变得迷茫彳亍，最终眼睛变得清亮起来，他深鞠了一个躬，从西服内侧口袋又掏出几张百元纸币恭恭敬敬地压在道士左侧的铜钹下，转身离去。老道士微眯着双眼扫了一眼铜钹，又闭上双目。孙红云远处隐约看到铜钹之下已经压了一些钞票。

最初老道讲的孙红云听得云里雾绕，不明所以。特别是刚开始听到宇宙、意义什么的，她暗暗发笑，心想这些有钱人真是吃饱了撑的，身在福中不知福，自己一直为家庭温饱发愁，哪里管什么“宇宙这么大，人类多渺小”“人类生存的最终意义”之类玄之又玄的问题，“心怀宇宙”之事恐怕只有他们这样的闲人才能有此种感概。

而后老道说的“有了人，有了灵魂，才有意义”之类的话，她似懂非懂，这不就和“爱屋及乌”一个道理？喜欢一个事物就会喜欢它的一切，同时赋予了它存在的意义，如果厌恶它，它对自己就是没有意义的。虽然太主观了，孙红云觉得倒也没错。

最后老道说的“把握今朝”，这是孙红云听得最明白的道理，她努力想把现在的家庭维持好，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好女儿，她也想专心享受当下的生活，不想杞人忧天，她还想“吃饭就是吃饭，睡觉就是睡觉”，看起来很简单直白，仔细想想，真的容易做到吗？孙红云一下子就陷入深思，扪心自问，前几天晚上还因为父亲的病彻夜难眠，更早以前为丈夫工作调动的事情忧心忡忡，自己根本做不到。

孙红云总是以为贫穷限制了自己的思想，以为有了足够的物质基础，就会摆脱无休止的烦恼，就可以好好享受生活，如今看来，刚才眼前的有钱人，或者说是某种程度上的成功人士，也无法避免落入窠臼。水涨船高，经济实力上升了，烦恼也会急遽升级，甚至远超与“经济水平”相匹配的烦恼，这岂不是得不偿失？

正当孙红云沉思之时，老道缓缓起身，拿起铜钹，收好钞票，转身离开。孙红云转念一想，自己难得有机会上山，如果下午等不到大师，岂不是白来了，眼前这个老道看起来颇有仙风道骨，神采非常，刚才一番话虽不甚明了，也有些许通悟，眼见老道要走，不容犹夷，孙红云当即决定上前求道解惑。

她立即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尘，朝台阶另一方快速走去，边走边喊：“道长，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