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伯克段于鄢》选自《隐公元年》,是《左传》中千古传诵之名篇。全文区区七百多字,所涉及的内容却十分广泛:政治、战争、利益、君臣、手足、亲情等等。从选文题目《郑伯克段于鄢》就可以看出,文章写的是郑国郑伯即郑庄公与段即共叔段在鄢这个地方的斗争故事。
郑国正式建成于春秋末期,同那时的众多诸侯国相比,只是一个新生的小国家。轮及郑庄公一辈,是第三代帝王。春秋时期,随着铁力牛耕的广泛使用,社会生产力较之前有了相当大的提高,土地私有制得以不断发展,随之而来的是周王室的逐渐衰微。为称霸天下,各诸侯国之间开始了互相兼并的战争,各国内部统治者之间争权夺势的斗争也加剧起来。为了争夺王位,骨肉至亲成为殊死仇敌。郑国的共叔段在这时意欲谋反,引起叛乱,和郑庄公开始了一段明争暗斗的政治较量。
《郑伯克段于鄢》一文中共有七个人物出现,他们分别是郑武公、姜氏、郑庄公、共叔段、祭仲、公子吕、颖考叔。郑武公是郑国第二代国君,姜氏是武公之妻;庄公和共叔段是武公和姜氏之子,庄公为兄、段为弟;祭仲、公子吕、颖考叔三人都是郑国大夫。姜氏生庄公的时候难产,据说是逆生,姜氏受到了惊吓,所以很不喜欢庄公,屡次三番地让武公立段为太子。武公死后,庄公即了位,而姜氏并没有因此放弃让段摄政的意图。
庄公即位后,姜氏让他把制地作为封邑给段,庄公回应说制地地势险要,前东虢国的国君虢叔就死于此地,太过危险,让换个其他地方。姜氏又要求把京地作为封邑给段,庄公应允,让段掌管了京地,人们都把段称为“京城大叔”。
按照当时的制度,候伯的国都方一里又五百步,每面城墙长百雉,其下属都邑,大的不能超过它的三分之一,中等的不能超过它的五分之一,小的不能超过它的九分之一。共叔段的京城逾越了这一法度,祭仲提醒庄公这是一大祸患,可能会对国家不利。庄公则以姜氏对段的袒护为说辞表现出无可奈何。祭仲进一步拿姜氏的贪得无厌来奉劝庄公,让他早日采取行动阻止段的嚣张跋扈,庄公则不急不躁地说:“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未见庄公有所行动,共叔段更加肆无忌惮,竟提出让郑国西、北边邑一方面属于庄公,一方面属于自己,谋逆之意暴露无遗。子封见庄公仍迟迟按兵不动,不禁表现出对庄公无所作为的不屑:“国不堪贰,君将若之何?欲与大叔,臣请事之;若弗与,则请除之。无生民心。”
庄公不为所动。共叔段继而又收取了两地作为自己的封邑,疆土扩展到了廪延。子封眼看共叔段步步为营,土地不断扩大,势力逐日增强,仿佛觉得郑国要完了。庄公一如既往地波澜不惊:“不义不昵,厚将崩。”认为共叔段会自作自受。
共叔段则一刻也不闲着,修筑城郭、积聚粮草、修理武器、整饬军队、枕戈待旦。这时候,姜氏作为内应,欲替共叔段打开城门,与他来个里应外合。庄公听到共叔段已兵临城下,这才说一句:“可矣!”命令子封帅兵伐京,京人皆背叛共叔段,归顺庄公。叔段跑到鄢地,庄公步步紧逼,后来叔段逃亡到共国。叛乱平息之后,庄公把他的母亲姜氏安置在城颍,并发誓永生不再与她相见。可没过多久,他便后悔了。
郑国的另一个大夫颍考叔,是颍谷封人,听闻了庄公的苦恼,便去见了庄公。庄公赐给他食物,他把肉挑出来不吃,庄公问他原因,颍考叔回答是留给他母亲的,因为他母亲只尝过他的食物而没有尝过君王的食物。庄公慨叹颍考叔还有母亲可以孝顺,他则什么都没有了。向颍考叔吐露了他和姜氏之间的事情。颍考叔听后给庄公献了一条妙计:“阙地及泉,遂而相见。“”庄公照此做了之后,遂得与姜氏再见,并和好如初。
颍考叔的至孝至纯影响了郑庄公,可可谓“孝子不匮,永锡尔类。”
以上是选文的故事梗概,可以看出,文章是按时间顺序来展开叙事的。虽是两千多年前的一篇记事散文,但它所展现出的文学色彩已相当浓厚。第一,简洁而生动的语言,比如郑庄公说的几句话:“多行不义必自毙”、“不义不昵,厚将崩”、“不及黄泉,无相见也”。寥寥数语,但将郑庄公面对共叔段的明挑暗衅时的临危不乱和成竹在胸的心境状态体现得淋漓极致,并且这些言语当中还蕴藏着一些今古皆通的道理,这又将贯穿整个《左传》当中的著名的春秋笔法展现了出来,即微言大义。
丰富饱满的人物形象。文章篇幅较短,在每个人物身上的着墨都不多,但却将每个人物的性格、思想性格刻画得栩栩如生。姜氏对庄公的憎恶,对叔段的偏爱乃至溺爱,体现出她是一个棱角分明、简单粗暴之人,没有母性的柔情和大爱,也不懂得真正的母爱。庄公再怎么不好,那也是她自己的亲生儿子,她何以憎恨他到如此地步?这是古今文学世界与现实世界当中都少有的。她再怎么喜爱共叔段,也不能纵容他逆反君主,甚至还意欲和他里应外合,打败庄公。这种爱看似无私,实则是一种自私。她千方百计地想拉庄公下台,让叔段执掌郑国,说到底只是因为他讨厌庄公而喜爱叔段,为自己所爱而无所不用其极,这难道不是一种自私的表现吗?这是因为姜氏这样的母亲形象很特别,所以她给人的印象很深刻。
共叔段是一个热衷名利与权力的人,且膨胀的欲望表现得太过明显。就像一个氢气球,飞得越高还想飞得更高,最终的结果就是一声响彻,粉身碎骨。这种人表面上志向远大,实则有勇无谋,在母亲的娇惯溺爱下成长起来,只知索取别人的恩惠,从不懂得回报。文中没有一句共叔段正面所说的话,有关叔段的部分,都是以第三人称叙述,如“既而大叔命西鄙、北鄙贰于己”;“大叔完聚,缮甲兵,具卒乘,将袭郑。”而从这简短的字里行间轻易就看出共叔段是一个急功近利,热衷权势之人。而周礼在共叔段的眼里是全然没有存在的余地的,对兄长不弟,对君主不忠,早已失去了为人弟、为人臣的忠义,将礼仪制度践踏得体无完肤。当然,他还是有一定的政治才能的,粮草、兵器等作战的必须之物皆有比较全面到位的准备,可惜最终的结局却是兄弟相残、骨肉分离、流亡他乡,凄惨悲凉,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吧。
郑庄公可谓是深藏不露、深谋远虑之人,他的一言一行看似风平浪静,而平静的洋面之下实则暗潮汹涌。如果说共叔段对庄公是不忠不敬、不仁不义,那庄公对公叔段就是无怜无爱、心狠手辣。公叔段城过百雉,他忍;公叔段命西鄙、北鄙贰于己,他忍;公叔段又收贰以为己邑,他还忍。不了解庄公的人还以为他无能、不作为,事实上庄公这是对共叔段欲擒故纵。可见他的政治头脑非一般人所能见。虽然冷酷甚至残忍,但横扫当时郑国面临的实际情况,我认为庄公的所作所为也无可厚非。那时的郑国和春秋时期的众多诸侯国相比,只是一个新生的小国家,当时国家动荡的政治环境,再加上郑国的地理位置比较差,毗邻晋、楚、宋等大国,面临着被攻占的严峻危机。为了求得郑国的生存与发展,掌权者必须使用一些特殊的手段,而庄公通过此次叛乱的平息,既扫除了国内的政治右派,也确保了国内的政治安宁,对郑国来说是有贡献的。但在亲情方面,他缺少对弟弟的管教,对母亲的仁慈,未免太过狠绝,即使最后和母亲和好如初,但嵌在心里的疤是不可能完全祛除的。
明暗并行的叙事线索。通读全文,不难发现,文章有两条叙事线索。共叔段的“进”是明线,郑庄公的“退” 是暗线,以明显作次线,以暗线作主线,又是一新奇之处。这样双线并行的叙事方法看似有点繁琐、实则有条不紊,两条线将文章所有的情节片段串联起来,不散乱、有张弛有度。也为后世的许多行文提供了借鉴之处。
最后,是作者寄寓在文章里的政治说教。“礼”和“义”是《左传》突出宣扬的东西,在《郑伯克段于鄢》当中,叔段不礼、庄公不义,是作者通过记录现实里人们对“礼”和“义”的破坏来表达一种微弱的希望,所以颍考叔出现了,并以“孝子不匮,永锡尔类”作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