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曼罗兰说: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热爱生活。
——代题记
小时候,父亲兄弟三人,只有伯父,和我聊得来,父亲和叔父,太过严肃,让我望而生畏,绕道而行,还好,现在他们老了,倒和我有了不少交流。
伯父是长子,自小就挑起了家庭的生活重担,缘于家贫,也和其他人一样,几乎是半个文盲,解放后,通过参加政府扫盲班学习,也能识得一些字,读书看报不成问题。
伯父在他们兄弟几个中,是个子最矮,但也是最壮硕的一个,一生没有别的嗜好,就喜一口烟,一杯茶。
烟见得最多的是自己卷的叶子烟,茶也就是老家荒山野岭,野茶树上摘下来的茶。
烟瘾大,茶瘾也大,几乎可以是烟不离手,茶不离口。
伯父小时候得过天花,长大后面部留下了一脸麻子。
伯父很小年纪,就给光鉴乡(以革命烈士黎光鉴名字命名,现在已不复存在)乡长当马童,牵马。
年轻时,做过杨树大队青年书记,成家后,当过多年杨树三队队长,是杨树港一名党龄较长的老党员。
伯父特别喜欢孩子,小时候,我最喜欢去他家玩,在他家,不但有一帮年龄差别不大的堂哥堂姐,一起疯,前屋赶后屋,而且,即使偶尔因为顽皮,犯了错,也会得到伯父的庇护,不会挨父母的责骂。
每年的正月初一,我都会去给伯父拜年,伯父即使手头再紧,也会给我一点压岁钱。在过去那个年代,一点压岁钱可是弥足珍贵,与现在的红包满天飞,意义不可相比。
伯父一生清贫,因为孩子太多(7个儿女),劳力又少,在我们队,可以说是年年的“超支户”。但即使生活再艰难,伯父也从来没有抱怨,总是尽心竭力,呵护着堂兄堂妹们健康快乐成长。
伯父一生勤劳,领着一家老小,可以说在我们队,干得名堂最多的一户。养蚕栽桑,烧窑做瓦,开荒种粮,只要能让一家人生存下去,伯父都敢为人先,努力去做。
伯父一生耿直,听老辈讲,伯父不管在大队还是小队,做事公平公正,做人光明磊落,没有一件事情可以让人诟病,落下话柄。
伯父一生明理,在老家,在家族中,几乎大小事情,都有明事理懂规矩的伯父参与,很多婚丧嫁娶,邻里纠纷,因为伯父,而变得合情合理,中规中矩,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让人拍手叫好。
可上天不公,身体健朗的伯父却在2000年冬天,一次车祸,夺走了生命。
享年不足六十。
记得那是一个格外清冷的冬天,我在东莞塘厦镇打工,因为右腿旧伤复发,已经有几个月没有上班,几乎到了弹尽粮绝的境地。
腿刚刚好一点,便在一好心本地人的介绍下,去一家新开的商场做保安,工资低得吓人,一月才450元。
因为年关逼近,家中还有妻儿,需要扶养,虽然心有不甘,但也无可奈何。
可上班不到一月,就听伯父丧身于车祸,心中是悲痛万分,心中那个时候,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回家,见伯父最后一面。
因为伯父下葬的日子,是在我得到消息的三天之后,我是心急如焚,只怕自己赶不上伯父的葬礼,枉他老人家痛我一场。
在商场办公室,我是痛哭流涕,向老板请假借钱,而立之年的我,从来没有如此落魄潦倒,也没有向谁低三下四过,只有这一次,为了见伯父最后一面,我是不顾颜面,斯文扫地,祈求老板借我一点路费。
但为了见伯父最后一面,我从来没有后悔我的举动,我一直觉得是我应该做的。
奴颜媚骨,低三下四,不是我不愿意,看要是为了谁?
一路火急火燎,终于在伯父入土为安的前一天晚上,赶到了设在堂哥家的灵堂,看到慈眉善目的伯父,一身黑衣黑裤,头别白花(老家风俗,有长辈在世的亡人,需戴孝入地府,当年爷爷健在),面无血色,静静的躺在棺椁里,再也不会对我亲切微笑,问寒问暖时,我是悲从中来,险些昏厥。
当哭灵女一声“爹爹”长腔,拉开哭灵仪式的序幕时,我是再已抑制不住自己的悲痛,掩面痛哭。
不是我冷酷,而是我没有真正伤到心。
伯父的死,让我真正意义上明白了,什么是亲情?什么是生命不再重来的遗憾?
伯父,是我人生路上,第一个在不该的年龄,离开我的亲人。
其实,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没有谁能逃脱?但我总是觉得,寿终正寝就是做一回人的最圆满结局。
能寿终正寝,就是一件喜事,就不是一件悲哀的事情。
可伯父却是因为一场意外,在不该走的年龄走了。
伯父走了快18年,可我却经常梦见他,梦见他的样子越来越模糊,梦见他的微笑愈来愈淡薄……
我知道,我也开始老了,也正走在可能会寿终正寝的圆满之路上。
我不忌讳提到“死”,我知道,即使再怎么淡定,这条路是要去的。
人可能会随着年龄的增加,越来越迷信,也会期待有来生。我不知道,伯父是否已经转世投胎?但我坚信伯父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我,保佑他的子子孙孙……平安,健康,快乐。
我也期待我有来生。
我要来生做一棵树,并且还是春天里的一棵树,原因很简单,因为伯父的名讳就叫:春树
附上三毛的诗,做一棵春天枝繁叶茂,花团锦簇的树,就是我期待的来生。
如果有来生,
要做一棵树,
站成永恒,
没有悲欢的姿势。
一半在土里安详,
一半在风里飞扬,
一半洒落阴凉,
一半沐浴阳光,
非常沉默非常骄傲,
从不依靠 从不寻找。
三毛 《说给自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