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Flavor Of Life（1）

有些话写在最前面：

  好像从一开始写字，就没离开过那些不太美好也不太积极的话题。这一次，想当作记录，去写一写关于童年时记忆里的痕迹。小时候喜欢看电视，喜欢一边看一边吃好吃的食物。渐渐发现，在若干年后回忆起什么影片时，竟会想起当时食物的滋味。惊讶于味道的记忆力竟如此深刻，也由此而见证了一些成长中的趣事。出于这种初衷，在某一个周六三小时的车程中，这个想法就在脑子里成形了。

  这些故事，百分之九十九是真实发生的，剩余的百分之一，就当作是长大的自己对童年时光的意淫吧。

  那么接下来，欢迎你来到，我的世界。

1.暴雨

  在我的记忆中，关于雨的片段好多，总会在某个雨天，出现些琐碎的渐渐有点清淡的画面，譬如那年夏日的暴雨。

  才下午五点左右的时间，天就乌泱泱一团，时不时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雷声，就这样带着从疏到密的雨点落到了这个小县城里。

  作为一个从小生活在厂区的孩子，我们的成长环境是那个时代典型的代表。某国营厂，在某个西南县城的景区附近划山为域，构建出一个“小城”。工厂车间、家属楼、托儿所、子弟校、医院、灯光球场、电影院、洗澡堂等等等等。来自五湖四海的年轻人，汇聚到一起，产生了些被动又微妙的缘分。这里面有大学毕业分配来的高知，有技术工种的专业人员，有本来员工的家属子弟，他们在中国的二十世纪，是固若磐石的存在。我的父母也是这般，哪怕天南地北，也奇妙的相遇，而我便奇妙的诞生。

  我家住在半山腰，不是小土坡的那种山，是那种打车回家出租车司机都不愿意爬坡上去，说费底盘的那种山。山上建了很多大大小小的楼房，大部分是五楼或者七楼，五楼是红砖墙的老房子，七楼是九十年代新建的，我家就住在这半山腰的某一栋七层建筑的，七楼，没有电梯。我小时候吃的多也不胖的原因也许找到了，每天爬山又爬楼，被迫的运动量对于能量消耗还是起到了重大作用。（每日三省吾身）

  就是这样一栋平平无奇的楼房，在这样一个雷电交加的傍晚，我好像是从哪里回家，刚刚好不容易爬上七楼，却发现自己忘带钥匙了。

  因为住在顶层，所以我家楼顶变成了我们的半私人领域。我妈请木工做了一个巨大的木头栏框，围成一个大花台，里面摘了一株葡萄，还搭了半拉葡萄架。那时候夏天的夜晚总能看见星星，吃完晚饭全家就会搬着小板凳去楼顶葡萄架底下坐着。我总会溜达溜达，去旁边几家的楼顶视察。看看这家新晒的酱，数数酱缸里新冒了几个泡泡，借着还没褪去的余晖，捏着鼻子翻翻粘稠的酱里有没有撞进去几只一头闷死的苍蝇。又去看看隔壁家的鸽子回巢了没有，抱怨几句鸽子屎粑粑太臭，把我的葡萄熏臭了。然后才坐下来，看看远处的江，看看那些忽明忽暗的斑驳灯光，和天上不太亮的星星。

  那葡萄的长势不算喜人，但年年还是能结出几个稀稀拉拉的果串，成熟后果味极重，很合我的胃口。花台子里也会偶尔种点黄瓜番茄啥的，但总不长久，长得仍是稀稀拉拉，并且形状愁人，一个个歪七扭八又长不太大，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但味道极好，我赏一次星星就能把几个月来的所有收成全部清空。

  而这天，我是一个没带钥匙的可怜小孩，想想也许他们就快下班，我就去楼顶待会。

  雨势愈演愈烈，我当然不敢出去站着，就蹲在顶楼的门口，看着越来越黑的天发呆。时不时就是一道白光，接着几秒后一阵闷雷，渐渐时差越来越短，雷声越来越大，大到已经能听见门板的震颤。

  我其实并不怕打雷，但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是那天等待的焦虑让我分外敏感，也许是总是跟着雷声忽闪忽闪的楼道灯，也许是蹲麻的双腿，我开始哭。起先是默默流泪，接着开始唱歌壮胆，然后是不能自拔的号啕大哭。这三部曲是小时候的我“想妈妈三件套”，这部分暂且不表，后面有一个故事会详细解释。 

  于是，在我的“最终曲”部分感觉有点疲累，准备喘口气继续的时候，我听见我家对门的门开了。

  我家对门住的是我的“青梅竹马”，年纪比我小一个星期。那时候他腿骨折了，很长很长的时间都没有上学。我总去他家玩，一个是从小长大，一个是便利。我是资深懒人，能只走一步绝不多走半尺的类型，所以当我想玩，出门马上打开另一扇门就能实现的时候，我是非常愿意去叨扰一番的。这部分也有可以细讲的故事，留到后面慢慢写，这会就不多加赘述了。 

  那天，我的两小无猜不在家，忘记是去哪里了，而被我的“最终曲”召唤出的，是他的爷爷，一个像小丸子爷爷那样的，爷爷。

  他大概已经推断出我的处境，头仰起来朝着楼顶喊我。他拉着我让我去屋里坐着等妈妈回来，但是我那会不知道怎么了，就是不愿意，一边哭一边摇头。爷爷也没有强拉我，就进了屋。我就扒着楼梯把手往下望，想看看他们回来了没有。

  这时候爷爷又出来了，拿了两把小凳子，还有一袋熊仔饼干。

  就这样，他坐在屋里打着蒲扇，我坐在门口一边抽泣一边吃熊仔饼干。终于在饼干即将见底的时候，我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于是鼻子一酸又是一番嚎啕。

  那天晚上，我睡不着觉，就跑到他们屋里挤。我问我妈，为什么爷爷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我妈说，那应该是老人味。什么是老人味？就是人老了之后会出现的一种味道，也不是讲不讲卫生的问题，是很难消除的。

  那我们老了以后也会有这种味道吗？

  会吧，等我们老了也会有的味道。

  哎，这么大雨天花板又浸雨了，又要长霉了。我妈说完就慢慢睡去了。

  我瞪着眼睛去看天花板，那一块浅浅的痕迹像吸了水的海绵，重重的压着我心里。

  那时候是第一次，觉得老了是一件很悲伤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