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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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姨的不幸是在婚后的第三年开始的。

那年表姨二十三岁,生完儿子虎子刚满一年。夏天的时候,在东北工作的丈夫又一次催促她去和他团聚。表姨舍不下家,更舍不下瘫痪在床的婆婆和身体不好的公公,执意不肯。

几个月后,不愿过两地分居生活的丈夫寄来了离婚协议书,到了年底,就和当地的一个女人结了婚。

表姨不忍丢下公婆,离婚后不离家,可下有一岁多的儿子,上有多病的公公和瘫痪在床的婆婆。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农村还是集体经济,表姨和村里的男人一样上河挖渠,挑粪锄地。家里就她一个劳动力,虽说有前夫寄来的那点生活费,可还是不能填饱肚子。

后来农村实行了责任制,表姨每天长在田里,起早贪黑地干活,日子才慢慢好了起来。儿子上了学,公公的关节病也有了钱去县城医院治了两次,减少了很多痛苦。

虎子高中毕业那年落榜了,摆在他面前的路有两条,一条是像母亲一样在家务农,另一条是前几天收到父亲的信,让虎子去他那里,会给他安排工作。

虎子知道这些年娘的不容易,不敢擅自答应,就和表姨商量。

表姨沉默了。

她想起儿子小时面黄肌瘦皮包骨的样子,想起半夜抱着他去医院的情景,还有放学回家后,扯着她的衣角跟她要爹的可怜模样。她知道前夫和现在的老婆生了三个女儿,这是要把她含辛茹苦养大的儿子夺走啊。不能让他去。

可她转念一想,不放儿子走,那儿子的将来就像自己一样,只能在地里刨食,做一辈子农民。她每次进城,看到那些穿着光鲜,骑着自行车上下班的城里人时,总是想象着虎子也能像他们一样,能有个城市户口,在城里成家立业,做个城里人。现在机会就摆在面前,怎能因为自己而耽误了儿子的前程?

在火车站,虎子当众跪在表姨面前磕了一个响头。嘱咐保重身体的话已经说了多遍,自己在城里立住脚接娘出去的承诺也保证了多次,他转过身,抹着眼泪上了火车。

虎子到了城里,在一个工厂做了卡车司机,几年后和同厂的一个女孩结了婚,并几次回来想接表姨过去同住。

那几年表姨相继为公婆送了终,直到虎子婚后的第二年,才收拾好东西北上去了儿子那里。那一年儿媳给她添了一个孙女,孩子白白胖胖,那一双大眼睛像极了表姨。

儿子儿媳待她很好,表姨终于苦尽甘来,在一封表姨给她弟弟的信里,她不无幸福地说:以后不用挂念你姐了,在虎子这里我生活的很好,两个孩子孝顺,孙女很可爱,我晚上做梦都能笑醒。

表姨在第二年又一个梦中笑醒的清晨,打发儿子儿媳上了班,抱着孙女在门外玩。奇怪的是,孙女玩了一会儿就开始大哭,怎么哄也哄不下来,表姨也觉得一阵眩晕,差点失手摔了孩子。

还没到中午,哭晕了好几次的儿媳被人送了回来,儿子的噩耗也传进了表姨的耳朵:虎子出了车祸,当场身亡。

厄运又一次落到了她的身上,她梦中都能笑醒的生活才过了一年,那个能带给她这种生活的人就离去了,她当时怔在那里,傻了一般。

处理完虎子的后事,表姨回来探家,亲戚们都劝她不要回去了,毕竟她在这里生活了大半辈子,这里才是她的家。

表姨的话让在场的人无不动容:儿媳这么年轻,以后肯定是要再嫁人的。我想等她走了之后,把虎子的骨灰背回来,让他回家。

当问到她以后怎么生活时,才知道当地的街道办事处已经给她办了低保,逢年过节还送粮送油,儿子单位里的同事也经常去帮着干活,生活完全没有问题。

再次见到表姨是在五年后,她已经了却心愿回了老家。那天去看她的路上,想象着她家那多年没住人的房子衰败的样子,心里不禁为她担忧。

等到了她家的门前,才知道这个担心是多余的。那栋老屋早已修葺一新:围墙修补整齐,屋顶才换上的红瓦在阳光下烁烁生辉,院子里新铺了红砖,屋里那些缺胳膊少腿的旧家具,也都修补整齐,焕然一新了。

看到我们惊诧的目光,表姨高兴地说:“这些都是村里的人给修好的,现在的社会真好,没想到我老了老了,还能赶上这样的好时候。”

从表姨的讲述中,我们知道她回来后的事情。

乡里知道了表姨的情况,派人来给她修缮了房子,接上了自来水,两个小伙子还给她带来了米面和油,把她的生活安排的妥妥贴贴。

“我这样的要是搁在旧社会,只能慢慢等死了,谁管你啊!”表姨不时地抹着眼睛,这句话一个中午重复了好几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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