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黑夜在她身后疾驰着退去,巨大的夜的帘幕笼罩了整个世界,寥落的星的辉光闪烁不定,透着冷静诡谲的笑意。克里思紧紧地捏着背包带，不敢回头看。
找不到回家的路，她想。心里不由得一阵恐惧。这里竟有比夜更黑的天际。没有传出人声的明亮的窗格，没有狗吠声和巡逻车的鸣笛。
死一般寂静。
远处一盏微弱的昏黄的古式街灯，依稀照亮了两边的建筑，她站住了。
她看清了。
巨大的的哥特式教堂，泛着古老的神圣的气息。
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攫住了她，好像要把她拉到很深很深的地方。
克里思抬起头，仿佛看见了自己的信仰，至高至上的灵魂的境界。
眼角湿润了。
是冰冷的眼泪。
一
克里思住在吉布森太太这儿已经一年了，这个花园式的古旧的小宅子，被萋萋的绿色植物包围着，吉布森太太在宅子外面种满了矮玫瑰，于是就有了种朴素与华丽的气质。
下了一场雨，地面被装饰得亮闪闪的，空气里很干净地飘着草本植物的气味。房屋里，克里思正立在巨大的藏书架前，一排一排齐列的旧书籍。烫金的英文字斜斜地刻在书帧上，像一个个符咒。吉布森先生是世代藏书家族成员之一，他甚至还收藏着古老的卷轴，传说可以通向不同的时空。
这个时候，吉布森先生和他太太已经去了南方。
吉布森太太的小狗苏瑞此时顾自趴在地毯上，乌黑的眼睛亮闪闪的。
突然，克里思仿佛注意到什么东西，她在最高层看到一本书。
书名：嗜血者。
她把自己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书，谁是嗜血者？
敲门声冲散了她的冥想，那声音不重，但她还是听到了，苏瑞已经很警觉地跑向门边。克里思轻轻靠过去，苏瑞脖子上的小铃铛清脆作响，克里思把食指按在嘴上，示意她不要发出声音。没有第二次敲门声，也没有人离开的脚步声。克里思握紧胸前的十字架，有些发颤，但她并不十分害怕，因为不远处有巡逻警的鸣笛。
夜很静，月亮也很洁白。
二
古堡里正举行盛大的派对，闪烁的水晶吊灯在穹顶上很绚丽，强劲的光和女人们佩戴的钻石相互冲撞着，到处是年轻男女兴趣盎然的笑语声和放纵的调侃。他们身着华丽的礼服，保持着所谓的传统的礼节，但你在这只感觉到空虚。他们都一样，一个已经很衰弱却必须永远活着的种族，即使再厌倦所看到的一切，也不能拒绝，紧紧抓着，在性和血液的刺激下，过着流浪的贵族式的生活。
大门被推开了，喧闹立刻沉静了下去。身穿西装的刚刚和女人们调情的绅士敛起了笑容，手里掂着香槟酒的女人们也忘记了酒的香气，所有人都注视着门外站着的人。他径直走进来，不屑地目光扫过众人，然后停住：“卡地夫，你出来！”
众人开始议论纷纷，渐渐又陷入狂欢之中，名叫卡地夫的男人从人群中走出来，跟着他走进一个房间。
“你是否已经找到他？”卡地夫倚在书桌边，有些不自然。
“卡地夫，你似乎已经忘记了维克多领主的宗旨，准备永远生活在古堡里，和你的女人们？”男子站在窗边，看不清他的表情。
“雷诺，找到那个人我们也没有希望。如果可能，维克多为什么不这么做而是选择长眠？”卡地夫有些被激怒了。
男子双手插进口袋里，看了他一眼：“关键是，根本不是那个人。无能、愚蠢，你，居然会是维克多选中的领袖！”
卡地夫顾不上愤怒和反驳，他吃惊得不知怎么回答，问道：“他是谁？”
雷诺的目光落向窗外，连他自己也不太相信：“一个，中国女孩。”
三
克里思终于在快天亮的时候睡着了，直到苏瑞的小铃铛声音飘过来，她才有些清醒了，她穿上衣服，装上书，抱着苏瑞离开花园居，把苏瑞交托给里德太太后，她才赶车到学校去。
白天开始缩短，很快，就转入晚上，想到吉布森太太不在家和昨天晚上的事，克里思有些踌躇，那老式宅院有些阴森起来。她想了想，决定去附近的图书馆，哪里通宵都有人。
克里思找了一本书坐下来，拿出一只汉堡吃起来。奶油沾到手指上，她想找找纸巾，对面的男士已经递过来一块手帕，克里思只好接过来，现在还有人用这样的手帕，她道了谢，说道：“如果您明天还来的话，再还给您吧。”
男子露出了微笑，点点头。
虽然这样，克里思仍然发现他特别冷漠。
“谢谢你。”她再一次说，然后低下头看书。
“你是，中国人吗？”
“对。”克里思心里有一种自豪感。
“我叫雷诺，你好。”
克里思愣了一下，说道：“我的中文名字叫齐忆萱，或者克里思。很高兴见到你，雷诺。”
四
雷诺回到古堡，狂欢已经散场了，天也快亮了。他似乎有些疲惫，坐了下来，周遭的杯盘狼藉，他厌恶地不愿多看一眼。他思考着疑虑，关于他的所见所闻，他很想弄清楚，可是一切又像寂静无边的黑暗不知从何摸索，思绪一片零乱。
“离我远点。”他突然感到身后的气息。艳丽华美的长礼服，已经散去的香水味和酒精味，简直能使人在一瞬间麻醉，然而雷诺却异常清醒。
“你对我厌倦了吗？”女人的声音委顿无力，凄恻落寞。
雷诺站起身来，和她保持一定距离：“这话你应该对卡地夫说。”
“你不了解，我只有你，雷诺。”她向他伸出手。
雷诺将手插进口袋，问她：“你喜欢无止尽的黑夜和狂欢吗？”
“不，所以我才要表露我的心，向你，雷诺。”
“知道我们快要覆灭了吗？”雷诺的语言威严，带着不甘和不忍。
“为什么你总是想成为英雄，为什么不能想想现在，明天的事谁知道呢，如果我们真的要灭亡了，谁也没有办法，你也不能改变的。所以，为什么要讨厌这里，为什么要讨厌我？”女人说着，流下了眼泪，她走近他，靠在他肩上轻轻哭泣。
雷诺没有找到手帕，他沉默了一会，对她说：“把眼泪擦干吧，凯瑟琳。但是，我会坚持自己的选择，这也是维克多的指引。”他推开凯瑟琳，默默地离开了。
五
克里思第二次见到雷诺，还是在图书馆。
天晴了，月亮也没有躲到云里去。
克里思把手帕还给雷诺，她把它熨的很平整。
“这是什么味道？”雷诺问。
克里思把手帕拿回来闻了一下，笑着说：“是白玉兰，我把手帕放在白玉兰上晾干的，是中国的一种花。”
雷诺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因为他有更多的问题，必须在克里思身上得到答案。
“你的父母，都是中国人吗？”
克里思愣了很久，她还是点点头。
克里思很想问为什么，但她看到雷诺冷漠孤傲的神情，她沉默了。
雷诺又问：“克里思，你怎么看待一个种族的没落，消失？”
这是个怪问题，克里思笑了笑：“我说不好。种族的没落消失都是有规律的，旧的民族覆灭了，会有新的产生。”
雷诺眼中闪过一丝落寞：“可是灭亡了，以后都不会有这个族了。”
克里思微笑，说：“不要有战争，不要有驱逐，善的民族会永远根植的。”
“善的民族？”
“善良，和平……嗯，比如，我的房东吉布森太太经常叫我帮她修剪矮玫瑰枝，这是很轻松的活，可她常因为这样免除我大部分租金，还有里德太太在我不在的时候帮我照看我的小狗，下雨的时候即使是陌生人也可以一起撑伞，我们每个人都好好地活着，珍惜生命或者我吃汉堡的时候你会借给我手帕。”
“你有什么理想？”
“那很简单，我要当医生，我的父母都是医生，他们虽然在这里生活了很多年，但最终还是决定回到中国去了，我会像他们一样。”
六
雷诺感到沉重和矛盾，他忽然有些犹豫了，自己的决定到底对不对。
他回到古堡，卡地夫正在等他。
“雷诺，我查清楚了，那个女孩确实是安东尼血统的人，只是经过了两百年，成了黑头发黑眼睛，安东尼把他的后代隐藏的这么好，应该也是不想我们找到她。但是血液是无法改变的，安东尼的记忆还在血液里。雷诺，你所谓的拯救，开始了，”他顿了顿：“在那女孩心跳停止之前。”
“谢谢。”雷诺没有多说一句话，走出了大厅。
他在门前停顿住，凯瑟琳穿着便装，显然是在等他。
“今天很安静。”雷诺准备绕开她走进房间。
“大家都在等你回来，卡地夫决定在维克多复活之前拿到安东尼的记忆，所谓的能重振吸血鬼族的东西，我们不仅会舞蹈和派对，关键时候，我们也会记得自己是一名战士。”
“这跟你那天说的话不一样。”
“没错，因为你有危险了——那个黑眼睛的小姑娘，长得像个娃娃，”凯瑟琳露出笑意：“可惜，她是安东尼的后代。”她在他脸上亲吻了一下，转身离去。
雷诺走进房间，长久地坐在黑暗中。
七
雷诺走进古堡地下室，那是专门为研究生化武器而设的实验室，陈列着各种各样的药剂。他从各种不同颜色的药剂中抽出一支，然后离开。
克里思是在去图书馆的路上遇到雷诺的。这些天，他们常常在图书馆碰到，克里思觉得雷诺变得亲切多了。
“克里思，今天不去图书馆。”雷诺拉起她的手，向另一个方向走去。雷诺的手，很冷，没有一丝温度，倒是克里思的手，暖暖的。
“雷诺，你冷吗？”克里思以为他生病了。
“我不怕冷的。”
雷诺在前面走着，克里思跟在他身后，越来越暗了，人也越来越少。
克里思看见了，是一座巨大的哥特式教堂，很古旧。
雷诺推开门，礼堂里，白月光透过彩色玻璃射进来，照的很明亮，克里思可以看清雷诺的脸。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跟他来这，虽然有些害怕，但她没有表现出来。
雷诺站在她对面，隔着不远的距离，说：“你不用怕，这里是教堂。所以，在这里跟你说再见吧。”
克里思倏地抬起头，雷诺看得见她诧异的目光。
“你是要走了吗？”
雷诺摇摇头：“再见，克里思。”
“雷诺……”克里思忽然倒了下去，像一朵洁白的玉兰花。
药水起作用了。
雷诺喃喃道：“再见。”
尾声
吉布森太太回来了，克里思在门口迎接她。吉布森太太看见她的第一眼就问她：“孩子，你怎么瘦了这么多，最近过的不好吧。”
克里思笑笑，回答说：“就是常常忘记一些东西。”
吉布森太太严肃地说：“营养不良，会影响记忆力的，我回去给你做饭吃！”
古堡里恢复了往日的浮华奢侈，因为他们战斗的目标已经没有了，雷诺毁掉了安东尼奥的记忆，因此被驱逐。他想，他本来就是要走的，就让这个所谓的有着贵族血统的种族在龌龊阴暗的世界角落里毁灭，只有善的生灵才会长存。雷诺离开了这里，虽然面对他的，仍然是遥遥无期的永无止境的黑夜，但是他有了新的信念。（THE END）